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會一行在溫泉所度假期間,尉孝禮倒是得了空閑,"二哥,慈善拍賣的作品,我就不參與了。"
但是顯然,他想要偷閑的打算破滅了,尉容直接道,"這次的慈善作品由你準備。"
尉孝禮一怔,"那你做什么?"
"我還有事。"尉容就要出門寫生。
"你不是準備好了畫具要作畫?"尉孝禮不解追問一聲。
尉容回道,"這幅畫不是給商會。"
那又是為誰?尉孝禮來不及再追問,有人將門敲響,"咚咚!"
回廊外站著的是程牧磊,"尉總,尉常務(wù),何小姐讓我來轉(zhuǎn)告一聲,說準備作品的場地各自隨意,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告訴她,她會盡量安排。"
因為是何佳期提議,也因為何氏是這家溫泉所的投資商之一,所以她展現(xiàn)了東道主的風范。
"知道了。"尉孝禮應(yīng)聲,"程助理,林副總她們在做什么?"
程牧磊回答,"副總已經(jīng)帶著余秘書去寫生了,好像這幾天都起這么早,說是外面空氣很好……"
"她們?nèi)ツ睦飳懮?quot;這次提問的是任翔。
"余秘書說,是副總每天都會去的那片湖泊那里。"程牧磊回道。
尉容已然慢條斯理的整理完畫具,木箱蓋上輕松一提,朝任翔吩咐,"帶上畫架。"
任翔認命的當苦力,提起畫架離去。
程牧磊亦是告辭離開。
剎那間,只留下尉孝禮在房間里,卻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準備慈善拍賣的作品。想了想之后。也只能從行李袋翻找工具。
清晨的時光,部分議員還在安睡,劉會長倒是也起的很早,漫步在溫泉所周圍。
沿路返回,正好看見尉容帶著專務(wù)任翔迎面走來,劉會長笑問,"尉總,是要開工了?"
尉容微笑應(yīng)道,"只是個人興趣,這次的慈善作品,尉常務(wù)說他一定要親力親為,我也不好再和他搶功勞。"
劉會長一聽愈發(fā)欣喜,一番感謝后擦肩而過。
等回到下榻的會館,劉會長又撞見尉孝禮挎著單肩包下樓,立刻又是致謝,"尉常務(wù),剛剛我已經(jīng)聽尉總說了,你能這樣支持這次商會的慈善拍賣,我實在是很榮幸……"
"這樣積福的事情,我當然很支持……"尉孝禮卻想著,這下子不好好準備也不行了。
……
天鵝湖畔,畫架已經(jīng)支起。
余安安端了小板凳坐在一旁陪著,她抬頭望向立在蘆葦叢里的林蔓生道,"副總,這幅畫什么時候能完成呢?"
"畫畫要有耐心,不能著急。"蔓生笑著回道,"你怎么不畫了?"
余安安也有帶畫具,可是畫了一會兒后就沒了興致,"我對畫畫沒有研究,還是欣賞風景好了。"
蔓生一邊望著前方景色,天鵝在湖中嬉戲游著,她一邊動著畫筆。
這幾天的生活。一直都是如此安靜美好,一顆心也變得格外平靜安寧。
突然,一側(cè)的蘆葦叢里發(fā)出瑟瑟聲響,并不是風吹草動,而是人影穿過蘆葦才會有的異動。
余安安急忙扭頭去瞧,"尉總?"
尉容提著木箱,任翔則是扛著畫架,兩人一前一后站停,卻是同時出現(xiàn)。
這聲呼喊讓蔓生握著畫筆的手停頓了下,終究還是回頭去望,果然瞧見他們,只是這個陣仗似乎也要來這里占地盤。
默了下,還是蔓生問道,"你也來這里作畫?"
尉容反問了一句,"不可以?"
余安安蹙眉站起身,"可是尉總。這里是我們副總先選的地方。畫同一片風景,不怕重了?"
尉總大人,為什么一開口就這么嗆人?
而且,這片湖泊那么大,哪里不好選,偏要選這里?
"余秘書,這你就不懂了,繪畫這門藝術(shù),就是要同一片景色才能有對比。"任翔笑著說道,又是詢問,"林副總,不介意吧?"
蔓生自然不會介意,畢竟這里也不是她買下的地皮,"沒事。"
于是,任翔來到她身旁距離有幾米的地方將畫架支起,"尉總,畫架穩(wěn)了。"
尉容走過去,將木箱放下,隨即打開。
余安安好奇一瞧,這下嘆為觀止,"裝備好多!這是什么?"
