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輾轉中, 蕭青鸞身形微蜷,鎖在記憶深處的畫面紛涌而來。
繁糜的,滾燙的記憶,灼在她心口。
這一次, 他并未飲酒, 可是, 為什么?
噗通一聲,船槳滾落水中。
水聲穿過船體, 響在耳側, 將蕭青鸞潰散的理智倏而團凝。
她使力, 在他薄唇上狠狠烙下齒痕。
壓迫感稍稍遠離,蕭青鸞秀眉微揚,眸中恍惚云開霧散,一派清明, 凝著他:“齊大人,你是在以下犯上嗎?”
她本就生得極艷, 此刻發(fā)髻微微松散, 眼尾勾著一絲尚未散去的海棠色,似書里走出的專勾魂攝魄的狐仙。
明明是詰問的語氣, 可她因心慌, 嗓音透著靡麗的啞,說出的話, 蓄不起半絲威嚴氣勢。
唇上仍有痛意, 齊輅抿了抿唇,微微斂眸將情絲深藏,起身將她扶起,從容不迫道:“臣只是想告訴公主, 臣的定力并沒有公主想象的那般好。”
他說他定力不好?意思不就是,他方才那樣對她,是情不自禁?
蕭青鸞小腿一軟,被他扶住的手臂微微往下沉,她下意識抬起另一只手,攀在他頸側,穩(wěn)住身形。
對上他含笑的眸,她又匆匆松開,順勢坐在船艙內側位置上,仰面凝著他每一處細微表情:“可你從前,并不會……”
齊輅身形修長,船艙狹窄,他只得蹲身面對著她,細細替她收拾微亂的發(fā)。
話說一半,蕭青鸞咬唇止住。
他卻聽懂她未盡之言,她是想說,他前世并不會這般主動親她?
指尖勾住她一縷發(fā)絲,一圈一圈慢慢纏在指骨上,齊輅動作頓住,眸光落在她略帶茫然的臉上:“從前的我所經之事,與現世全然不同,公主記得的那些,臣不曾經歷,也給不出答案。在你面前的,是現世的我,公主何不試試,重新認識我這個人?”
他眉宇間俱是認真,卻不是端肅冷漠,而是蕭青鸞不熟悉的神采。
這些認真,倒映在她明燦的眸子里,蕭青鸞眸光微閃,心口胡亂糾纏著的看不見的繩索,似被一道劍光劈開。
她重新找回心跳的頻率,明媚又輕松。
總告訴自己已經放下,還告訴自己如何找補回來,實則,她仍是不甘,仍在自苦。
“好。”蕭青鸞展顏,笑靨明艷,“本宮重新認識你。”
幸好,船槳一端被茂盛的蓮桿兜住,并未完全落入湖底。
齊輅撈回船槳,立在船頭,望一眼湖心月影,又回首看一眼船艙。
船艙里,蕭青鸞躬身收拾荷花蓮葉,并未察覺。
他彎起唇角,緩緩劃槳,駛離湖心。
湖邊,茜桃、翠翹早已坐不住,先是聽到驚呼聲,又是落水聲,烏篷船被蓮塘遮掩,光線又不好,她們恨不得找人去湖心瞧瞧。
眼見著烏篷船往回劃,二人忙奔至岸邊等著。
咚,一聲悶響,船頭木板磕在湖岸邊。
蕭青鸞從船艙里鉆出來,懷中抱著一大簇蓮花荷葉。
“公主,奴婢們聽到水聲,您落水了嗎?有沒有哪里受傷?”茜桃急急問。
花葉遮擋住她半個身形,茜桃忙上前去把東西接過來,打量她。
“本宮沒事,船槳不小心落水罷了。”蕭青鸞抬手,準備跳下船頭。
齊輅遞上小臂,蕭青鸞自然地扶住,跳到岸邊,徑直朝寢宮方向走。
身后,翠翹眨眨眼,收回手臂,轉而替茜桃分擔一部分花葉。
輕輕抵了抵茜桃手肘,聲音壓得極低問:“你有沒有覺得,公主和齊大人,哪里不一樣了?”
