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憶珊看見林蔓生走近,她不屑的美麗眸子里帶著幾分傲氣。
"尉董事,林小姐。"男職員急忙問候,步子都還未站定。
"你是?"
"我是錦悅企劃部的職員,進公司也有快三年了,叫我小馮就行。"對方立刻回答。
"原來是公司的職員。"林憶珊這下了解對方的身份。
說話間蔓生已經自行入座,面前的餐具也從方才一桌轉移。
"今天你怎么會和我的大姐,嗯,就是我們的林總監,來這家餐廳?"林憶珊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穿梭,"你們很熟?"
"我和林總監也是剛見面……"男職員解釋道。
"剛見面就聊的那樣好,林總監她很好相處吧?"林憶珊一張俏臉笑起來明媚可人。
男職員當下被眩暈了心神,"是,林總監很好相處……"
"大姐。"林憶珊笑了,"你對待下屬還真是沒有一點上級的樣子,特別平易近人好親近,怪不得以前上學那時候男孩子都愛和你一起玩鬧。"
蔓生淡淡回應,"中午一起吃個飯,不用太拘束,真要時時刻刻都端著樣子也沒這個必要。說起來這方面,還是二妹你比我更勝一籌,所以小時候起。男孩子們就不大敢接近你。"
林憶珊這下子臉色一青。
尉容輕捏著茶杯把玩,他像是看戲的人。
那位男職員只是笑應,"林總監說的是,林小姐更勝一籌。"
林憶珊簡直無言,這人居然如此不知趣!
四人同坐一桌點菜,蔓生直接道,"你們定吧,我們隨意。"
這邊兩人在商議菜肴,另一邊蔓生扭頭望向男職員,"小馮,關于你負責的那個項目企劃案,具體的分工是哪些,說給我聽聽……"
耳邊不時傳來斷斷續續女聲,輕悠而且怡人,尉容側目看過去,只見林蔓生正認真和職員商談。
終于點完菜,林憶珊一抬頭,見對面兩人又在認真交談,"大姐,真有這么忙,公司的事都要帶到餐桌上來談?"
"你們只管聊自己的,不用管我們。"
這下她是連頭也不抬一下。林憶珊愈發覺得自己被輕視,"有什么了不得的公事要這樣見縫插針的挪時間,尉董事也在這里,不如搬到臺面上一起討論。"
蔓生不得不停下,"要是什么事都讓尉董事親力親為,那真是要忙不過來。"
尉容揚唇微笑著,這般的好修養好儀態,"是林總監抬舉我。"
林憶珊輕瞥一笑道,"你是叫小馮?"
"是,林小姐。"
"真巧呢,我大姐的母親也姓馮。這說到底還是本家的。"
男職員可不敢這樣攀親帶故,"算不得什么本家,只是湊巧,非常幸運的巧合。"
"老祖宗的確是一家的。"誰知蔓生毫不在意,"小馮,你還要多幫忙我,本家的事可不要怠慢。"
男職員被這樣高捧,頓時肅然起勁,"林總監,您放心,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要我知道,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蔓生笑了,反倒是因禍得福,"謝了,二妹。"
殊不知林蔓生這巧然一笑,讓那男職員驟然失神,有那么一瞬間的錯覺,發覺這位大小姐比起明麗非凡的二小姐來,竟還要美上許多。
那一方,尉容手中把玩的杯子輕放下,"憶珊小姐現在從事哪一行?"
林憶珊也不再去管林蔓生,"我平時在家照顧父母多一些,當然也有念書,學習很多課程。前些日子,還有去臺北出席美術交流會。"
"美術?"尉容饒有興趣。
林憶珊引以為豪道,"我學畫也有幾年了,雖然還不是專業,但是也有拿過獎。"
"我記得那位莊宜小姐,她好像也是學畫的。"
林憶珊秀眉一皺,"她的確是學畫的,一張口就是學術用語,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美術系專業出生。"
"其實,我倒是覺得畫畫講究的是意境。"尉容道,"是不是專業出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做到心中有畫,畫就自然成了。"
林憶珊高興道,"如果人人都有尉董事這樣高明的見解,那我想更多優秀愛畫的人才會被發掘。"
"憶珊小姐學畫又有幾年了?"
"小時候就開始學了,那時候老師還夸我有天分呢。"
"令姐好像對畫沒有研究。"
"其實她也學過啊。"
一雙狹長眼眸流轉,尉容問道,"林總監也有學?那她畫的怎么樣?"
林憶珊再次打斷另外兩人的交流,"大姐,不如你來告訴尉董事,你小時候學畫學的怎么樣。"
他們好好的聊天為什么非要扯到她?蔓生只得再次停下,"我只是上過幾堂課,算不上真的學過。"
"后來怎么不學了?令妹倒是一直很有興趣。"尉容說。
后來?
