然而,事情的最后發展并沒有像顧逸昀預先盼望的那樣。
由于會議上的激烈爭論,最后會議認為,顧逸昀的文章里提到的問題,宣傳部門要予以重視,在全省各級組織學習,但是,顧逸昀同志身為江城市市長,越權干涉黨的宣傳工作,應該予以口頭批評,應以為戒!
顧逸昀盡管沒有參加那次會議,卻也從齊建峰那里聽說了大概。如此一來,他的局勢,就變得越發的艱難。
當晚,在接到齊建峰電話之后,顧逸昀就接到了覃春明的電話,覃春明說了這件事,并在電話里“批評”了他。
“這件事成了現在的結果,并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是我們都低估了反對的力量。本來對我們有利的,反倒是被別人用了。”覃春明說。
顧逸昀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大致過程,會議上的爭論,到了最后變成那樣的結局,或許已經是最好的了,起碼,他只是落得一個被口頭批評的處理。
“是我考慮不周,對不起,覃書記,讓您為難了!”顧逸昀道。
覃春明中午和顧逸昀一起吃飯的時候了解了顧逸昀的想法,他是很支持的,可是,很多事情,即便是他支持,即便是正確的需要去做的,最后也不一定就能做。會議決議里說,讓各級宣傳部門學習,學習嘛,就是學習一下,沒有任何的后文。
“這件事,以后再說,你做事要慎重一些,趙啟明,不是一個容易應對的人。”覃春明道。
“是,我明白了。”
“還有,你也別有什么想法,這次你做的很好,等這陣風頭平靜了,我再找機會報到中央。”覃春明說完,就掛了電話。
顧逸昀坐在沙發上,手輕輕放下。
他謀劃了這么久,以為可以改變目前被動局面的戰斗,最后,卻這樣失敗了。
夜色,深深地壓在江城的上空。
顧逸昀走到陽臺上,坐在藤椅上點了一支煙,靜靜坐著。
眼前,點點燈光鑲嵌在黑暗之中,一切,好像都靜止了。
小區里太安靜,而今晚好像連風都沒有,耳畔安靜的連一點聲音都沒有,恍若置身于真空一般。
接下來,他該怎么辦?
主動出擊,卻吃了虧。“批評”倒是沒什么,關鍵是后面會被趙啟明變本加厲地對待,他已經占有的一些陣地,恐怕也面臨著危險。
該怎么辦?
此時的沈迦因,也在陽臺上站著,今晚不知怎么了,空氣好像都凝固了,悶悶的,汗珠也粘在身上根本揮發不掉,黏黏的,不舒服。即使開了窗戶,也沒覺得涼快多少。
他,在做什么?是不是還沒回家?又在哪里忙?
她是忘不掉他的,哪怕自己和他之間發生了那樣不開心的事,可總是放不下他。張阿姨說他胃不好,可能是他常年應酬的緣故吧!
沈迦因是不知道他經歷了什么,自然也不會想象到他的壓力有多大。
顧逸昀知道,如果自己不想辦法牽制住趙啟明的注意力,接下來的短期,趙啟明一定會想出很多招數來對付他的。那么,他要用什么來牽制趙啟明呢?有什么事會讓趙啟明害怕?
“前些日子你說東方公司的事,你手上有確切的證據嗎?”顧逸昀撥了個電話,直接問道。
“有,正好我一個朋友在東方公司的一個項目上做監管,就是利川太平洋城的那個。三月份開工的時候,工地發生了事故,有幾個工人被壓在下面了,救出來的也慘了,死了兩個。家屬找東方公司賠償,公司說那是工人操作失誤造成的事故,沒有賠償。那是那幾個工人去法院上訴,被駁回了。現在那些調查的結果,都在我的手上。”電話那頭的人說。
東方公司是趙啟明小舅子的公司,涉足許多領域,十來年里,為趙啟明做了許多“事”。對東方公司下手的話,會不會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顧逸昀知道,要震到趙啟明這只虎,光是幾個死傷工人的賠償是不夠的。按照趙啟明的做法,只要顧逸昀抓住這件事,趙啟明就會立刻讓小舅子花錢把那些工人家屬的嘴堵上。那么,要震趙啟明,需要一套組合拳才行,讓他顧了東顧不了西。
“還有什么?”顧逸昀問。
“東方娛樂中心那里的事,可以用得上嗎?”電話里的人問。
“你說說看!”顧逸昀道。
“去年八月,有個女孩在東方娛樂那里被下藥出事了,最后直接從包房跳樓了--”電話里的人說,“據說,當時包房里的,是趙啟明的兒子,不是在美國那個,是二房生的那個--”
“如果沒有確切的證據,你就別說了。”顧逸昀道。
“有,有證據。絕對是您在公安局看不到的!那件事出了之后,有人拿了一段視頻來找我賣,視頻里剛好就是跳樓前的那段。”
“你確定?”
