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青鸞愣愣, 避開陸修視線,朝門外應一聲,才轉而對陸修道:“我有事叮囑宋嬤嬤, 你先去廊下等片刻!
“好!标懶揞h首, 面上笑意未減。
轉身朝外走, 在她看不到時,面上笑意倏而消散, 眉眼凝肅。
他果然沒發現, 蕭青鸞心下狠狠松一口氣。
望著他走出去的高俊背影, 卻又有些悵然,她應該瞞著嗎?又能瞞到幾時?
“公主安好!彼螊邒邲_蕭青鸞施禮, 面含淺笑。
“施針吧!笔捛帑[抬手解開領口系帶,系帶結成好看的蝶形,是他方才親手所系。
將氅衣放在美人榻上, 蕭青鸞松開腰間宮絳,伏在氅衣上, 等宋嬤嬤替她施針。
宋嬤嬤如昨晚一樣,取出針包, 放到身側矮幾上,展平,用浸過烈酒的細棉輕輕擦拭銀針,針尖發出寒芒。
蕭青鸞身形微蜷, 收回視線,纖白的指攥住氅衣胭脂紅系帶, 美目微閃。
微微涼意刺破肌膚,不疼。
宋嬤嬤手法嫻熟,施針很快, 蕭青鸞回眸望她時,見她正拿細棉擦拭剛用過的銀針。
她起身,纖指靈巧,將宮絳系好。
眸光掃過美人榻上的氅衣,想著陸修替她穿上氅衣時的溫柔,忍不住輕問:“嬤嬤,從前可有人主動請求嬤嬤施針?她可曾后悔?”
“有的!彼螊邒唿c點頭,將擦好的銀針收回針包,凝著蕭青鸞時,面上仍笑意慈和,“后宮美人如云,卻并非個個都想得圣寵,懷上龍脈或許會母憑子貴,可若城府不夠,更可能一尸兩命!
未指名道姓,她倒不怕蕭青鸞會做什么,反而擔心蕭青鸞對施針一事有抗拒,辜負圣上美意。
“奴婢并不認為避子有何不對,即便懷有身孕,不想生下,也無可指責。孩子生下之前,并不算一條完整的生命,在母親的期盼中生下來,才是幸事!彼螊邒吖淼溃芭鞠刃懈嫱,若有一日,公主真心期盼有個孩兒,奴婢也會真心祝福公主。”
目送宋嬤嬤出去,蕭青鸞微微失神,她很確定,眼下她并不期盼。
聽宋嬤嬤的意思,不期盼孩兒的并非她一人,她們有她們的理由,她也有她的理由,她們沒錯,她也沒錯。
走出寢屋時,蕭青鸞目光堅定,面色卻發白。
陸修是國公府唯一的子嗣,若他知曉,她并不想再有孕,他們還會這般好嗎?
“不舒服?”陸修看著她臉色,眼神流露擔憂,抬手替她整理好氅衣,溫聲道,“若有不適,便在府中歇息,我一人赴約便可!
“我沒事。”蕭青鸞搖頭。
臻首微垂,主動拉住他的手,緊緊交握,又抬眸仰望他:“陸修,告訴我,你……”
你喜歡我。
蕭青鸞唇瓣翕動,望見宮檐滴落的雪水,雪水似滴在她心尖上。
驚得她一個激靈,回神,終究說不出口。
若他果真想說,自會說,而不是她強求。
“告訴公主什么?”陸修見她欲言又止,下意識望望庭中侍立的茜桃、行川等人,只當她是不好意思,俯身湊近她,輕道,“馬車里說!
說罷,拉著她的手,朝院門走去。
蕭青鸞默然跟著他,側眸望望他,又暗暗咬唇,收回視線。
凝著艷麗裙擺下時隱時現的云頭履,再看到他腳上皂靴步幅收小,默默將就她的步幅,蕭青鸞微微失神,憶起昨晚他親口念的家書。
或許,長長久久走下去,她總也聽不到想聽的那句話,可她不該懷疑,他喜歡著她。
馬車里,陸修坐在她對首,沉聲問:“鸞兒方才想說什么?”
蕭青鸞含笑搖頭:“沒事,好些日子沒見蕓娘,不知她可有寫出新的話本!
語氣隨意,陸修聽在耳中,卻若有所思。
大婚后,她似乎有越來越多的秘密,不肯直言。
為何?他不夠好,不值得她全心相付嗎?
到酒樓雅間外,尚未進門,便聽見藺九聰爽朗的笑聲。
“笑什么呢?”蕭青鸞跨入門內,笑問。
關上門扇,雅間一派熱鬧,蕭青鸞受到感染,心口淡淡陰霾忽而散開,敞亮不少。
藺九聰沒應,看看蕭青鸞,再看看陸修,大步走到陸修另一邊,扣住他肩膀:“好你個齊輅,改個名便不認兄弟,大婚也不請兄弟去喝杯喜酒!”
“對,必須罰酒三杯!”季長祿斟滿三杯酒,擺在給陸修留出的位置前,笑道,“喝吧,我以茶代酒敬你!
陸修扶住椅背,往后拉開些許,扶著蕭青鸞坐下。
又繞過她,坐到自己的位置,端起其中一杯,沖季長祿挑眉:“我記得你喝酒的,為何要以茶代酒?”
“嘖!碧A九聰輕嘖一聲,別開臉,“我這個孤家寡人眼睛紅得要滴血了啊。”
陸修掃他一眼,笑而不語,繼續望向季長祿。
對首,蕓娘悄然用手肘捅了一下季長祿身側,季長祿不為所動,飲下一盞茶,大笑:“蕓娘有孕,聞不得酒氣,我戒了!