"這一盒是木炭條,那一盒是炭精條。"任翔為她解答。
余安安還真是不懂這些,"是用來畫畫的?有什么區(qū)別嗎?"
"炭精條是木炭條的殘余料粘合在一起,質(zhì)感偏硬,比木炭條黑,傷紙,也不易擦拭。木炭條黑度輕質(zhì)感軟,容易擦拭也不傷紙。"任翔很是全能的解說,聽的余安安一愣一愣的。
"你怎么知道這些的?"余安安再次驚嘆,但是分明從前也沒有見過尉總作畫,"看起來尉總好專業(yè)……"
蔓生還在繼續(xù)素描,忽然想起她帶著余安安和程牧磊來到海城居住的那段日子,公事私事交疊忙碌之下,尉容還真是許久不曾拿起過畫筆,久到連她都快要忘記,他其實一直會畫畫,還畫的那樣好。
"尉總,您要畫什么?"余安安又是問道。
尉容緩緩開口回道,"天鵝。"
"好期待啊!"余安安還真想見識一下尉總的畫功,忽而又是笑道,"嘿嘿,您知道我們副總畫什么嗎?"
蔓生手中的畫筆不自覺的握緊,他接著問,"什么?"
"畫了好幾天,一直在畫蘆葦叢!"余安安笑道,"我就說畫天鵝吧,這里的天鵝那么美,為什么要畫蘆葦!"
任翔好奇湊過去看,"林副總,你的畫風還真是--童真野獸派!"
其實蔓生只是打發(fā)時間,根本就當不得真,她笑道,"你厲害,那你畫!"
"我沒這方面天賦!"任翔可不敢造次,"但是尉總會!你可以向尉總請教,畢竟你們也是師徒!"
不是戀人,卻還是師徒?
蔓生怔了下,此刻真是理不清的關(guān)系,她下意識望向他,卻見他也正回望自己。
"畫筆,握的姿勢不對。"尉容定睛看了她一眼,冷不防道。
所以,他們還是師徒?
……
當下蔓生無法分辨清楚,卻也不想板著臉冷漠對待漠視不理,與其讓自己的處境更尷尬,不如安靜聽從。
蔓生動了動手,換了姿勢。
"握太下面了。"他卻又說。
蔓生只能又換了姿勢,這一回握在筆端上方一些。
余安安瞧見他們兩人開始有交流,急忙打圓場道,"尉總,您就再開開金口,多教我們副總一些!"
"沒事的,我只是畫著玩。"事實上,蔓生根本就沒有想鉆研。
尉容望著湖泊上的天鵝,還真繼續(xù)開金口,"素描握筆,用食指和拇指握,畫筆最好削的長一些,用小角度的交叉反復(fù)排線來表現(xiàn)物體豐富的色階層次和不同的肌理質(zhì)感。"
"用筆的輕重和用筆的部位不同,直接會影響畫面深淺調(diào)子變化。時刻注意筆觸的感覺。盡量找自己舒服的拿法。初學(xué)繪畫手腕盡量不轉(zhuǎn)動,用小臂擺動作畫……"他一一訴說,沉靜的男聲在風聲響起,像是一曲遠古的音聲。
只是余安安和任翔都紛紛石化了。
余安安幾乎抓狂:尉總,你也太沒情趣了,教科書一樣的教學(xué)?
任翔也傻住:尉總,太專業(yè)了,一般人不會有耐心去聽!瞧,林副總根本就沒聽進去!
蔓生確實沒有能夠聽進去,"我還是隨便畫畫好了。"
這樣還比較輕松一些!
尉容當下皺眉。
"其實隨便畫畫也很好,童真野獸派也很不錯!"任翔只得夸獎,余安安也訕訕笑了幾聲,"呵呵,是啊!"
結(jié)果,最糟糕的是再次冷場!
余安安和任翔也不再出聲,紛紛退到后方去,簡直就像是退離戰(zhàn)場。又瞧向前方一左一右兩人,就這么站在同一片湖畔作畫,好像也不錯。
過了十分鐘。
余安安輕聲問,"他們該不會不說話了吧。"
"應(yīng)該不會。"任翔回道。
又過了十分鐘。
余安安再次問,"他們該不會就這樣一句話都不說了吧。"
"……應(yīng)該不會。"任翔的聲音有了一絲遲疑。
再過了十分鐘。
余安安切齒一句,"還真是不說話!"