被問及原因,也讓蔓生清楚記起那被踩碎的蠟筆。
只因為瞧見林憶珊得到一版新畫筆,于是蔓生也再三央求著母親,為她買來一版漂亮的畫筆。可是剛收到的新蠟筆,卻在美術興趣班的課堂上,被林憶珊奪走,更甚至是踩在腳下。
蔓生最后也沒有明白,這明明是母親新買給她的,為什么林憶珊可以當著老師和同學的面說那不是屬于她的東西?
后來傳到父親那里。父親望著哭泣不已的林憶珊說:蔓生,以后你就不要學畫了。
年幼時候被人這樣污蔑是難受的,蔓生在母親面前紅了眼眶:媽媽,明明畫筆是你買給我的,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爸爸還說,讓我不要再學畫畫了。
當時母親一下就哭了,在她還沒有來得及哭泣之前,這讓她更加難受。
可母親沒有帶著她去爭辯,只是拉過她的手說:蔓兒喜歡畫畫,以后媽媽陪你在家畫吧。
自此蔓生再也不愿去碰觸畫筆畫板。
"大姐,你不說說為什么后來沒學畫?"林憶珊當然也想起往事,此刻還有些得意。
蔓生笑了笑,"不喜歡不想要了,就丟掉了。"
"是這樣嗎?"林憶珊問。
"二妹,你可以喜歡畫畫,但是你不能讓別人也同樣喜歡。"蔓生道,"就像你不喜歡彈鋼琴,哪怕爸爸連續請了十位老師回家親自教你,可你還是學不會。"
剎那,也讓林憶珊想起后來的事。
林蔓生不再畫畫,開始跟隨學校里的老師學習鋼琴。林憶珊得知后,立刻也回家聲明要學。其實林家本來就有鋼琴,只是林憶珊并不喜愛。
高長靜當然是高興贊同,陸續為林憶珊請了十位家教老師,可林憶珊卻還是沒有學會,最后老師都搖頭請辭離開。
其中一位老師說:我看林先生的大女兒,憶珊小姐的姐姐,倒是有天分,不如我來教她吧。
林憶珊怎么肯,立刻讓那位老師離開,從此林憶珊也拒絕再碰鋼琴。再后來,家中的鋼琴也不見了。
"你聰明有天分,那你學的又怎么樣?"林憶珊是知道的,林蔓生在嫁入溫家后,為了成為養尊處優的少奶奶,每天被安排許多課程。這其中一項里,就有鋼琴課。
只是林蔓生從來也不曾對人彈奏過,而從溫母少許的交談里可以聽出教鋼琴的老師對她也不是很滿意,所以才會說她是一個用心卻領悟力不夠的學生。
這樣的人,又哪來的天分?
林憶珊現在想起從前家教老師的話語,都會覺得可笑。
"想聽聽?"蔓生則是反問一聲。
"你要是真有這個本事,就去彈一曲。"林憶珊一瞧,餐廳里正好有一架黑色鋼琴,"尉董事,你見過我大姐彈鋼琴嗎?"
尉容道,"還沒有這個榮幸。"
"那不如就今天吧。"林憶珊微笑,"大姐,現在就看你了。"
"好啊。"卻見她那樣隨意一笑,蔓生道,"彈一曲當然沒問題。不過二妹,只要你把宜城歌劇院包下來,我現在就過去彈。"
林憶珊瞠目!
好大的排場,竟然還要用歌劇院作場地,她才肯彈奏?
尉容眼底浮起一抹驚愕,他笑道。"要真有這樣的機會,那我一定要去捧場。"
……
這一餐之后就像是棋盤上的兵對卒,氣氛僵持。
等用過餐,林憶珊道,"尉董事,不如我們回公司再喝杯咖啡?這里就留給他們吧,應該還需要很長時間。"
尉容道,"也好。"
"感謝兩位今天和我共進午餐,打擾了。"男職員立刻起身送別。
……
公司董事辦內,林憶珊和尉容一起品嘗咖啡。
尉容道,"你和令姐的關系好像很不錯,所以你們有挺多話題。"
"我們興趣愛好不同,不過也能聊得上話。"從第一次見面起,她們就一直爭執不休。
"我倒是有點好奇,尉董事是怎么會和我大姐認識的?"林憶珊想起那天在林家,他所說的話語,"是溫家設宴那天?"
