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飛雪還在蔓延,在這片一望無際的荒野里,仿佛世間唯有他們兩人。他撐傘而站,雖一言不發(fā)卻垂眸凝視。她跌坐在雪地,倔強微笑仰起頭。可是那雙眼睛,卻赤紅一片,眼眶邊緣都像是被朱紅色徹底描繪,如此驚心。
是她的眼淚,在強忍的痛苦之中,雙眼一眨不眨,偏是硬生生掉落而出。
竟是寂靜無比,連風(fēng)聲全都退去喧囂,只剩下眼淚落下的聲音。
啪嗒。
滴落下來,落在她的衣服上,墜落在雪地中。
"動不了?"他卻朝她俯身囈語一聲,而后朝她伸出手,那低沉而又遙遠的男聲再次響起,"我扶你起來。"
眼看著他的手就要握住她的手腕……
蔓生拼命睜大眼睛,顧不得那一顆眼淚掉落而出,心里有一道口子,被人蠻橫撕開后再也無法拼湊,她一下?lián)]開他的手,冷聲開始喊,"你不要在這里假好心!你想嘲笑就快一些,怎樣奚落諷刺都無所謂!"
他的手被猛地揮開,她凝然冰冷的女聲聲嘶力竭而起,"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難道你沒有收到消息?"
事到如今,她還有什么好隱瞞?
恐怕所有人都已經(jīng)知曉,她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笑話!
"既然知道了消息,何必還要裝作什么事情也沒有!現(xiàn)在你為什么還要出現(xiàn)在這里!你這算什么?是在對我關(guān)心慰問?"蔓生嘶啞的女聲喊,"你以為我會需要這所謂的好意?我早就對你說的一清二楚,從我的世界里消失--!"
那啞然女聲痛苦萬分。在雪中緩緩飄散,連風(fēng)都像是在嗚咽。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久久佇立不動,像是一座扎根于此的雕塑,直到寒風(fēng)將她的女聲帶走,這才又是開口,卻愈發(fā)突兀愈發(fā)讓人心頭緊凝,"天黑的時候,你不該一個人出門。"
"……"蔓生一怔,惶惶之中卻想起今日凌晨之時離開馮宅時的情景。
他果真早就知道,知道她的去向,知道所有一切,她不曾猜測,那眸光凄厲,又是笑著念出那兩個字,"不該?"
"到了今天,我不該去找舅舅馮啟振?更不該去找杜律師問個究竟?"蔓生清然的女聲,越說越是激烈,像是這一夜里經(jīng)歷太多,一個人在此處等候看雪,獨自靜坐的時間里,她一片空白,卻到了此刻,才明白其實不是不該,"所有一切,哪里是不該!而是我活該--!"
尉容聽著她的聲音,全都鉆入耳中,比風(fēng)更要凄然寒冷,穿透過衣服滲入骨髓,好似要將血脈全都刺破。
"你怎么不說我了?"蔓生揚起一邊唇角,微仰著頭瞧向他,依舊是頭暈?zāi)垦!U麄人像是被某根神經(jīng)扯動,刺疼加劇讓她瞇起眼睛,卻看不清他的面容,"說我活該!說我太蠢!說我是天真到可笑!"
那一天城南茶樓,自訂婚禮結(jié)束后,他們第一次再次重逢相見。
--誰讓你信,誰讓你等,真是活該!
--所以,是你太蠢!
--你是笨到天真,天真的可笑!
那三聲解釋還記憶猶新,此刻竟好似也能夠適用,她只是朝他喊,"說啊--!"
再也不需要關(guān)心,再也不需要慰問,更不需要這一刻虛假的溫柔。她寧可要一把利刃,狠狠插進心間。仿佛痛才能夠忘卻一切,才能將脆弱全都武裝……
然而那一道身影突然壓下,他的手還握著傘柄,一并直接扶住她的肩頭,另一只手摟過她的腰,將她打橫抱起!
……
風(fēng)雪來襲,她眼中的淚早被寒風(fēng)凍僵,化成干涸的冰晶,卻對上他近在咫尺的臉龐,長睫毛鋒利劍眉……她的身體凍僵,她完全動不了,她早已跌坐在雪地里,想要任由飛雪侵蝕自己。
可是此刻,她唯有聲音還能夠控制,"放開我!"
