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感覺如何?”蕭青鸞走進紫宸殿, 望見御案后的蕭勵,關切問。
“沒事。”蕭勵放下朱筆,含笑搖頭, “別聽那幫太醫危言聳聽, 朕有真龍護體, 不過是偶感風寒!
怕蕭青鸞擔心,他說話急, 說完便忍不住猛咳一通。
“我和陸修去鐘靈山求過霍神醫, 解毒之事, 需要些時日!笔捛帑[上前,端起宮婢奉來的茶盞, 親自遞到蕭勵手中,“皇兄放心,一定會有法子。”
“霍神醫沒答應是吧, 他素來不理皇族之事!毖屎髲牡钔膺M來,身邊跟著乳娘, 太子蕭珵正在乳娘懷中安睡,“若青鸞當初不曾沖動, 為一介煙花女子,刺死國師,或許圣上已然拿到解藥!
得知固元湯中有情絲草毒后,薛皇后特意派人打聽過此毒, 知道珵兒生來便帶此毒,極有可能會體弱多病, 她心中日日滴血。
如今國師已死,霍神醫必然不肯相救,莫不是要許些好處給南黎, 求南黎長老們來解毒?可如此一來,圣上和珵兒中毒之事,必會鬧得人盡皆知,誰知南黎會如何要挾?
“皇后慎言,朕從未怪皇妹!笔拕钆踝〔璞K,擰眉望向薛皇后。
自從太子出生,皇后的性子便不如從前婉順。
她身子尚未恢復,容色不及從前,可蕭勵記著,皇妹要他敬重皇后,是以每月他至少有兩日會宿在坤羽宮。
本以為,皇后的性子會慢慢好些,沒想到,竟當著他的面責備皇妹,難怪皇妹好些日子不常入宮。
“確實是臣妾氣度不夠,皇妹別放在心上!毖屎髲娜槟锸种斜н^太子,朝蕭勵走去。
“皇嫂,那日確實是青鸞沖動,因為我知道國師沒有解藥!笔捛帑[想到薛皇后描述容箏的話,心里很不舒服,“容箏是甄太醫之女,也是侯爺表妹,皇兄親封的婉柔縣主!
婉柔縣主的封號,似一根刺扎在薛皇后心口,她永遠忘不掉,無意中撞見蕭勵畫容箏的畫像時,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青鸞是在責怪本宮嗎?”薛皇后將太子放到蕭勵懷中,略帶神傷,回望蕭青鸞,“在皇妹心中,本宮是不是還及不上一個外人?倒也是,婉柔縣主乃靖寧侯表妹,皇妹同靖寧侯鶼鰈情深,自是向著夫家多些!
“皇后!”蕭勵冷聲呵斥。
聲調有些高,懷中睡得正香的太子被驚醒,登時哇哇大哭。
皇嫂心中竟是這般想她的,蕭青鸞怔愣片刻,望著皇兄皇嫂焦急哄侄兒的模樣,第一次覺得,自己在紫宸宮中有些格格不入。
“皇兄好生將養,臣妹先行告退!笔捛帑[略略施禮,不待蕭勵反應,已大步退出去。
她未乘鑾轎,領著茜桃、翠翹,沿朱墻夾出的甬道往慈寧宮去。
北風呼嘯,在宮巷中處處肆虐,將她身上氅衣吹得鼓起,胭脂紅裙擺翩艷如浪。
天邊云層厚重,輕雪一片一片落下。
眉間微微一涼,蕭青鸞微揚下顎,抬手接住一片。
她掌心捧過手爐,雪絮落在掌中,立時化成晶瑩水珠。
蕭青鸞望望落著薄薄一層雪的宮檐,有些恍惚,上元夜她曾沖動去燒國師府,如今想來,甚至覺著好笑。
國師已死,卻并非萬事大吉,皇兄身上的毒未解,皇嫂待她也不似從前親厚。
“母后在同誰說話?”蕭青鸞詫異地望著正殿,問殿外侍立的宮婢。
這個時辰,母后竟未在小佛堂,而是在會客。
“稟公主,太后今日邀定國公夫人賞梅,剛從梅園回來。”宮婢福身回稟。
聞言,蕭青鸞秀長的眉不易察覺地顰蹙,現下離開似乎不合適,可她并不想見到甄氏,想必甄氏更不想見著她。
默然片刻,正猶豫著,殿門打開。
門內走出一位婦人,眉眼同陸修有七分像,膚色帶著病態的蒼白,仍能看出年輕時是位美人。
“鸞兒來了?正好,國公夫人要出宮,你替母后送一程!碧笞叱龅铋T,似未瞧見她們之間的生疏。
蕭青鸞掃一眼甄氏,毫無意外對上她疏冷的目光,面上不動聲色,隨口應下。
說是送甄氏,實則二人各乘鑾轎,一前一后往宮門口去。
望見她們的鑾轎走遠,太后想到甄氏的話,微微嘆息。
她問甄氏對鸞兒滿不滿意,甄氏未置可否,只說一句:“太后恕罪,先帝罪行,臣婦永世難忘!