"……"
四下寂靜的沒有聲響,只有風吹動蘆葦叢,偶爾的,是余安安和任翔零星一句半句的歡聲笑語。
清晨凝露,也從蘆葦?shù)牟菟腴g落下。
陽光,將兩人的身影慢慢拉長。
很是悄然的,又有人不知在何時前來,一道身影立于他們后方。沒有打擾這片安靜,只是拿起頸子間垂掛的相機按下快門--
隨即,"咔擦--"一聲,惹來眾人回頭,也讓前方作畫的兩人同時回眸。
"尉常務(wù)!你怎么偷拍!"余安安喊了起來,任翔也是一臉驚奇。
尉孝禮捧著相機笑道,"我可沒有偷拍,我在拍風景,你們也是風景之一。"
"明明就是偷拍……"余安安跑到他面前,"尉常務(wù),給我看看你拍的怎么樣?好不好看?"
"尉常務(wù),肖像權(quán)被侵犯了,是不是該有點補償?"任翔趁機敲詐。
尉孝禮揚唇笑道,"不如就拿剛才的照片去慈善拍賣,保利集團尉總和錦悅副總,還有手底下可愛秘書搭配能干專務(wù),應(yīng)該能拍下不少錢。"
"不是吧,我可不想被拍賣!"余安安只覺得丟人,任翔同樣不愿意,"這好像真的不大好!"
蔓生也是一陣無言,"尉常務(wù),我知道你在開玩笑。"
尉孝禮卻好心情的笑著,似是玩笑,又好像不像。
"孝禮!"尉容眼眸一凝,射過來一道冷光,尉孝禮愣了下,就聽見他朝自己命令,"走遠一點!"
……
尉孝禮是被轟走的。
情況雖有些凄慘,但是最后也沒有將相機交出來,直接揮了揮手就告別。
尉孝禮捧著相機,一路走走停停,拍下一張又一張照片。
迎著風,迎著這片湖畔,停步在一處石頭堆成的山石上。又拍下幾幅美景,尉孝禮低頭回看鏡頭里的影像。
"孝禮。"卻聽見后方,有人朝他呼喊。
尉孝禮不疾不徐轉(zhuǎn)身,看見小徑上正是坐在輪椅上的霍云舒。她卻是獨自一人,沒有那位醫(yī)生周博朗陪伴在側(cè)。
霍云舒正朝他微笑點頭,尉孝禮收起相機,靈敏的身姿躍下山石,"霍小姐,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半路才發(fā)現(xiàn)忘了東西,周醫(yī)生又回去幫我取。我一個人也沒事,就慢慢推著往前走,沒想到遇見了你。"霍云舒笑著說,"你又怎么會一個人在這里?"
尉孝禮回聲,"商會慈善拍賣,我來拍幾幅作品。"
"這不是你二哥負責的?"霍云舒詫異,但是隨后一想道,"大概是他把這個任務(wù)推給你了。"
"你對我二哥挺了解。"尉孝禮沒有否認。
"那你二哥一大早上又去做什么了?"霍云舒方才有去尉容所在的房間尋找,但是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帶著任翔離開。原本猜想是去作畫了,可現(xiàn)在似乎并不是。
尉孝禮道。"他去畫畫了,但不是畫給商會的。"
霍云舒這下一聽,她點頭道,"我知道了。"
尉孝禮卻也好似明白過來,"他是畫給霍小姐你的?"
霍云舒只是微笑,卻已經(jīng)給了他答案,又是說道,"孝禮,記得以前你見到我,會喊我一聲云舒姐。現(xiàn)在也不是公司宴會,私底下不用這樣客氣。"
"我想,有些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不可能當作不存在。"尉孝禮神色一凜,一反平常時候的溫煦,"霍小姐,你說是么?"