他只是抱著她往前方行走,往這片荒野外圍而去,想要找到那出口。
"放開--!我讓你放開--!"她不斷在喊,可卻根本無法讓他停下。行走的步伐,不是自己的雙腳,卻感受到風(fēng)從耳畔掠過。
蔓生不知道喊了多久,本就嘶啞的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因為缺氧,也因為最后一絲力氣都全都消耗,疲憊讓她再也無法掙脫。
他還在往前方行走,走過的雪地,獨留屬于他的腳印,是前行的步伐。
她像是繳械投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奈何不了他,穿越過風(fēng)聲白雪,她顫聲在不斷喃喃囈語,"你也只有現(xiàn)在,能夠擺布我,能夠嘲笑我……"
似警告似威脅,卻空無的連自己都感到蒼白,可她唯有這樣,才好似能夠拾起那最后一絲尊嚴,在漫天飛雪里行走,他聽見她不斷笑說,"沒錯……"
"我的母親欺騙我,我的父親厭惡我,我的祖父他們都只是在同情我……"她輕而虛無的女聲散開這片雪中,"我根本就不是父親的女兒,也不是錦悅的大小姐……"
"我算什么林氏長千金……什么也不算……"
"你能嘲笑我的,也只有這些了……只有這些……"她秀眉輕蹙,化不開的哀愁,嘴角卻還揚起一抹笑容,不知是在替誰嘲笑自己,卻那樣頑固說,"放開我……不需要你可憐……不需要……"
他卻不曾回聲,只是默默在行走。
這個冰雪世界里,孤獨的就像是一人獨行。
但是每一步,都走的這樣穩(wěn)這樣沉。
那把撐起的傘,還在雪中撐起一片沒有風(fēng)雪的天地,不將任何一片飛雪沾染傘下彷徨的臉龐。
是她烏黑的頭發(fā),被飛雪覆蓋,落在他的手背上,連發(fā)絲都冰冷沒有溫度。
而在前方處,這一片荒野外圍的雪地里,出現(xiàn)了一道身影。
白雪飄落在男人的肩頭發(fā)梢,他呼吸出大團白氣遮迷了視線,卻清楚瞧見迎面而來的兩人。
男人清楚看見,是尉容抱著林蔓生走在雪中。
他突然大喊一聲,"蔓生--!"
她閉著眼睛,蒼白側(cè)臉沒有一絲血色,像是睡著了,也像是長眠于此。
……
是誰在呼喊她……
蔓生睜開眼睛,瞧見漫天飛雪里,前方依稀站立一道身影。
那是男人的身影,她努力定睛去瞧,終于認出來人,不是書翰,不是文和,不是高進和程牧磊,也不是顧席原,而是--王燕回!
不遠處,王燕回亦是凝眸注視著她。
對上她的視線,他心中的焦灼像是消散,她不是長眠,只是錯覺,這不過是錯覺而已!
立刻。王燕回疾步而去。
他一下就來到尉容的面前,也看見林蔓生虛弱在他的懷中。
"蔓生!"王燕回見她平安無事,一顆心落定,就要上前將她接過手,"我現(xiàn)在就送她回去!"
可是尉容卻并不肯放開,"我送她!"
"你不適合!"王燕回當(dāng)下否決,他們早就不該有牽扯。
"你更不適合!"尉容瞧了他一眼,他不曾停步,繞過他又要往前方行走。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女聲卻響起,是她在開口請求,"帶我走……"
王燕回眸光忽然定住,因為他看見林蔓生是望著自己,說出這樣的請求。他立即擋住他的去路,凜然對視道,"你聽見了?她喊的人是我!"
