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和的電話進來時,蔓生正在超市采購生活用品。
"最近學業還好嗎?學校里都開心嗎?"蔓生高興詢問著,"姐姐最近太忙了,所以都沒有給你電話。還有書翰,他有和你聯系嗎,前些日子說忙著答卷考試,要閉關忙功課,我都不敢去吵他……"
"前天還和書翰聯系了,他一切都挺好,有問起馮姨和大姐,我都說你們挺好的……"林文和沒有忘記蔓生對他一貫的囑咐,不管發生什么事,都只對遠在國外求學的林書翰道一切安好。
林文和問道,"大姐,我聽說你請到投資商解決了公司的危機?"
"是,都已經解決了。"
"那就好,不然我真的不放心。還有,大姐,姐夫那里……"
"是溫先生,該改口了。"蔓生糾正他,"文和,姐姐和他已經沒有關系。"
"可你們還沒有真的離婚不是嗎?"林文和道。"大姐,不管怎么樣,你還是找他好好談一談,只是離婚,又不是仇家,可以好聚好散的。"
蔓生猜到大概又是家中議論紛紛,所以他才會打來詢問,"姐姐知道的,你好好念書,別擔心我。"
……
其實和溫尚霖離婚的事情上,她不是沒有試圖溝通,然而情況每況愈下。
看著筆記本上記錄的購物清單,蔓生游走在超市貨架上拿下一盒牙膏,扭頭又看見了漱口杯。
那種陶瓷白的方口杯,嵌了一絲墨藍的水墨,很適合男人用。
尉容。
冷不防就想起他。
等到梁小姐離開宜城以后,他就應該會過來和她一起生活。這么想著,這只杯子被放進購物籃里。
只是好聚好散?
她和溫尚霖,還能做到這四個字嗎?
……
午后蔓生前往錦悅和梁瑾央一行會面。
會議室里再見面,林逸凡冷著臉。
還是蔓生先開口,"等這里的事情都忙完了,爸爸那里。我會去解釋的。所以,你別煩惱。"
林逸凡怒氣不減,"你的事情,我才不管,你自己去跟爸說。今天溫氏那邊要公司派人過去作結束的總結,我這里沒人手,派個助理給你,你也自己去!"
實際錦悅又怎么會沒人手,蔓生還是應了,"好。"
或許,她也是該再去和溫尚霖當面談一次。
"梁副總。您請進。"此時,迎來梁瑾央一行。
項目后期收尾工程,并沒有想象中困難,幾乎是收網狀態。只是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蔓生總覺得梁瑾央看向她的目光,不是很友善。
這種敵意,以前也感受過。
"感謝梁副總這樣不厭其擾的親臨,我們錦悅感到榮幸。"林逸凡說著恭維話相送。
蔓生則是道,"我正好也要出去,送梁小姐下樓。"
……
大廳里蔓生停步,"梁小姐是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梁瑾央驚奇于她的觀察細微,她使了個眼色,一旁的秘書退走,這才開口,"前兩天你和他在一起。"
被她當面提及,蔓生著實有些沒準備,"是。"
她的坦白反而讓梁瑾央措手不及,"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讓他這樣護著你。不過,林小姐,我奉勸你一句--"
"你這樣的女人,是不配接近喜歡他的!"梁瑾央的這句警告,比那日在華貿大廈的會晤廳內更為冷漠銳利。
蔓生不是初次聽到,她淡淡說,"不配就不配吧,反正也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
梁瑾央倒聽不明白,沉默中車子已經駛來,蔓生道,"梁小姐請上車。"
……
溫氏嘉瑞所在的大樓是氣派闊綽的。
踏進溫氏大樓,蔓生忽然就記起第一次來這里時的情景。
那是去年的秋天,他們的婚姻也終于迎來第五年。
五年相敬如賓的婚姻,不過是演戲給雙方家庭看的偽裝,實際上他們的關系比陌生人還要更糟糕。
那一天溫母來到溫尚霖和她所住的私人公寓看望,她開口提及關于孩子的事情。
其實,她和溫尚霖之間只是虛有其名的夫妻,又怎么可能會有孩子?
但是溫母卻對她說了許多話,有關于家庭,婚姻以及夫妻相處之道,最后直接替她做了主:我看這樣吧,讓珍姐燉個湯,再讓小孟明天來接你,送你去公司。
那一天陽光大好,就像是今日那般,蔓生出現在溫氏公司。
她前來給她的先生送湯。
只是,后來呢?
后來--
"你是……"溫氏的助理前來接待蔓生,可是對方一瞧見她就愣住了,"你不是溫總家里的傭人嗎?"