霍云舒臉上的微笑有些隱去,她又怎會不知,霍家和尉家的糾葛,她的死而復(fù)活,大哥尉佐正的病逝,都再也無法當作不曾發(fā)生,"孝禮,在所有的事情上,我有著逃脫不了的責任,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但是尉大哥,我真的不希望見到這樣的結(jié)果。"
尉孝禮見她神色難掩愁緒,沉默一瞬道,"誰也不想,這也不能怪你。我大哥他一向體弱多病,醫(yī)生也說是治不好了。"
"孝禮,謝謝你。"霍云舒道謝,謝謝他的諒解寬容。
"可就算是這樣,也不可能,你懂么?"尉孝禮忽而問了一聲。
……
世上不可能達成的事情那樣多,感情便是其中一件,霍云舒一顆心揪住。
尉孝禮低聲道,"到了今天的局面,尉家和霍家是不可能再牽扯任何關(guān)系。二哥照顧你陪伴你,和你交好,這是他的自由。可他現(xiàn)在是保利的當家人,他的婚姻不由自己做主。"
今非昔比,這就是擔負起家族使命的宿命,婚姻早已不可控,霍云舒雖早就知曉,可心中依舊惶惶。
"單是你曾經(jīng)身為王家未婚妻的身份,就沒有辦法立足!"尉孝禮沉聲又道,"我想你懂!"
可不是,這些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問題,是撇不開理不清的過去,是一旦造成就無法消除的烙印,仿佛她已經(jīng)突破不了,任是如何都不可能突破,更何況就算沒有曾經(jīng)未婚妻的身份,尉佐正的去世都是一個永不可磨滅的陰影!
但是,怎么能這樣就放棄,怎么能--
"或許,現(xiàn)在的身份地位都不是尉容想要的。"霍云舒凝聲說,唯有這一點,好似還能讓她握住擁有。
尉孝禮望了她片刻道,"在你的眼中,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尉容……
突然被問起有關(guān)于她對他的印象,霍云舒腦海里回顧過往,沒有一絲猶豫道,"聰明優(yōu)秀。溫和有禮,總是不緊不慢,一直都是紳士,好像沒有什么事情能夠讓他著急。只要有他在,什么都能解決。"
"我全都同意,我認可你所說的這一切。"尉孝禮應(yīng)道,霍云舒不禁微笑。然而下一秒,他卻問道,"可你知不知道,別人眼中的他是什么樣的?"
別人眼中?
又是哪一個人?
霍云舒并不了解,遲疑中,尉孝禮道出那些形容詞,"暴躁,獨裁,武斷,霸道。說話狠毒!有人對我說,她認識的尉容,脾氣那樣壞!"
霍云舒驚愕,這幾乎是南轅北轍的尉容,是她記憶中不能重疊的尉容,"那個人一定不了解他!"
"如果,他真是這樣一個人呢?"尉孝禮幽幽問道,"你見過這樣的他?"
這樣一個尉容,無法想象,根本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這樣的陌生……
霍云舒動了動唇,卻回答不出。
因為,她沒有見過。
霍云舒沒有再追問下去,可仿佛答案已經(jīng)說出,那個會這樣形容尉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林蔓生。
"我和你到底又對他了解多少?"尉孝禮笑了笑,"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
霍云舒心里像是缺了一個口子,突然之間無法再填滿。
……
上午時光安靜度過,很快就到了中午,余安安已經(jīng)餓了,"副總,要不要回去吃飯?"
蔓生畫了一個上午之后,也有些累了,午后還想要睡上一會兒,"嗯,回去吧。"
余安安望向任翔問,"那你們呢?"
任翔是知道的,容少開始下筆作畫,就輕易不會停下,"蔓生小姐。你們先回去,容少大概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
蔓生點了個頭,"那我們走了。"
收起畫架提起工具,蔓生帶著余安安回會館用餐休息。
這片湖畔處,尉容還在繼續(xù)作畫。
等過了一會兒,任翔接到一通電話,是方以真來電,報告海城那邊的事務(wù)。任翔逐一轉(zhuǎn)告后,尉容低聲吩咐,"你去處理。"
任翔只能立刻返回下榻會館。
就在會館門前,蔓生一行三人剛剛用完午餐從餐館出來。
"任專務(wù)?"程牧磊呼喊。
任翔停步,瞧見他們是從餐館出來的,"你們吃好了?"
"這里的飯菜味道不錯,你吃了沒有?"余安安滿足的回道,又是詢問,"尉總呢?他沒一起回來?"