太后聽得出來,甄氏是在告訴她,永世不能接受鸞兒,只不過念在昔日情分,未曾明言罷了。
越想越心疼,太后將手中佛珠放到香案上,抬眼望裊裊梵香后的金佛,有些后悔,她任由鸞兒下嫁陸修,是不是做錯了?
出得宮門,甄氏并未向她施禮,蕭青鸞只當沒看見,徑直登上公主府馬車。
厚重華美的車帷放下,車帷下拳頭大的玉鈴鐺響聲清越,她聽見甄氏聲音不大不小說了句:“你休想迷惑我兒!
甄氏冷冷丟下一句,便轉身朝自家馬車走去。
未見蕭青鸞前,她只當長公主美艷之名言過其實。
今日無意中見到真人,方知蕭青鸞容色之絕艷,世無其二。
想到定國公守著自己的十余年,甄氏心下微沉,她深知生就一副好皮囊的益處,難怪她的兒子毫不在意蕭氏對甄氏一族的罪孽,千方百計要娶她,甚至被她哄騙住進公主府。
什么長公主,分明是專勾人魂的狐媚子!
酉正剛過,天色已全然暗下。
蕭青鸞捧著一卷新出的話本,倚在美人榻上,看得入神。
聽到院外熟悉的腳步聲,她抬眸朝外望,隔著窗欞上冰裂紋的五彩琉璃,勉強看出一道頎長虛影,已大步跨上門外石階。
下一瞬,門扇從外邊打開,灌進些許冷意,又匆匆合上。
“鸞兒,可用過晚膳?”陸修脫下氅衣,隨手搭在屏風上,輕問。
“用過的。”蕭青鸞合上話本,望著他,頷首。
陸修走過來,坐在她身后,伸手將她環入懷中,取走她手中話本時,不經意觸到她手背,涼意激得她身形一顫。
“看的什么故事?”陸修隨口問,長指翻動書卷,并不等她應,話鋒一轉,“聽說今日鸞兒入宮,遇見我母親,她可有為難你?”
他今日回來,比平日早半個時辰,莫非是為此事?
心下因甄氏帶來的不悅,登時消散,蕭青鸞突然察覺,她是真的好哄。
蕭青鸞搖頭,側過臉,沖他一笑:“你不怕我為難她?”
“不重要,母親若不歡喜,自有父親去哄!标懶拚f著,將話本放至一旁,稍稍恢復熱度的手輕捻她頸下珠扣,溫聲道,“你若不歡喜,便多沖我使性子可好?”
他指尖雖不冰,卻仍比她軟膩的肌膚涼些,蕭青鸞心口一緊,身子卻被他招惹得發軟,嗓音低柔推拒:“別鬧,天冷,我不想施針!
這段時日,他一直克制,又逢她來月事,已有好些日子不曾親近。
“不會,我讓宋嬤嬤配了避子的方子,已服過幾日,不會有的!标懶藓Π矒。
略垂眸,撞見散亂領口內,艷麗心衣下半露半掩的雪色,忍不住俯身輕嗅。
蕭青鸞身形顫顫,纖白的指落在他墨發上,咬唇忍耐著:“若是……若是……”
他竟二話不說便自己服用避子藥,若往后想要,豈非再也無力回轉?