一剎那記憶被挑起,蔓生沒有忘記,她初次前來后的結果。
那天的溫尚霖正在召開會議,蔓生就這么茫然然的進去了,然后看見辦公室里坐著許多人。
她歉然說著不該打擾他的話語,可他喊住她,詢問她到來的原因。
發懵的蔓生如實說:我來給你送雞湯。
彼時,還不曾明白那樣的場合,其實是不適合說這樣的話。
辦公室里有公司高層。大概是笑著起哄,詢問溫總這位小姐是哪位,是溫總的什么人之類蕓蕓。
蔓生想,她這輩子大概永遠也忘不了,溫尚霖當時對著所有人所說的話。
他說:她啊,只是我家里的一個傭人。
狠狠的奚落宣告,告訴在場眾人,在他眼中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瞬間一下將她打醒,手里的保溫壺,那雞湯的暖熱都捂不暖她寒涼的心。
從回憶里回過神,蔓生微笑說,"我是林氏錦悅的大小姐,林蔓生,來為貴公司與錦悅終止的項目作結束總結。"
……
負責接待蔓生的嘉瑞方是一位項目經理。
其實雙方的后續事宜都已經明確,今天不過是人到場做個總結。
蔓生確實無誤后道,"好,李經理,那就按剛才說的辦吧。"
然而李經理卻又是道,"您請稍后。"
等待中會議室的門被人由外推開,蔓生回頭一瞧,一道高大身影走了進來,西服筆挺濃眉英目,正是溫尚霖!
"溫總!"李經理趕忙起身迎接。
蔓生這才明白,原來這所謂的稍后,就是在等待溫尚霖到來。
對方立刻識趣退場。
蔓生看著溫尚霖在她對面的椅子里入席,"看到我,你好像有些不樂意。"
"怎么會。"蔓生回道,"這里是溫氏公司,我當然有可能會見到溫總。"
溫尚霖看著她冷了眼,"說到底,你現在還掛著溫太太的頭銜,你的角色扮演能不能認真一些?"
他沒由來的話讓蔓生凝眸。
溫尚霖又道,"如果不是因為整個宜城沒幾個人知道你是我溫尚霖的太太,現在怕是媒體頭條都是你私生活不檢點的新聞!"
蔓生明白過來,"那我還要感謝,感謝我們沒有婚禮更沒有公開。"
"所以,你現在是全都招認?"
"莊宜不是都跟你說了?"
"真是那個男人!"溫尚霖已經斷定,"林蔓生,你真睡到那個男人的床上去了!"
蔓生凝眉,"我已經說過,他有名字,叫尉容。"
"還有,請你回去以后告訴你的表妹莊小姐。"蔓生想起那天莊宜的行為,依舊感到惱怒,"她想怎么說我,就怎么說都無所謂。但是,如果她再對我的朋友出言不遜,我一定會告她惡意詆毀!"
"溫總,他是你的親表妹,管教自己的妹妹,也是你的責任之一。我想溫總不會這樣任由自己的表妹在外面蠻不講理,所以也請回去后好好教導。"蔓生直視著溫尚霖道。
"朋友?"溫尚霖心底聚集更為洶涌的怒氣,"林蔓生,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蔓生迎上他,"就算他只是梁小姐身邊的一個陪客。那又怎么樣?難道因為一個人的身份不入眼,所以就可以隨意輕賤羞辱!"
溫尚霖遲疑過后卻是驚奇,于是帶了試探道,"他只是梁瑾央身邊一個見不得人的男寵!"
"他有自己的職業!"
"什么職業?"
"男公關,正當職業!"
"哪里的男公關?"
"北城江南館。"蔓生全然不忌諱直接道出,溫尚霖要是真想知道,他一定會去查證,所以還不如她先說。
"他是個牛郎?那還不一樣是個出賣肉體的男人,這么臟!"
可就算是出賣身體……蔓生從來不曾這樣的堅定,"那又怎么樣?沒有偷沒有搶沒有犯罪,他的心比任何一個人都干凈!"
她像是在捍衛主權一樣,捍衛著另外一個男人,這樣堅決的決心,讓他愈發想要擊碎!
他笑的更為愉快,帶著森霾的質問,"在你眼中這樣干凈的一顆心,他有沒有在你做夢的時候憐憫你告訴你實話?"
蔓生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下一秒,溫尚霖語出驚人,"你所認識的這位男公關尉容先生,他根本不是什么牛郎!"
蔓生心里的弦好似被繃緊,"我不會信你。"
"他騙了你!北城江南館,牛郎男公關,包括在梁瑾央身邊當男寵,都只是他的障眼法!"