尉容的步伐終于一止,他的手還抱著她,維持一個姿勢,而他懷中的她,朝著另一個人呼喊,"王燕回……送我回去……"
雖比風(fēng)聲還要輕的女聲,卻清楚無比是在呼喊著另外一個人。
"我現(xiàn)在就送你回去!"王燕回說著,他再次伸出手。
蔓生的手,重新凝聚起一絲力量,放在了他的手中,"我可以自己走……"
王燕回眼看著如此,立刻握住她的手,作勢就要將她從他的懷抱解脫放下。
尉容眼眸一凝,扣住她身體的手卻微微一用力,這讓王燕回停止不動。他似不愿放手,也似不肯放手……但是最終,他還是垂下手,將她放下。
下一秒,她已經(jīng)從他的手中,去了另外一人身邊。
王燕回立刻扶過林蔓生,瞧了尉容一眼就迅速離去。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再有只字片語。
將那些嘲笑話語說盡之后,其實他們本也該如此一清二楚干干凈凈。
他只是站在原地,這一片雪地之中,看著王燕回攙扶她離去。遠到風(fēng)雪都遮擋視線,瞧見外圍停了一輛車,是王燕回將她扶上車。
"隆隆--"引擎發(fā)動聲音,車子迅速駛離這一片雪地。
他還站在雪地中,手中的那把傘,像是完成使命,終于垂手落下。
傘隨風(fēng)飛向了遠處,落在后方孤單只影。
那些腳印,也被風(fēng)雪掩埋,再也不留任何痕跡。
淚也好,痛也好,都像全部被掩埋。
人間只留飛雪漫天。
那個男人許久都不曾動,這片荒野又多了一個雪人。
……
馮宅之中,今日迎來一位陌生客人。
她是從海城而來的尉家親眷,楚家千金楚映言。
楚映言的突然到來,趙媽禮貌招待,"映言小姐,您請喝茶……"
"謝謝趙媽。"楚映言微笑道謝,她的目光望向宅子大廳門檻上坐著的寶少爺。
他正等著歸來的林蔓生。
其實眾人早已勸說過,可是寶少爺不聽勸,固執(zhí)的坐在原地,仿佛等不到歸來的人,就絕對不起身。
直到楚映言到來,寶少爺才肯開口,"是表姑姑。"
楚映言是尉家的表妹,自然也是寶少爺?shù)谋砉霉谩K恢辈辉皝砜赐皇谴丝痰纳矸輰嵲跓o法立足,二是因為尉容也好似已經(jīng)放手,她就更不該來。可是今日,她在朗廷酒店等了一天,卻都遲遲沒有林蔓生的消息。
最后致電到馮宅,想要打聽消息,同時問起寶少爺?shù)那闆r,結(jié)果從趙媽那里得知一切,她迅速趕來。
楚映言朝趙媽點了個頭,示意她來和孩子說一會兒話。
她靜靜起身來到寶少爺身邊,便一起在門檻兒的橫杠上坐下,"小寶,表姑姑可以坐在這里嗎?"
寶少爺點了點頭。
"小寶,姑姑好久沒有見到你了,姑姑陪你一起堆雪人好嗎?"楚映言試圖想要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然而寶少爺卻道。"不行,我今天和林阿姨說好了,要等她回來一起堆雪人。"
楚映言微笑道,"姑姑知道,但是林阿姨她今天可能公司很忙,姑姑先陪你堆個雪人。等她回來了,再陪你一起好嗎?"
"不行。"可寶少爺還是十分堅持道,"我要等林阿姨回來,我和她說好了。"
縱然是一個孩子,卻也會這樣堅持自己的誓言,楚映言此時不知該慶幸還是該難過。如果今夜,找不到林蔓生,她回不來,那么誰能去告訴孩子其中原因?
"小寶……"楚映言默了下,又是輕聲道,"林阿姨最近公司真的很忙,她也會加班對不對?也許,今天晚上她……"
"爸爸說了,林阿姨一定會回來陪我堆雪人!"下一秒,寶少爺更加堅決的童聲響起,直接打斷她的話語。
楚映言當(dāng)真是怔住,因為她不曾想尉容竟然會對他許下這樣的諾言,"他告訴你的?"
"嗯!"寶少爺點頭,雙手捧著雪球獨自在玩耍,"爸爸有來學(xué)校看我!他說了,林阿姨一定會回來!"
尉容……
他也在尋找她。
期間,也曾去了學(xué)校。
"原來是這樣……"楚映言微笑一聲,只是陪伴寶少爺繼續(xù)等候。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前方處守門的傭人開始喊,"是大小姐回來了--!大小姐回來了--!"
寶少爺當(dāng)下一喜,"可以堆雪人了!"
楚映言抬眸望了過去,只見是王燕回尋到林蔓生平安歸來,是他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寶少爺已經(jīng)興高采烈上前,孩子的手一下握住林蔓生的手,像是為了證實自己方才所言,他歡喜無比朝楚映言喊,"姑姑!你瞧,爸爸沒有說謊,是林阿姨回來了!"
是尉容,又是尉容!