主子親手采的,必然是她最喜歡的,茜桃怕把花葉壓折,小心地捧著盯著。
聽翠翹一說,下意識朝前望去,蕭青鸞走在前面,齊輅落后半步,同她說著什么,茜桃收回視線,茫然望著翠翹:“哪里不一樣?”
“齊大人請看,與曹家相關的卷宗,小人已悉數整理在此。”府衙主簿指著眼前一排架子解釋。
眼前的架子只是卷房其中一小部分,其他木架上還分門別類放著許多卷宗。
“大人自去忙,我自己核查即可。”齊輅抽下一冊,眸光專注卷宗上。
“小人無事,在此陪著齊大人,若有用得著的地方,也好給齊大人解釋。”主簿笑道。
他話音剛落,外面?zhèn)鱽硐嗍煅貌畹暮魡荆骸爸鞑敬笕耍笕擞屑笔孪嘣儭!?
“這……”主簿環(huán)顧卷房,面露難色。
齊輅心下明了,抬眸道:“本官保證不會動與曹氏案無關的卷宗。”
聞言,主簿松了口氣,訕笑道:“齊大人說笑了,那您忙著,小的去去就來。”
他離開,順勢帶上卷房門。
卷房乃府衙重地,若非知府首肯,閑人一律不得入內,衙差也只能在外看守,防止有人偷溜進去。
他前腳剛走,齊輅便把手中卷宗放回原處,抬眸去看不同架子上的門類。
只要他想看的卷宗,都可以跟曹氏案有關。
很快,他找到存放人牙子出手幼童卷宗架子,相鄰的另一處架子,存放著寧陽官紳之家的戶籍。
他查遍了,也只未在幼童卷宗上找到關于自己的蛛絲馬跡,倒是有找到藺九聰的。
主簿說過,前些年,卷房曾失火,燒毀了部分卷宗,還沒完全補齊。
可他和藺九聰年歲相當,又是差不多的時間被賣到寧陽城,藺九聰的東西都在,他的卻燒毀了。
真的這么巧合嗎?
細細比對過后,齊輅愣住,巧合的還不止于此。
有一人,兩三歲上,從京城而來,上元夜燈會時被人趁亂拐走,有人特意收買人牙子拐走他,收買人牙子的人,姓陸。
這個人是藺九聰,也是定國公丟失的獨子,同長公主自幼定親之人,陸修。
一切都太巧了,巧到像是有人故意把東西擺在齊輅面前,等他翻開。
剛把卷宗整理歸位,門外院子里傳來聲音:“主簿大人。”
“嗯,齊大人還在里面嗎?”主簿稍稍提起衣擺,走上臺階問。
門口衙差回稟:“還在。”
主簿推開門,見齊輅仍站在原來的位置上,手中捧著架子上另一冊卷宗在看,面色松快。
“齊大人可查清楚了?”主簿問。
“告訴胡知府。”齊輅放下卷宗,大步朝外走去,“本官要提審曹員外。”
卷房里涉及曹氏的卷宗,他早已查證過,不能給他看的,也不會出現在此。
走出府衙,天色暗沉沉,齊輅抬頭看看天際,云團厚重,遮天蔽日,似要下雨。
從行川手中接過韁繩,他隨口問一句:“長公主今日去的何處?現下可有回到行宮?”
他知道,今日藺九聰會帶蕭青鸞四處游玩,蕭青鸞也定會赴約,她不聽勸,還在暗查國師生辰之事。
“長公主差人來說過,她會隨藺大人去寧江上游大堤。”行川如實回稟。
江堤耗資巨大,就是為整治寧江水患,聽說從前每到汛期,若河神相中供女,把人帶走,水患很快便會平息。
若相不中,把人留下,退回來,江堤便鬼使神差漏水,堵之不絕。
齊輅曾懷疑江堤有問題,特意去探過,卻未發(fā)現任何異常。
已有十余年未再進獻供女,江堤也未再出差錯,齊輅探過一次,便沒再深究。
可如今,藺九聰帶長公主去江堤,而當年筑堤之時,藺巡撫還不是巡撫,是河道按察使。
帶長公主去江堤,是藺九聰的意思,還是藺巡撫的意思?
心中思緒飛轉,齊輅已策馬奔至行宮外,坐在馬背上,詢問守門侍衛(wèi):“長公主可有回來?”