“要不我現在就發給您看看?”
夜晚,對于顧逸昀來說永遠都是不夠用的。
次日上午,在上班的路上,他給江城市公安局副局長廖靜生打電話,聊起東方娛樂中心的那件案子。
“那件案子,你們還在查?”顧逸昀道。
“查不下去了,就停了。”廖靜生壓低聲音道,“東方公司那邊的事,到了我們這里,有幾件查下去的?這么多年,您還不知道?”
“人命關天的事,怎么說停就停?”
“刑偵那邊報告說,證據不足,也就只能這樣了。”
“昨天我剛好收到一個東西,人家說那是東方那件案子的,你有沒有興趣?”顧逸昀道。
廖靜生愣了下,旋即明白了顧逸昀的意思,忙說:“沒問題,我什么時候見您?”
“中午吧,今天中午咱們一起吃個飯。”顧逸昀說。
當天下午,在顧逸昀的授意下,廖靜生重啟對東方娛樂中心墜樓案件的調查,經鑒定,視頻與當日現場吻合,與死者吻合。由于證據確鑿,江城市法院下了批捕視頻中男子的逮捕令。與此同時,趙啟明得到了消息,開始暗中斡旋此事。公安局內部也因此產生了不同的聲音,雖然沒有人明著反對案件的調查,可是暗中使絆子的不少。
廖靜生的心里很清楚這是局長金史山的意思,前期獲得的一些證據早就不翼而飛了,現在再有人設置障礙的話,這件案子想要大白于天下真的很難,他并不是十分有把握,可是,他必須要堅持調查下去。
兒子被顧逸昀使計進了看守所,趙啟明豈會善罷甘休?盡管金史山向他保證廖靜生沒有機會給趙啟明的兒子定罪,可是,趙啟明那么心思縝密的人是不會完全放心的。不管兒子會不會因此獲罪,他趙啟明是不會饒了顧逸昀的,隔三差五的質詢,讓顧逸昀忙于應對。
時間,在沈迦因的思念和糾結中,漸漸流逝著。她也聽說了那件驚天大案進入了重新調查的階段,當然為那個無辜冤死的女孩感到欣慰。不管調查有沒有結果,起碼有人開始意識到那件案子里面有文章,而不是那個女孩自己生活不檢點而吸|毒跳樓的。
這些天,顧逸昀每晚回家都是很晚,白天忙的沒時間,想給她發條短信,又感覺她不會回復,到了晚上,坐在那黑乎乎的屋子里,疲憊和內心里說不出的感覺就往外冒,浸淫著他的身心。
為什么這么多天了,她還不理他?難道說,那件事真的--
每到一個人安靜下來的時候,顧逸昀的眼前總是會不停地交替著兩個場景,一是那一晚他強要她的那個情形,另一個則是被趙啟明兒子奸|污了的女孩跳樓的情形。從來都不會做夢的他,有一晚,他竟然夢見跳樓的那個人是沈迦因,而逼迫她的人,是他!
他猛地驚醒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大顆大顆的汗珠從臉上“啪啪”滴了下去。
怎么會這樣?
他下了床,打開洗手間的燈,站在蓮蓬頭下開始沖去這一場噩夢的痕跡。
究竟怎么回事?他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
溫熱的水,不停地從他的臉上流下去,他的眼前,卻是夢里的情形,那么的清晰。
不,他不會那么做的,他怎么會像一個畜生一樣的去逼迫一個女孩子接受自己?顧逸昀,你怎么會這樣?你以為她喜歡你,你就可以理所當然的占有她?她對你的冷落和躲避,難道不是因為你做了傷害她的事情嗎?
他轉過身,雙手撐著瓷磚墻面,仰起頭。
你覺得趙啟明的兒子做了件傷天害理的事,奪走了一個女孩清白的同時要了她的命。那么你呢?你又比那個小子高尚多少?你奪走了沈迦因的清白,你傷了她的心!
如果,萬一,沈迦因出了什么意外,你怎么辦?你能逃脫干系?你的良心可以安定嗎?
這個夢,那段視頻,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顧逸昀腦子里縈繞的云霧。此時,他變得異常清醒。
夢里的沈迦因,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在敲門,緊接著,手機也響了。
真是煩死了,誰啊,擾人清夢!我也好想睡覺啊,加班的人很需要睡眠的懂不懂啊!