"尉總還在作畫,我先回來處理一些事情。"任翔如實說道。
蔓生則是道,"安安,你去點一份午餐,一會兒送去給任專務(wù)。"
"好。"余安安也怕任翔成了餓死鬼。
"尉總也還沒有吃!"任翔本能提醒一句。
蔓生當下又是吩咐,"那準備兩份,一份送過去。牧磊,你跑一趟吧。"
程牧磊接了這趟差事。
當程牧磊提著餐盒,依照余安安的指示下來到那一片湖泊的時候,果然在湖畔旁發(fā)現(xiàn)了那一道佇立在蘆葦叢中的身影。
程牧磊上前去,"尉總。"
尉容還在專注落筆,并沒有出聲。
"您餓了嗎?"程牧磊又是問了聲,不知道是不是應(yīng)該立刻將餐盒送到他眼前。
尉容依舊不出聲,可眉宇微皺。畫筆勾勒線條后,這才開口,"什么事。"
"副總讓我來送午餐。"程牧磊立刻說。
尉容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側(cè)過頭瞧。程牧磊果然是提了餐盒過來,似乎有些不信,又問了一遍,"她,讓你送過來?"
程牧磊點頭,"聽說您還沒有用餐,副總就讓我給您送來,您要不要吃?"
"嗯!"只回了一個音,尉容放下了畫筆。
就在這片湖泊旁,程牧磊沒有立刻離開,陪伴在尉容身邊,看著他安靜用餐。不遠處天鵝棲息,程牧磊靜等他用完餐后,忍不住開口,"尉總,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我說不可以,難道你就會打住?"尉容起身走到湖邊。
程牧磊還真是抱著不死心的態(tài)度前來,"尉總,為什么這次您沒有開口問副總?"
副總被顧總接走,他沒有追問。有關(guān)于孩子的問題,也不似從前那般躁亂質(zhì)疑。哪怕是現(xiàn)在到了天鵝湖,兩人之間也沉靜的不像樣。
這樣的尉總,不是程牧磊私下所認識的那一位。
程牧磊一直在想,為什么他沒有開口?
尉容抽了支煙。
不曾訴說的追問,卻又忽然,耳畔響起那道決絕微笑的女聲:我借你這二十六萬,不是讓你對我愧疚!不是讓你欠我!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希望你能夠達成自己的夢想,我希望你一生快樂!
當年,她為何沒有開口。
如今,他又為何沒有開口。
竟像是同樣處境,卻不是因為理智真能戰(zhàn)勝一切,而是因為--
不舍得。
其實是不舍。
……
程牧磊還在等待答案。
一支煙抽去一半,尉容這才道,"你有沒有不想提起的事。"
程牧磊方才能夠明白,并不是因為副總對他而言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而是開不了口!
"尉總,您知道我是怎么認識林副總,又怎么會跟隨在她身邊。"沉默中,程牧磊不禁想到往事。
尉容的確知道,那段過往還是當年在宜城錦悅的時候。
"在遇見副總之前,我去過許多事務(wù)所想要求職,可是沒有一家錄用我。"程牧磊低聲說,眼中灰蒙蒙的,"我已經(jīng)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溫情,我一直以為律師是這么正直善良的行業(yè),但是依舊黑暗。"
收受賄賂,為犯罪的人狡辯辯護,黑白不分沒有道義,甚至是想方設(shè)法出主意讓壞人逃脫法律制裁!
曾經(jīng)帶過他的律師,就是這樣一個顛倒黑白之人,將他踩在腳下,他的皮鞋碾著他的腦袋,煙灰墜落,全都落在他的面前,嘲笑輕蔑的對他說:你這個小子懂什么,能給我當跑腿的,是你的福氣!你父親就是太愚蠢,因為他太貪心,才被開除律師資格,最后成了一個廢物!
他的父親,也曾是一名律師,是他最所向往憧憬的人。可境遇卻落得凄慘。真的成了一個廢人,成天只會喝酒,甚至將母親也給打跑了。然而程牧磊卻始終都還記得,父親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時候的模樣。
直到多年后,父親去世母親改嫁,程牧磊也順利通過司法考試。卻才發(fā)現(xiàn),世界遠比想象中復(fù)雜,那些美好夢想不過是希望,為了金錢什么都可以付出,根本就沒有人性可言!而他的父親,那么高大偉岸的父親,也不過是蕓蕓眾生施以黑手的其中一人!
所以,最終程牧磊逃了。
他不再愿意當律師,更不再從事和律師相關(guān)的任何職業(yè)。
當他來到林蔓生的公司,再次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等待著她的決定。
程牧磊永不會忘。當時她問他的話語:我已經(jīng)明白你想要跟著我的決心和用心了,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什么會選擇放棄當律師而跟著我?你說過,你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而且還通過了司法考試。這樣好的條件,不當律師可惜?
程牧磊始終都不愿意相告原因,到了最后他只反問她:可以不說嗎!