王燕回心中一凜,卻見林蔓生只是微笑呢喃一句,"是么……"
世上哪有一個人不會說謊。
而他許下的最大謊言,便是一顆永不相負的真心。
……
傍晚來臨,又是一夜即將到來。
海天大廈那間畫室里,一道纖細身影駐足在畫架前方。
周遭很安靜,就連敲門聲也十分輕然響起,像是怕驚擾了誰。
常添默默拿著一雙拖鞋走到她身邊,這才低聲說道,"容柔小姐,您又忘了穿鞋,要是被容少爺見到又要念了……"
容柔這才發(fā)現(xiàn)竟然又是只穿著襪子就走到這里,"抱歉,習(xí)慣了,真是難改。"
常添道,"您一時間不適應(yīng)也是正常。"
一個人的習(xí)慣,如果真能在一朝之間改變,那才是虛假。
"以后我也要學(xué)會提醒自己。"容柔輕聲說,"這樣才能讓他放心。"
常添默了下,他又是道,"容柔小姐,今天容少爺一早就出門了,我剛才聽到宗助理和任專務(wù)通話,好像是那位林小姐出了一些事情……"
"我想容少爺是去找林小姐了,可是他和您……"常添也不知該如何訴說。這樣的關(guān)系之下,無論是容柔小姐,又或者那位林小姐,她們誰也沒有錯,可繼續(xù)下去卻又只會是無止盡的糾纏。
哪怕是不應(yīng)該,縱然是不公允,可常添只會站在容柔這一邊,"容少爺不該再為了林小姐的事而奔波,就算是愧對虧欠……"
"怎樣都好……"容柔卻幽幽說道。
常添詫異于她的話語,又聽見她說,"只要這幅畫不再傷心……"
她站在畫架前方,輕輕抬起手,白玉一般的修長手指小心翼翼觸碰過那未完成的畫作。
常添努力去瞧,這幅畫究竟有何不同,卻瞧不出任何分別。
一幅畫又怎么會傷心?
只有人,才會有復(fù)雜感情。才懂悲傷為何物。
……
就在王燕回將林蔓生送回馮宅后,趙媽在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了林書翰等人。
王燕回和楚映言也沒有久留,于是告別離開了馮宅。
往朗廷酒店歸去的路上,司機駕車,王燕回和楚映言坐在車后座。
楚映言詢問道,"燕回大哥,你是在哪里找到蔓生姐的?"
"在府城項目開發(fā)的那一片地方。"王燕回低聲回道。
誰能想到,眾人發(fā)瘋一般尋找,都無法找到她,可她竟然就在附近,竟然就在那一片地方。
可是轉(zhuǎn)念又想到了原因,只因為這片荒野所屬地皮,從前并非是惠能所有,而是林蔓生所有,是林家祖父留給她的遺物。再想到此刻她和林家的關(guān)系,楚映言只覺得無法言說,心中煩悶沉重。
她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前往那里,從凌晨到天明,再從天明至午后,她又是如何度過漫漫長夜。
一定是想了許多,想這所有一切,這讓楚映言心悸。
安靜中,楚映言輕聲道,"你怎么會想到她會在那里……"
王燕回是如何想到的,其實自己也不大清楚。
這一天在尋找的過程中,一直都是茫然不已,猶如大海撈針。找到哪里,便是哪里,不是沒有過希望,可每到一處都是失望。
他聯(lián)系林書翰以及林文和,不曾有結(jié)果。他又是想到寶少爺這邊,或許她會去看望孩子。可學(xué)校這邊也沒有音訊。更甚至是林母下葬的墓地,也沒有她的身影。
就在林母下葬的墓園處,車子停在那里,王燕回只覺荒蕪冰冷。
突然,他就覺得自己此番前來的行徑真是可笑。
林母葬在林家墓園之中,此刻的她,又怎么還會到來此處。豈不是自討沒趣,即便是想要來拜祭母親,也因為這里是林家所有望而止步。
就在墓園前方,王燕回抽了支煙。
瞧著墓園周遭的地野,腦海里卻冷不防閃出一個地方。盡管荒唐,盡管甚至是不可能,可他還是決心前往一瞧究竟。
那便是原本屬于她名下的一千畝地皮所在之處。
王燕回立刻驅(qū)車飛速趕往,等他到了那片荒野后,外圍處那幾間磚房還在。他停了車,就進了磚房去瞧。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火爐是溫?zé)岬模炕痣m然滅了,但是還有余溫。
這證明這里曾經(jīng)有人,可能離開并不久!
于是王燕回決定去周遭一看究竟,結(jié)果他果真發(fā)現(xiàn)了她,只是--
楚映言平復(fù)了一會兒心情,她側(cè)眸瞧向他,卻發(fā)現(xiàn)他一言不發(fā),英俊的側(cè)臉凝重。她不知他為何會不愉快,忍不住問道,"已經(jīng)找到蔓生姐了,還有什么事情不放心嗎?"