沈迦因拉起被子蒙住頭,不予理睬。
可是,手機,不停地響著,好像不把她叫醒,就不甘心一樣!
好吧,讓我看看到底是誰大半夜的吵我!
沈迦因坐起身,抓起床頭柜上的手機,看也不看就開口了--
“大半夜的,還讓不讓睡覺啊!”
如果不是這幾天連續的加班--當然,沒人要求她加班,是她自己主動的,是她想要忘記他才讓自己忙碌的--她也不會這么想睡覺。
電話那頭,好一會兒,卻沒有一點聲音。
見鬼了?
大半夜的,就知道是騷擾電話。哪個正常人會在--
沈迦因把手機拿到眼前,打算看看幾點,卻清楚地看見了他的那一串電話號碼!
她的心,震動了!
該怎么辦?為什么不看一眼就接?為什么他這個時間要給她打電話?
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把他從心里趕走,要不然,要不然為什么總會想起他?要不然為什么會在看到他的號碼的時候心跳加速?
不行,不能這樣了,哪怕這是他這么多天第一個電話,她也不能,不能--
門上,傳來敲門的聲音,那個聲音,同時又從手機里傳出來。
她的嘴唇,顫抖了。
“開一下門,丫頭!”當他的聲音在黑暗的房間里響起,沈迦因的雙眼,模糊了。
這一聲稱呼,讓她的思緒又回到了醫院里睜開眼看到他的那一刻,回到了在那幢別墅聽他彈琴的那一刻,回到了--
她哭了,她知道自己不爭氣,總是想著他的好。明明知道自己于他而言是什么,卻還--
“我們,談一談!”他在手機里說。
談?大半夜的談什么?
她不想開門,不愿見他,可心里又想--
好吧,談吧!
沈迦因擦去眼淚,摁掉電話,套了一件T恤,就下床去開門。
門開了,她卻沒有看他,問了句“您要說什么?”
“站在門口說嗎?”他問。
她知道不能站在門口說話,可是,又不敢讓他進來。
抬起頭,她匆匆看了他一眼,還是把門打開,讓他進來了。
然而,等她把門鎖上,他就挽住了她的手,她害怕地往后退,卻被他摟住。
剛剛摟住他,顧逸昀想起什么,猛地松開。
沈迦因愣住了,她完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天太晚了--”她說。
可是,后面的話沒說出來,她就聽見了三個字--
“對不起!”
沈迦因猛地抬頭,定定地盯著他。
“對不起,丫頭,那天晚上,我--”顧逸昀沒想到,可以脫稿講三四個小時思維都不會亂的他,竟然說了這幾個字就結巴了。
說真話,果然比說空話要困難,可是,又容易。
他,他是,為了那件事來--
“對不起!”再多的理由,再多的歉意,都不如這三個字直接。
他靜靜地注視著她,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從錯愕,轉變為痛苦,最后落淚。
她閉上眼,淚水從眼眶里不停地涌出,身體不自主地向后退了兩步就被他抱住了。
可是,她推開了他,她不讓他碰自己。
明明心里是那么愛他,明明--
其實,她想告訴他,對他的愛,已經沖淡了那件事的傷害,她愛他,她真的控制不了自己!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說!
他來跟她道歉,盡管這個道歉來的這么晚,可他道歉了不是嗎?道歉是不是說明他的心里是有她的,她不是只有做那件事的存在價值,對嗎?
可她不敢開口!
一旦開口,一旦把自己的真實情感暴露在他面前,她就再也不能和他分開了,可他們必須分開,難道不是嗎?
沈迦因哭了,她說不出來,這個男人沒讓她失望,她沒有愛錯他,他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他儒雅、他真誠、他--他是這個世上最好最有魅力的男人!他為自己的過錯向她道歉,她,沒有愛錯,沒有!
可是,這么一來,沈迦因知道自己更愛他了,愛他,卻不能讓他知道,卻不能和他繼續,為什么會這樣?
如果他今晚不來,如果他永遠都不道歉,或許,她再也沒有理由來讓自己繼續愛他、更深的愛他。而世上的事,永遠都沒有如果!
沈迦因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
她是個沒原則的女孩子嗎?她愛著一個傷害了自己男人,甚至還念念不忘--
“沈迦因--”他抱住她,叫著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她的眼淚,一點點撕開了他的心。他想要永遠守護她,想要永遠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是的,永遠!
如果說那天晚上發現她是處|女之后,顧逸昀想要照顧她、繼續和她在一起的話,那么今晚,此刻,他將這份約定延長到了永遠,他要讓她永遠屬于他!因為,是他離不開,是他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