“稟大人,尚未。”
聞言,齊輅心下一沉,調轉方向,策馬便往江堤方向去。
“公子,等等我!”行川在后面喊。
可他的馬不夠快,雨點嘩啦啦倒豆子似的砸下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公子跑進杳遠雨霧里。
云中雷聲陣陣,天色越來越暗,似將暮時分,紫電驟然撕裂天幕,劈在遠處山頂上。
齊輅絲毫不敢停頓,馬蹄踏過泥坑,濺飛無數泥星。
終于,抵達江堤,江邊樹下停著一輛馬車,車廂四角琉璃燈只余一盞,搖搖欲墜。
他周身沐在雨中,早被暴雨澆透,長衫粘在身上,衣擺落著雨,沉甸甸的,可他心口一松,唇角彎起。
“似乎有馬蹄聲,你們聽到沒有?”蕭青鸞問車廂內其余三人。
從江堤暗室中出來,暴雨突至,無處躲藏,蕭青鸞便讓茜桃、翠翹、藺九聰一起,和她擠在車廂內避雨。
“有嗎?”茜桃應著,側耳去聽,并未聽到,笑道,“這樣的暴雨天,誰會騎馬來江堤?下回出門,奴婢一定在車中備傘。”
真的沒有嗎?蕭青鸞再細聽,也沒聽到,莫非是她出現幻覺?
一抬眼,見對首坐著的藺九聰面上笑意莫名,蕭青鸞奇道:“你笑什么?”
藺九聰耳力好,甚至已聽到腳步聲靠近,本不欲拆穿的他,忽而生出一絲惡趣味,玩世不恭道:“這樣的暴雨天,正常人自然不會來江堤,我在笑某些傻子罷了。”
什么傻子?蕭青鸞只覺他笑得越發(fā)怪異,讓人很想打他一頓板子。
話音剛落,車簾外遮擋的油布被掀開,雨幕中,出現熟悉的眉眼,是齊輅。
蕭青鸞愣愣望著他,又側眸看看藺九聰,終于明白,藺九聰笑的傻瓜,是眼前渾身濕透,似從天而降的齊輅。
“有傘嗎?”齊輅立在雨中問。
蕭青鸞搖頭。
“別在樹下避雨,危險。”齊輅說罷,轉身便要駕馬車,離開樹下。
油布垂下,藺九聰嚷嚷的聲音傳出來:“有什么危險的?英雄救美可以,但你別危言聳聽啊。”
“有些人再在樹下說胡話,恐會遭雷劈。”齊輅淡淡回應。
說完,頭頂傳來一陣極應景的咔嚓聲,藺九聰掀開窗帷油布往外望,正好瞧見紫電撕裂暗空,張狂劈在對面山頂上,火光驟起。
嚇得藺九聰趕緊松開油布,雙手環(huán)抱,身形本能瑟縮一下,讀書人真可怕!
馬車往前行駛一段,找到記憶中的山洞,齊輅停下馬車,掀開車前油布,朝蕭青鸞伸出手:“下來去山洞避避吧。”
馬車停在山洞外,洞口也落著雨,蕭青鸞看一眼,便扶著他小臂,躬身下來。
掌心剛搭在他小臂上,便被他衣料浸濕,激起一陣涼意。
可她心底,生出一絲奇妙的暖。
鉆出馬車,雨點落下來,又被遮住,蕭青鸞仰面,看到他拿手在替她擋雨。
她腳步略略頓住,眼見著他雨水浸濕他袖口,滴落在她眉心,一陣清涼。
這一幕,也被齊輅看在眼中,他愣住。
蕭青鸞拉著他小臂,雙雙沖進山洞。
余下三人跑進來,各找位置站著躲雨,齊輅走到另一側石壁側,擰袖口、衣擺浸透的雨水。
他墨發(fā)盡濕,雨水沿著耳邊一綹發(fā)絲滑下,勾勒出他側臉,俊美清儒,恍如謫仙。
“雨下得這般大,齊大人為何會來?”蕭青鸞走上前,牽起他一側衣袖,替他將衣料撫平,含笑仰面,等他回應。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奉上,耶~
明天的更新大概還是中午十二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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