"沒有。"王燕回低聲回了一句。
他并沒有因為旁的事情而不放心,只是如果,如果他能先一步找到林蔓生,比尉容更先一步或許會更好。
可是為時已晚。
沉默中,車子終于返回朗廷酒店。
這邊兩人就要下車進入。手機卻響起鈴聲,王燕回步伐一止。楚映言瞧見如此,她默然頜首,獨自先行入內(nèi)。
王燕回一瞧來電,他停步望著酒店外漫天飛雪按下接聽,"父親。"
這一通電話是來自于王父,他在那頭詢問,"聽說,林蔓生不是林家的女兒?"
很顯然父親已經(jīng)收到消息,王燕回應(yīng)聲,"如果沒有意外,這應(yīng)該是真的。"
"她不是林家的女兒……"王父卻又重復(fù)念了一聲,似疑慮似沉思。
……
府城那片荒野外圍的磚房里,早已冷卻了溫度,寒冷無比。
有人靜靜坐在椅子里,只是沉默抽煙。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疾步前來,敲門而入,"咚咚!"
此刻來人正是宗泉,他一進到屋子里,竟發(fā)現(xiàn)這里比屋外還要寒冷。立刻的,宗泉將火爐燃起炭火。
溫暖的火光照亮整間屋子,宗泉用火鉗夾起炭火放入火爐中,他抬眸道,"容少,海城那邊怕是已經(jīng)收到消息了……"
煙霧繚繞,尉容只是沉靜抽煙。
半晌,一支煙也燃盡,他將煙蒂往火爐里一扔,火焰簇一下燃起!
烈火焚燒映入眼底,宗泉抬眸望向他,聽見他沉聲囈語,"既然躲不過,那就放馬過來。"
未曾策馬而戰(zhàn),但馬蹄已濺起風(fēng)霜泥濘,勢要披荊斬月廝殺徹底。
……
宜城遠郊的村落附近,那輛車還一直停在遠處。
何佳期坐在車內(nèi),她望向一旁的顧席原,只是瞧見他在抽煙。自從見過杜律師之后,他竟然哪里也不再去。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任是何佳期如何勸說,全都不管用。
幾乎是煩悶無比,何佳期下了車看著雪景。
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直到何佳期接到林書翰這邊的電話,得知那令人高興的消息,"好,我知道了……"
何佳期應(yīng)了一聲后,立刻上車朝顧席原道,"席原!找到她了!她已經(jīng)回家了!剛剛是趙媽打電話過來!說她已經(jīng)回家了……"
顧席原聽到這番話語,他手中的煙一止,像是終于停止這一場沉默的靜待。
在聽聞她的平安后,他沉聲道,"回家就好。"
何佳期卻對于他此刻太過冷靜的反應(yīng)感到擔(dān)憂,她一把握住他的手詢問,"席原,為什么剛才不找了?"
為什么不再繼續(xù)尋找,明明他那樣擔(dān)憂,明明根本就放心不下。
顧席原卻只是將車子重新發(fā)動引擎,駛離這座村落,也好似朝著再也不可能有交集的未來而去,"找到她的人,不該是我。"
何佳期一怔,方才明白這一切。
原來是因為不配。
不配而已。
……
當(dāng)夜馮宅,林書翰以及林文和紛紛歸來。等用過晚餐,蔓生呼喊兩兄弟一起陪著寶少爺去院子里堆雪人。孩子的笑聲洋溢而起。眾人恍然間只以為一切悲傷都不曾發(fā)生。
終于堆起一個高高的雪人,蔓生吩咐鄭媽將寶少爺帶回房間沐浴,她又是道,"文和,你也回學(xué)校去,今天應(yīng)該還有課,請了一天假吧。"
林文和沉默著,只是點了點頭。
"我派司機送你。"蔓生說著,已經(jīng)讓司機備車。
林文和不敢在此刻違背她,于是先行道別離開。
林書翰還坐在那里,蔓生又是朝他道,"書翰,你也去陪姑姑,她難得來了宜城,總不好讓她一個人。"
"我不去了,姑姑在陪爸爸……"林書翰下意識道。可是一開口就后悔。
他不該在這個時候還要提起父親!