"不瞞憶珊小姐,早先時候就見過令姐。"尉容道,"我想你也知道一些,因為華豐和錦悅的合作,所以見過幾面。"
林憶珊當然知曉,關于兩家公司之間的合作,最后簡直是錦悅慘敗。
"雖然當時我還在華豐任職,不過請你相信,我對待每一家公司都是一視同仁,不會因為前一家就對錦悅不利。"尉容道,"憶珊小姐這么明事理,一定會懂我在說什么。"
他一雙眼睛望著自己,眼帶桃花一般讓林憶珊心中如小鹿亂撞,"當然,以前的事情已經都過去了,一筆歸一筆。我父親還有我弟弟都同意尉董事進公司,就不會遲疑擔心。"
"我想知道的是,憶珊小姐你的看法。"尉容定睛說。
"我當然也是相信你。"
"這就好,不然我倒是心有不安。"
"尉董事,那我也可以問一個私人的問題嗎?"眼見如此,林憶珊大膽開口。
"那我當然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林憶珊更有些飄飄然,"我想知道,我大姐她是怎么請到你出任公司董事的?"
"你說呢。"他并不直接回答,倒是反問。
幾乎是被蠱惑,林憶珊心跳加速,"她邀請你到錦悅的價碼,究竟有多高?"
尉容笑應,"是一般人開不出的價。"
……
午休時間結束。林憶珊笑著拜別尉容。
電梯而下她就要離去,卻在大廳里撞見正和那位男職員一同回來繼續上班的林蔓生,"我剛和尉董事喝完咖啡。"
"再過三個小時,我想你們還能一起晚餐,怎么不留下來?"蔓生笑問。
林憶珊這下倒是不惱了,"不著急,他現在就在錦悅,有的是時間。我還以為你和他關系很不一般,看來也只不過是這樣而已。"
"對了,小時候你跟我說,什么東西。我都喜歡和你搶。"林憶珊冷不防提起,她笑著說,"那么我告訴你,現在也一樣,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不會讓你得到!"
蔓生怔在那里,林憶珊得意一笑,已經掠過身邊離開。
兒時父親初次帶著高長靜母子三人進入林家別墅的畫面又猛地浮現而起,高長靜牽著林逸凡,而父親則是牽著她的手。她就像是一個公主,出現在年幼的蔓生面前。
父親的手,蔓生有多久沒有握過,連自己都不記得。
可那時候蔓生還不知道,自己失去的又豈止是父親的牽手,還有更多。
更多的比如衣柜里的裙子,比如新買的毛巾,比如是新學期要用到的包書紙。只要是蔓生喜歡的,第二天就會突然之間沒有。等蔓生再去找,就看見已經到了林憶珊的手中。
為什么她總要搶她的東西?
還是孩子的蔓生問:你自己也有,以后能不能不搶我的。
林憶珊驕傲的看著她,身上新買的鞋子原本是她喜歡的那一雙,她說:不能!
蔓生真的有些急了:為什么?什么東西。你都喜歡和我搶!
那一天的林憶珊,她漂亮的站在她面前說著同樣的話,她告訴她: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不會讓你得到。
還是孩童時期那不過是負氣的童言無忌,可現在回想起來,真如尖銳的針尖刺入心頭。
……
車子駛回林家,林憶珊接到林逸凡的電話,"新董事上任,還沒有來得及祝賀。那天辦葬禮,他和我說過話,我們聊的挺愉快,所以今天就去恭喜他。"
"姐,他是大姐請回來的人!"林逸凡不禁提醒。
"我知道。"林憶珊道,"不過也只是這樣,他又不是大姐的誰。"
這樣一個優秀又長相出眾的男人,錯過不是可惜?
想起林蔓生,林憶珊笑了。
從前她就從來沒有贏過,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
這天蔓生留在公司里加班到深夜,最后離開的時候唯有余安安一人還在。
一出大樓,方以真迎面而來,"林總監,車在那里。"
余安安立刻說。"林總監,那明天見。"
"你怎么回去?"蔓生問,余安安道,"我騎車來的,兩輪的。"
"沒問題?"
"放心啦。"余安安甩甩手,已經跑遠。
蔓生這邊直接跟隨方以真走,上了路邊的車。
等車子停下后蔓生才發現,居然到了宜城的歌劇院。
這家歌劇院,是宜城三家歌劇院其中之一。因為近年才建成的新院,所以十分氣派豪華。
今晚歌劇院沒有演出,所以雖然亮著燈但是沒有觀看的客人。蔓生又是跟隨著方以真走,竟然順利進入。
進到歌劇院里,一路踩著光亮的大理石地面,蔓生瞧見前方一座大廳關著大門。
宗泉在門外駐足,蔓生知道他就在里面。
門被開啟,腳下的大理石已經變成紅色地毯,整齊空擋的座椅里空無一人。只是放眼望去,卻見到最前方的舞臺上,擺著一架鋼琴。是白色的鋼琴,考究的精致的在舞臺中央,燈光聚集落下,顯得尤其醒目。
簡直如同電影里的場景,這架鋼琴仿佛是在等待誰的到來。
"林小姐,您請進。"耳畔是宗泉一聲提醒,蔓生這才邁開步子進去。
走下紅毯鋪陳的臺階,蔓生一路往前,再是一看,才瞧見最前方的一排座椅里,有一抹人影坐在其中。
蔓生的步伐快了些許,她終于來到前排位置,一扭頭去望,果然是他在。
尉容抽著煙,昏黃的燈光落在他的發梢肩頭,他微笑道,"今天你好像很忙,所以才這么晚下班。"
"因為下周開會的時候要交分析書。"蔓生如實說。
"努力吧,不試試看怎么知道?"尉容笑問,蔓生點了個頭。
"為什么來這里?"蔓生則是好奇于他今晚的安排。
尉容問,"來過這家歌劇院?"