“若鸞兒想要,我停藥三月即可!标懶尢ы,眼底欲念濃烈恣意,“鸞兒尚有心思擔心這些,看來是為夫做的不夠好。”
同他做的好不好有何關系?蕭青鸞愣了愣。
直到夜深人悄,蜷在他身前睡去,迷迷糊糊間,蕭青鸞才明白,他這句話是何意。
翌日醒來,身側已空,蕭青鸞埋首衾被間,感受到他的氣息,腦中憶起昨夜情形,面頰微燙。
用罷晚膳,蕭青鸞照例捧著話本子,倚在美人榻上看,時不時聽聽外面動靜。
“什么時辰了?”蕭青鸞放下話本,召茜桃進來問。
“戌時剛過。”茜桃稟道。
蕭青鸞擺擺手,令她下去,重新捧起話本,心下卻生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煩亂。
強迫自己看了幾頁,便聽見院中有動靜,她抬手觸上窗欞,稍稍打開一條縫往外望,眉間喜色倏而淡下來,是行川。
“公主,行川來傳話,說國公夫人身子不好,特意派人叫侯爺回府侍疾。”茜桃進來道。
下意識擔憂之事成真,蕭青鸞反而心里一松,有種石頭落地的輕快感。
明知甄氏會打擾他們的生活,蕭青鸞寧肯早一些,幸好他們還沒有孩兒,即便陸修為盡孝離開她,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
一連數日,陸修回來時,她已睡熟,迷迷糊糊間,能感受到他輕吻她眉心,溫聲說些愧疚之語。
若非晨起時,看到他換下的衣物,她甚至以為是夢。
“公主,婉柔縣主求見!
容箏?蕭青鸞放下銀箸,匆匆拭口,起身往外殿去:“快傳!”
山上清凈,過年卻是該熱鬧,蕭青鸞正想著哪天派人去接容箏下山,在公主府陪她守歲,沒想到容箏自己先來了。
“怎的這般早,用早膳沒?”蕭青鸞拉住容箏的手,示意翠翹拿個手爐給容箏。
“用過了!比莨~點頭,面上帶著笑,衣飾比上次見時華麗些,“姑母寫信催我下山,昨日更是派人去接,我想著下山能陪公主一道過除夕,便應下。昨日到的晚,今日早早過來,公主可別嫌我不懂規矩!
說話時,她美目閃著光彩,嫵媚之余,竟多三分明艷。
是因為薛玠嗎?蕭青鸞心下思量著,忍不住對薛玠高看一分。
或許,只有他那樣桀驁之人,才能強勢地改變容箏,將她身上本該有的光彩,悉數找回來。
“對了,姑母還托我帶話,邀公主除夕夜一道回侯府守歲!比莨~笑著,騰出一只手,拉拉蕭青鸞衣袖,“公主答不答應?”
甄氏會想同她一起守歲?蕭青鸞不信,見容箏如此,她心念一轉,無奈道:“莫不是你在她面前替我說話,哄著她請我的吧?”
“什么都瞞不過公主!比莨~笑笑,并不否認。
住進國公府,聽說姑母日日要表哥親手煎藥,不讓他回公主府。同她說話時,嘴里絕口不提長公主,即便她提起,姑母也搪塞過去,容箏便知,姑母把對先帝的怨恨,加諸在了蕭青鸞身上。
公主和表哥皆是很好的人,容箏心下不忍,便提起從前蕭青鸞對她的照拂,她也只是試試緩和,沒想到姑母主動提出邀請。
“公主很好,姑母其實也并非頑固之人,若多些相處,必能消除誤解。”
“好,你同國公夫人說,待參加完宮宴,我就去。”蕭青鸞心下并不認為能這么容易和解,卻不想拂容箏好意。
作者有話要說: 陸修:母親三思!
蕭青鸞:若她讓你做選擇,你會如何?
陸修:她可以要我的命,卻不能要我放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