可是蔓生卻仿佛并不在意,她微笑道,"那你也去陪爸爸。"
這下子林書翰驚住。
在發(fā)生了這一切之后,她怎么還能喊這一聲"爸爸",就像是從前一樣……
蔓生卻笑了,瞧著他一臉擔(dān)憂,她輕聲說,"喊了快三十年,一時間也改不了。"
林書翰也不知道要如何訴說,蔓生走到他身邊,輕輕拉起他的手握了握,"聽話,去吧。"
就像是小時候,她也總是這樣握住他的手,林書翰沉默聽從,這才肯離去。
……
這個夜里。蔓生陪著寶少爺給他說著睡前故事,又瞧著他睡下,這才退出了房間。
大廳里趙媽還沒有睡,聽見動靜她立刻睜開眼睛詢問,"大小姐,您要去哪里……"
蔓生笑道,"趙媽,我哪里也不去,只是想讓你幫我準(zhǔn)備點東西。"
趙媽立刻問道,"要準(zhǔn)備什么?"
"把爐子搬到后院的廳里邊。"蔓生輕聲說。
后院的廳平時都是休閑賞花的場所,所以并沒有多少物件,里面空空蕩蕩。
那是燒金箔的黃銅火爐,被趙媽搬至此處,"大小姐,爐子拿來了,也生了火。"
蔓生坐在躺椅上看書。蓋著一層毯子,她整個人十分慵懶,又是喊道,"樓上書房里有個木盒子也替我拿下來。"
趙媽立刻將木盒子取下。
蔓生取過木盒打開,趙媽只見里面是一張照片,這張照片她認得,是那一年十六歲的成人禮,她穿著婚紗的合照。曾經(jīng),那樣珍愛。
然而下一秒,她卻將照片放入火爐里,竟然燒了個干凈!
"大小姐……"趙媽急忙喊,可已經(jīng)來不及,照片一下子被燒成了灰燼。
蔓生接著吩咐,"還有那套婚紗。"
趙媽搖頭,她顫著聲喊,"大小姐……"
"那我自己去……"蔓生說著就要起身,但是趙媽攔住她,"我去!"
不過一會兒,趙媽又捧著婚紗折返,似是看穿了她的意圖,她不舍的喊,"大小姐,這套婚紗是您最喜歡的……"
"是啊,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蔓生卻輕輕一笑,她伸出手道,"拿來。"
趙媽只得遞給她,然而她一接過,卻直接扯起婚紗裙擺的一片,猛地一揚手狠狠撕開!
"嘶--"一聲驚心,趙媽一下無聲,見她將那片撕下的裙擺直接扔入火爐里燒毀。
趙媽突然哽咽喊,"別燒了……"
蔓生卻微笑道,"趙媽,把剪刀給我。"
趙媽紅著眼睛拿過剪刀給她,結(jié)果她直接將婚紗剪毀,一片一片扔入火爐里焚燒,直到最后一片紗裙也焚燒干凈,方才肯作罷。
她一邊等著婚紗被燒毀,一邊在看書。手里的書籍,不時翻頁,那是她從前最愛的詩詞歌賦。
可是卻在此刻,她像是找到了久尋不著的信物--是一張紙條。
而她正盯著那張紙條,突然一下,又是一揚手,這張紙條也被扔進了火爐里。
紙條上依稀兩行字。
第一行字被迅速燒毀,唯有后方處還有一行,清秀簡潔的筆跡寫下。
--希望一生年少,面對愛情渴望直至終老。
她靠近一些,想要看清楚。
那最后的字跡也被燒毀,灰燼在風(fēng)中被吹起,似焚了書墨香,縈繞于心間,終成一片廢墟。
"大小姐!您的頭發(fā)!"趙媽卻驚喊起來,只因為湊的太近,發(fā)尾竟被火苗燃起。
趙媽急忙要將火焰撲滅,但是一眨眼,她已經(jīng)拿起剪刀手起刀落!
"咔擦--"一下,頭發(fā)已經(jīng)斷了一束,亦是被她扔進火爐。
此刻剪斷的,仿佛是年少心愿,是真誠之心,是和父親和母親和家人朝夕親情,是和那個少年似懵懂似友情的時光,又或者是那個人,那場奮不顧身的愛戀……
耳畔是趙媽哽咽呼喊,隱約中只聽見她在喊,"大小姐!您為什么要燒了這些?您這樣,我害怕……"
她卻只是笑著,看著那些火焰將一切燃燒干凈,呢喃念著兩個字,"怕么……"
這一刻,她仿佛瞧見當(dāng)年十六歲的自己。
多么想穿越時空,這樣才能告訴她答案:怕么,林蔓生。
其實--
其實愛一個人不可怕。
怕的是那個人,你從來都不曾真正靠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