"還沒有。"蔓生道,"不過有經過。"
"又是和三劍客?"
"……嗯。"
"不是你說的?"
"什么?"
"彈一曲當然沒問題,只要把宜城歌劇院包下來。"尉容抽著煙說。
蔓生這才想起中午在餐廳里自己所說的話,"我當時只是開玩笑。"
"我倒覺得你是故意。"他沉眸睨著她。
蔓生不否認,"我不想聽她擺布,沒有別的意思。"
"你很機智。而且反應能力很快。"尉容稱贊她,"你的妹妹林憶珊,被你說的沒有辦法反駁。"
蔓生也知道,林憶珊當時被堵的回不了嘴。
"我倒是對兩件事情有點興趣。"他又是說。
蔓生問,"哪兩件?"
"真像她說的那樣,以前上學時候男孩子都愛和你一起玩鬧?"尉容似打趣的語氣問。
那時候好像還真是這樣,但比起玩鬧又更過一些,男孩子們總喜歡拿一些蟲子之類嚇唬她,可是相對于林憶珊,他們卻從來不敢,因為林憶珊就是個小公主。穿戴漂亮整潔,所以不敢輕易靠近,就怕弄臟了公主的裙子。
蔓生道,"大概我看起來比較好說話吧。"
"還有就是,"尉容緩緩問,"我想看看聰明又有天分的你,彈奏的水平到底怎么樣。"
蔓生徹底明白,他今天所安排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她來彈一曲。
"今天她和你聊了很多嗎?"蔓生不禁問。
"你沒有瞧見?"尉容將煙灰彈向手邊的煙缸。
蔓生當然瞧見,林憶珊對他的心意太明顯,任是誰都看的明白。盡管不知道他們到底相處的如何。但是看林憶珊離開時的樣子,好像真的很愉快,至少他沒有拒絕她。可到底是因為平時的修養,還是他真覺得她不錯?
"你覺得她怎么樣?"蔓生問出聲。
尉容笑道,"這個問題和你彈鋼琴有關系?"
"我只是想要知道。"蔓生看著他。
尉容突然注視著她的臉,好像在找尋什么,蔓生不自在起來,他卻說,"你母親是位美麗的夫人,但是你好像沒有遺傳到她的優點。"
蔓生當然也知道,"我母親她是比我好看很多。"
"你同父異母的妹妹。好像繼承了董事長夫人更多的美貌。"他緊接著一句話,讓蔓生聽懂,在他眼中,林憶珊也比她更美。
蔓生倒也不在意,因為早就習慣,"我指的是,你和她相處的很好嗎?"
"又有幾個男人會拒絕長相明艷動人,又性格開朗活潑的可愛女人?"尉容笑著反問。
可以了,到這里答案已經分明!蔓生想想也是,從小到大外人面前的確是林憶珊比她討喜很多,"你對她有好感嗎?"
這是蔓生所能想到最折中的用詞,就連喜歡這兩個字都太唐突。
"這是我的私事。"他一句話將她打回去,更是催促,"現在可以上去彈了?"
蔓生沉默著,視線從他的白襯衣上轉移往上,停留在他的臉上,對上他的眼睛,她說,"彈鋼琴沒問題,但是可不可以……"
指間的煙銜著,昏暗中尉容如雕塑一般的面容立體分明。
蔓生輕聲說,"我知道這是你的私事,你對誰有好感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是她。"
--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不會讓你得到。
林憶珊的話又在腦海里冒了出來,可他們之間也談不上感情,同樣沒有任何喜歡的成份,她和他只是一場交易。但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忍不住想要說,連自己都不明白這究竟為了什么。
蔓生動著唇,她的聲音那么低,"可不可以。"
光影里,她的聲音帶著可以分辨的請求,一雙眼睛如無辜動物期許望著他。眨眼間,蔓生聽到他微笑的男聲,"你有什么資格,向我開這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