隨即,丟給陸修一個“這種甜蜜的犧牲說了你也不懂”的眼神,側身便拿起梅花茶持壺,將蕓娘面前的茶盞續上。
“蕓娘有孕了?”蕭青鸞愣住,飛速掃一眼陸修,壓下心虛,朝蕓娘笑道,“可有什么不適?改日我從宮里找個行事穩當的嬤嬤給你使喚,唔,皇嫂宮中還有乳娘,我也替你找找看!
蕓娘沒想到她這般熱心,含笑搖頭:“多謝公主美意,蕓娘哪有皇后娘娘那般貴重?待臨產前,向公主討一位能鎮住場的產嬤,便是極好!
她不需要,蕭青鸞也未勉強,蕓娘不是一味客套之人,而是有主見的女子。
“好,若有需要,隨時來找我!笔捛帑[笑著,目光掃過蕓娘尚平坦的腹部,若有所思。
蕓娘腹中這一胎,該是季昂,擅數算,有計相之才,而季昂之女,會是朗兒的皇后。蕓娘一生恬淡,寵辱不驚,卻是福澤深厚之人。
只是,國師已死,皇兄和皇嫂不會再把第二位皇子蕭昀養在季家,會不會影響到季長祿的仕途?
蕭青鸞微微擰眉,她想打敗惡人,卻并不想引起太多變數,尤其是影響到身正心善之人。
身側陸修雖與眾人談笑,余光卻留意著蕭青鸞,見她面色不太好,以為她又在為子嗣一事傷神。
她不愿說,卻悶在心中,或許該由他先開口。
左右他并不需要什么孩兒,他想要的,從來只有她。
“侯爺要常駐北疆?”藺九聰飲下一杯酒,望向霍敬臣,眼神晶亮,“帶上我一起!”
雖然藺巡撫已死,他在處置藺、胡二人的案子上,有功無過,可藺九聰能感受到,朝中武將明里暗里排擠他。
他早已受不了彎彎繞繞,寧可戰死沙場,也好過在朝中明爭暗斗。
可惜陸修和霍敬臣出征北疆前,他想面圣請命,卻被人阻攔,根本沒來得及。
“藺兄也想去?北疆苦寒,一年里至少半年是冬日,你受得住么?”霍敬臣望向他,似乎不是很看好江南長大的公子哥。
“我無牽無掛的,有什么苦不能吃?”藺九聰一拍桌子,斟滿酒,朝霍敬臣示意,一口飲盡,“侯爺若當我是兄弟,以后九聰就跟著侯爺鞍前馬后!”
霍敬臣面色發紅,聲音發虛:“不是我不愿意啊,實在是我這個侯爺得的虧心。”
說著,他目光掃過陸修,連飲兩杯酒,才齜牙咧嘴道:“像我這種兵書沒讀過幾本的,哪里會打仗?全靠四哥用兵如神,我靠一身蠻力沖鋒陷進,才僥幸掙得爵位,藺兄可別叫我侯爺,喚我名字就成!
“霍兄謙虛!碧A九聰愣了愣,含笑解圍。
“沒謙虛,我有幾斤幾兩,四哥都知道!被艟闯荚秸f越不好意思,悄然握住身側齊淑的手。
正因覺得虧心,他才打定主意要常駐北疆。
北剌人最是不講信用,說五十年不犯境,待新汗王繼位,很可能翻臉不認。
只要他守好北疆,終究有一日,能把爵位變成實打實的戰功,他心里才踏實。
可惜,要讓淑兒陪他去吃苦。
蕭青鸞聽著,訝然望向陸修,輕問:“用兵之計,果真是你想出來的?”
可前世,陸修并未同霍敬臣一道出征北疆,霍敬臣用著同現世相似的計策,擊敗北剌,同樣被封為鎮北侯。
陸修未解釋,悄然將她放在膝頭的手攥在掌心,唇畔噙笑,似是默認。
對上他坦蕩,甚至帶著些許驕傲的目光,蕭青鸞腦中生出一絲奇異的念頭。
莫非,前世霍敬臣大敗北剌,實則是陸修在背后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細想想,蕭青鸞卻想不出,前世征戰北剌前后,陸修在做什么。
若果真如此,倒是她折斷他的羽翼,他本該飛到更廣闊的地方去。
換成是她,只會將對方當做不共戴天的仇人,絕無可能去照顧對方一生一世,死后還葬在一處。
思忖片刻,蕭青鸞眼眶微濕,面上卻含笑,稍稍將手從他掌心掙出來,展開纖指,悄然扣入他指縫,緊緊回握。
官道上,積雪漸漸融化,光禿禿的樹枝伸展向天穹,平添清寒寂寥。
馬車停在山道上,鐘靈山深處,尚有積雪。
容箏和薛玠隱居之處,只一條小徑可至。
天色漸暗,小徑上尚未化完的積雪,又凍成冰凌,踩上去咔嚓作響。
蕭青鸞趴在陸修背上,聽著他皂靴踩碎冰雪的聲響,驀地憶起,清明時節,他第一次背著她下山的情形。
當時,此處還沒有小徑,處處野草叢生。
“陸修,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曾從此處走過,那日也是你背著我。”蕭青鸞說罷,忍不住輕笑出聲。
當時,她認定陸修該記得前世之事,實則他記得并不全。后來她以為他不記得時,他卻暗地里全都想起來,一直瞞她到大婚之日。
起初,她確有些無理取鬧。
思及此,她默然垂首,將側臉貼在他頸后。
她不后悔。
“記得。”感受到她的小動作,陸修微微側首,輕道,“我還記得,下山時,你睡著了,隨口一句囈語,把我嚇得不輕!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20w+,收尾階段寫得有點慢,假期后會努力加更到完結噠,謝謝小可愛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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