多么感謝,曾經(jīng)在那個剎那,可以無條件選擇相信選擇接受,沒有再追問下去。
一如現(xiàn)在也是,程牧磊微笑說,"尉總,謝謝您。"
謝謝您,像副總曾經(jīng)對待他那樣,也沒有開口再繼續(xù)問下去。
他的道謝這樣突兀。不知為了什么,卻這樣開懷,尉容瞥了他一眼,依舊是那道云淡風輕的身影,"不是每一個律師,都會是這樣。至少,我認識一個人,他就不是。"
那個人是誰?程牧磊不知道,只是身為男子漢,此刻還是道,"今天是男人之間的對話,絕不外傳!"
尉容吞吐著煙霧,卻是笑了,"小石頭,你果然還小。"
"……"程牧磊悶了下,收拾起餐盒就要走。臨走前道,"尉總,副總讓我送午餐過來,您是不是也可以去道一聲謝?"
……
蔓生一覺睡醒,看了看周遭,發(fā)現(xiàn)房間里余安安并不在,大概是去了任翔那里幫忙。拿起手機一瞧,進來一條信息,是顧席原發(fā)來:按時吃飯,晚上我會過來。
顧席原一早就回了公司,只是這樣來回奔波,似乎也沒有必要。蔓生放下手機,獨自一人下樓去,想要曬曬太陽。
不知不覺中又來到那座亭子,瞧見何佳期已經(jīng)在內(nèi)。
亭內(nèi)作畫,她這樣安靜美麗。
蔓生忍不住上前一瞧,天空白云院內(nèi)花草,不過是畫中一景卻這樣細致,"畫的真棒!"
"你太夸獎我了,我只是學(xué)了兩年,不太精通。"何佳期瞧見是她笑著說道,又是問起,"你的畫怎么樣了?"
蔓生嘆息,"今天還被人說是童真野獸派。"
何佳期一愣,真是笑開,"誰這么毒舌。"
"任專務(wù)。"
"尉總身邊的那位?"何佳期錯愕道,"看著不像是那么毒舌的人。"
只怕是有其主必有其下屬,蔓生也是笑了,只是突然一陣輕微絞痛,讓她只能坐下。
"怎么了?"何佳期見有些不對勁,趕緊追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有,只是睡覺的時候姿勢不大好,有些抽筋了……"蔓生急忙安撫她,事實上今日她沒有覺得冷,不過是姿勢的緣故這幾日睡醒都會如此。
何佳期卻并不相信,"我們還是去醫(yī)院吧?你不要逞強,一定要看醫(yī)生的!"
"我真的沒有……"要是真的難過,她不會拿身體開玩笑,"只是抽筋……"
"林小姐,我明白你不想被別人知道,可是你現(xiàn)在的身體情況,實在不能勉強!"何佳期很是慌忙,這些日子以來她還一直記得那一日醫(yī)院里她從醫(yī)生和護士處聽到的話語,"你不要瞞我,其實我都知道,醫(yī)生說你以后恐怕很難懷上!可是你不能氣餒放棄,不舒服了,我們就要立刻去醫(yī)院!"
何佳期這樣的緊張,她的擔憂清楚可見,但是蔓生卻說不出話來。
她是如何得知?
"我陪你去……"何佳期就要扶起她,可這個時候一道男聲夾雜而起,"何小姐,你剛才在說什么!"
這下子,不只是蔓生定住,何佳期也是僵住。
鏤空雕花的圍墻后方,不知何時走出一道身影,尉容正站在前方處,"剛剛的話,可以再說一遍?"
他聽見了,而且還聽的很清楚!
自知無法再隱瞞,蔓生想了想說,"醫(yī)生總是會夸大其詞,你們知道的。"
何佳期卻愈發(fā)慌了,她怎么能想到他竟然會出現(xiàn)?
尉容已經(jīng)走近,就站在亭子口,一低頭對上她的眼睛,發(fā)狠似的凝眸注視,對著她說,"我不知道!"
蔓生卻恍惚間仿佛瞧見,他眼中道不盡的痛苦糾纏。
尉容。
你為什么還要痛苦?
這并非她本意,哪怕只是自己錯覺。
一時間忘記還有旁人在場,視線對上他,蔓生不禁輕聲說,"你知道,我本來就沒想要孩子。"
當年不經(jīng)意間一句,此刻卻認真慶幸著,讓她可以如此灑脫的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