"我不會信你。"
"他這樣刻意接近你,其實另有目的。他可是梁瑾央這邊的人,是她那一派的,你說他是為了什么?"他揚起的唇角仿佛在昭示勝利。
蔓生還是那一句,"隨你怎么說,我不會信。"
"昨天我才和梁副總見過面,她的心情很好,得來的便宜,不費吹灰之力,而且還半買半收了另外一個項目,她簡直要驚嘆。"溫尚霖徑自說著昨日一切。
漫不經心的抬眸,正對向她,"怎么會有一個女人,可以蠢到這種地步?才會相信一個這樣容易揭穿的謊言?都不需要經營,對方就相信了。"
蔓生的思緒恍惚中遙遠,猛地想起昨日,他離開后回了梁瑾央那里。
"對了,昨天我也見到那位尉容先生,他和她約好一起射箭。"溫尚霖幽幽笑問,"不知道我走以后,他們會不會一起探討。有關于蠢人到底是怎么養成的,這條定律?"
蔓生的聲音一顫,"你有什么證據這么說!"
溫尚霖直接取過一旁的文件丟給她,"自己睜大眼睛看看清楚!"
瞧向那摔在面前的文件,蔓生靜默中伸出手拿過來看。
打開那份文件,像是打開沉重的一道門,那仿佛是一個她不了解的世界。
第一眼,蔓生看到他的照片。
照片里的尉容,依舊是微微笑著。
有著極其好看的容顏,好看到會讓人失神。
"尉容,出生港城。港城長大,小學至中學時期分居國內和英國,高中時期返回港城,之后直接保送至港城政大法學……"
溫尚霖的聲音模模糊糊的散開,蔓生好似聽不完全,只有握著文件的手輕顫了下。
"……數年來,他一共在二十余家公司任職被聘高級管理層,其中不乏執行長官,F在他身為獨立董事,任職五家上市公司。他是一個自由人,但是身價高不可及。"
"至于華豐鐵企,他是梁瑾央親自委任的獨立董事,也可以說是她仰仗的親信!"
"林蔓生,從頭到尾,你被人算計耍著玩,被人騙的一無所有!而主導這一切的人,就是你口中擁有一顆最干凈心的男人!"溫尚霖說著,輕蔑笑道,"現在是不是聽著都覺得諷刺?"
果然,那文件后方,是她清麗的臉龐,有著分崩離析的倉皇。
溫尚霖只覺得這樣的摧毀她,是那樣痛快。"他就在海天大廈頂樓,那一層已經被他買下。"
"林蔓生,現在就去。"他慫恿蠱惑,"證實我所說,全部屬實!你只是一個笑話!"
……
海天大廈的電梯壁是全透明鋼化玻璃。
蔓生在九十九層被阻攔。
"小姐,很抱歉,您沒有鑰匙卡不能夠上去。您可以聯系您的朋友,請他為您刷卡。"電梯小姐微笑說。
蔓生哪里來的鑰匙卡?
蔓生站在電梯口,她拿出手機按下那個號碼--
電話被接通了,卻是另一道男聲,"林小姐,容少現在沒有不方便接聽電話,我會將您的來電轉告他,一會兒再回復您。"
若是之前聽到這樣的回話,蔓生大概是愣住,以為是梁瑾央的下屬又或者是他的同伴朋友。
可現在,那一切不想被證實的所有,都好似在最初的時候就已經刻下痕跡。
蔓生的聲音發澀,"這位先生,請你立刻轉告容少,我在海天大廈第九十九層的樓梯口,我現在要上來見他。"
短暫的沉默里。對方回道,"您稍等。"
……
不過多久,那部直達頂樓的電梯降下。
里邊站著一個身形高壯的陌生男人,"林小姐,容少請您上去。"
海天大廈的頂層,海天一百零一層。
前方的男人給她帶路,帶著她去見她想要見到的人。
高層冰冷的空氣像是打了冷氣,那扇象牙白的門都像是冰雪王國里不可碰觸的圍墻。
在圍墻的后面,是一大片空置的大廳,黑色和白色鉤織著空曠和寂靜。
蔓生終于看到他。
他靜靜坐在只有一架沙發的大廳里,純白落地窗紗將陽光滲透,白色橫編紋的沙發毯垂在地上,他身上的白色襯衣都仿佛要和那毯巾融合為一體。
有一種時光在他身上靜止從容的華貴感,倜儻的琉璃都不及他眉眼末梢的風情。
只是這么微笑著,像是俯視前來會見朝拜的信奉之人。
她幾乎要成為他的信徒。
這一刻,她才認清現實,"是真的啊。"
尉容沉默看著她,他的雙眼背光里深邃無比,聽到她這么幽幽一句,他輕聲說,"你怎么會來這里。"
至高無上的王者,在自己的王座上詢問信徒來此處的原由。
可蔓生突然間說不出話來。
其實在來的一路上,蔓生還盲目的告訴著自己,那些都是假的?蛇@個世上,哪來那么多的故意欺騙,不過是真相被揭穿后感到這樣殘忍不愿面對而已。
方才在溫氏會議室內,溫尚霖對著自己所說的一切,猛地變得清晰無比。
--尉容,出生港城,港城長大,小學至中學時期分居國內和英國,高中時期返回港城,之后直接保送至港城政大法學。大學第二年作為交換生赴美學習,一年后回國繼續就讀。大學第四年,作為法學院的代表出賽港大辯論賽,三人精英組的隊長,后與港大法律系唐氏家族公子唐仁修同時被加封為最佳辯手。
--政大畢業后繼續赴美深造,他就讀的學校是小利蘭斯坦福大學,知道那是所什么學校?
"原來你不止精通西餐禮儀,善于弓箭射擊,還這么會念書。"蔓生輕聲說著,怎么就會成了仰望的姿勢,"斯坦福大學,那所學校很難考吧。"
依稀還記得那是邵璇年幼時的夢想:那學?捎忻恕J且凰隽肆恢Z貝爾獎,七位菲爾茲獎,二十位圖靈獎,四位普利策獎的名校。
曾若水則是在旁給了她一記白眼:就你這種屬于藝術生加分才考上大學的,就不要妄想那種不切實際的知名大學夢。
那是她們三個人,任是誰也不會去奢望完成的可能。
"世界名校,一流學府,獲土木工程學士學位以及結構工程碩士學位。但是聽說,你只用了兩年半就提前學成了。"蔓生的腦海里浮現起溫尚霖告知她有關他學成的記錄時,就連溫尚霖自己都震驚于這樣的學識背景。
尉容的笑容在逆光里漸漸隱去,或許是因為蔓生漸漸發現自己瞧不清他。
記憶在有時候好的出奇。所以才能一字一句原樣道出溫尚霖方才所說的話語,"學成后你直接被聘于美國一家知名企業MZ為總監,不過當時這家公司還只是小公司。在你任職后業績直線上升,成為上市公司。這之后公司委任你為執行總裁,不過你拒絕了,被挖角成為法國另外一家集團首席執行官……"
還有太多平凡人不可能完成的記錄,他任職五家公司身兼數職。
而和她相關的,卻唯有那一條,"現在,你,尉容。任職華豐鐵企獨立董事,由副總梁瑾央欽任。"
那或許不過是他生命里其中一條記錄,卻牽動起蔓生所有的神經,"這些都是真的?"
眼底專注于他的容顏,他緩緩開口,"你已經都知道了。"
卻又發現,原來他比她更平靜,"那么男公關呢,你不是男公關嗎?"
"這只是你單方面的認定,從一開始就是。"尉容說。
"可是江南館不是我認定的吧?"那分明是他自己說的,北城江南館。
"我是待過很多地方。江南館我偶爾也會去。"他溫溫說明。
所以,這一切都是她會錯意?
蔓生問,"你為什么不說?當我誤以為你是牛郎,是在江南館工作的男公關,你為什么不否認?你又為什么要說自己是頭牌?"
"我確實是。"尉容應道,"公司上下都說我是華豐梁副總指定的頭號王牌。"
竟然是這樣的頭牌……
"你這位頭牌,這次的目標,其實就是我手上所擁有的三百畝地皮,因為那是華豐在宜城所需要開發的板塊需求之一。"一切都明朗無比,蔓生記起這些日子以來種種,卻都是他步步為營,算好的棋局。
他將計就計,引領她陷入棋局。
蔓生不得不佩服,"尉董事,你才是機關算盡。在你面前,我這張能被你一眼就看穿的臉,實在是太蠢太好騙。"
她用輕輕柔柔的女聲說著,但是每一個字都那么冷冽生澀,尉容臉上的笑容愈淡,"其實你很聰明。"
"如果林董事長好好培養你,未來某一天,聽到你繼承為總經理,我一定不會奇怪。"他說著稱贊的話語,卻無一不覺得是諷刺。
"謝謝尉董事這樣的認可,不過我承受不起。"蔓生微笑著,只將他的容顏緊鎖眼底,"我只問你最后一件,你的全盤布局里,連和我上床都是計劃好的?一開始就是?"
只見他動了動唇,沒由來的喚了一聲,"蔓生。"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喊她的名字,他的音色實在太動聽。
蔓生朝他回應,"再見。"
如雕塑一般的他終于有了別樣情緒,尉容眼中浮過一抹愕然,英氣的眉宇也是為之一皺。
"我收回我說過的話。"蔓生笑著說,"你這位頭牌,我養不起。從今以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林蔓生,你這個笑話也終于可以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