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蕭青鸞鳳眸圓睜,手中湖筆跌落雪紙,滾了滾,停住,留下一串亂糟糟的墨跡。
提筆寫字是為靜心,這下可好,字亂了,心更是靜不下來。
燕七又重復了一遍。
恭順的稟報落在耳側,蕭青鸞腦子嗡嗡作響。
所以,那晚齊輅親眼看著她火燒國師府,悄悄跟著她,把她無意中落下的香囊丟進巷口篝火,哄那小女娃把狐貍面具給了他。
可齊輅并不認識她,為何會跟蹤她,還暗地里幫她善后?
蕭青鸞想了半宿,抵不住困意睡去,也未想通緣由。
晨起,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細潤地敲在美人蕉翠碧的葉片上,沒個消停。
細密的雨絲纏綿在朦朧天地間,蕭青鸞打開窗欞,任濕漉漉的風吹動她墨發、雪袖、紅裙。
坐在臨窗的琴案邊,隨意彈奏一曲,彈的是她最熟悉的曲子。
忽而,一聲極不和諧的琴音,突兀地敲在耳側。
她竟然彈錯了一個音,因為齊輅。
腦中一遍遍想著昨日燕七稟的話,她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卻想不起來,思緒春雨般交織著,理不清。
“翠翹,把昨日帶回的畫像拿來。”蕭青鸞吩咐。
站起身,雪袖柔柔拂過繃直的琴弦,蕭青鸞親手把琴收回匣中,把心口理不清的思緒也一道封存。
翻看畫像時,蕭青鸞秀長的細眉時而顰蹙,時而舒展,挑出一頁放在另一側,沒看上的就隨手扔在案邊地磚上。
待厚厚的畫像見底,地磚上已鋪陳大片畫紙,另一側案頭約莫有十張。
“把人叫來。”蕭青鸞纖指一伸,捏住那薄薄幾張畫紙遞給翠翹。
翠翹不明白,公主昨日把畫像帶回來時,明明很勉強,今日怎么突然就轉了性。
“可外面正下著雨呢。”翠翹掃了一眼窗外雨勢,說大不大,總歸沒晴日便宜。
蕭青鸞正在興頭上,聞言,身形微微往后靠了靠,倚著綿軟的迎枕,鳳眸微微斂起,似錦繡堆里養出的貓主子,慵倦而貴氣。
“皇兄因下雨免過朝會嗎?”蕭青鸞秀眉微挑,身形動了動,裙擺下的長腿也縮上椅圈里,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窩著。
籠著薄紗的紅羅裙迎風而動,繁復而靡麗,著細綾襪的足尖時隱時現。
翠翹望了一眼自家主子,暗暗咋舌,主子若非身份貴重,性子又張揚些,哪里需要挑選駙馬?公侯之家的貴公子們,怕是爭著搶著要娶回去。
剛用過午膳,翠翹進來稟報,畫上那幾個人都到齊了,正在花廳候著。
蕭青鸞忍著困倦,去花廳掃了一眼,一眾錦衣公子起身行禮,各個身量修長,可她總覺少了些什么。
“那幾身天青色長衫,叫他們換上,隨他們在園中活動。”蕭青鸞輕輕揉了揉困倦的眼皮,“本宮先去歇會兒。”
換上同一色的長衫,被帶到園子里,幾位公子竊竊私語了一陣,誰也不明白長公主想做什么。
睡了小半個時辰,蕭青鸞終于清醒。
雨已停歇,可園中花草樹植仍在滴水,走在小徑上,一不留神,鞋履還會沾上泥污。
看到他們稍顯狼狽的模樣,蕭青鸞明白,即使給他們穿上齊輅最喜歡的顏色,站在齊輅曾待過的地方,他們也半點不像齊輅。
可惜,她以為酷似齊輅的那個人,實際上卻是齊輅本人。
最晚上巳節前,皇嫂定是要再問起的,到時她如何回應?
園中被冷落許久的公子,有的殷勤,有的躲閃。
蕭青鸞只覺乏味,她何時需要這般委屈自己了?
言罷,她霍然起身,朝園外走去:“送他們出去,園子重新灑掃。”
回到寢屋,茜桃奉上熱茶,打量著蕭青鸞的臉色,溫聲勸:“公主不必憂心,皇后娘娘不是說您自小同定國公府的小公子有婚約么?下回娘娘若再問起,您自可用婚約暫且擋一擋。”
婚約?
兩個字如引信,倏而將蕭青鸞按下的思緒炸開。
她想起來忘的是什么事了,燕七說,齊輅向齊夫人請求取消婚約!
他跟蹤她,無緣無故幫她。
寧可被罰跪祠堂,也執意不娶謝冰若。
蕭青鸞一口心忽而竄到嗓子眼,莫非齊輅和她一樣,也擁有前世的記憶?
一定是!
陰雨天,天色暗的早。
茜桃沒察覺到她的異樣,正要問她何時傳膳。
忽然,蕭青鸞沖茜桃擺擺手:“你先出去,本宮有事吩咐燕七。”
茜桃出去,不多時,燕七進來。
“燕七,本宮要見齊輅,不能讓人發現。”
不讓人發現,把齊輅帶進公主府?這個難度,燕七并不認為自己能挑戰成功。
“屬下可以帶公主去齊府,保證神不知鬼不覺。”燕七說出自己的想法。
齊府那些普通護院,對燕七來說,跟木頭樁子無異。
沐洗過后,換上寢衣,齊輅走出盥室。
進寢屋前,沖行川吩咐了一句:“去書房,替我把案上未看完的兵書取來。”
“是1行川應聲,即刻朝書房走。
齊輅推開房門,抬腳走進寢屋。
繞過屏風,腳步驟然頓住,一貫清肅的眸子驚起巨大波瀾。
“很驚訝嗎?”坐在榻邊的蕭青鸞,笑靨明燦,緩緩站起身,鳳眸凝著他,“齊輅,我說過,你我兩不相欠,既已重來,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不必管我的事,也不必因我取消同謝姑娘的婚約。”
齊輅聽得莫名,心口被一股說不出的情緒揪起。
她在說什么?
他們不過數面之緣,因特別留意過,她說的每句話,他都揣摩過,可她何時說過兩不相欠了?
重來?難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么事?
齊輅垂眸看了看身上寢衣,又抬眸望著她毫不在意的模樣,脊骨微微起了一層涼意,她對他似乎熟稔到,近乎詭異。
見他看自己的寢衣,似乎有些介意,蕭青鸞愣了一下,笑道:“你有哪里是我沒見過的?倒也不必如此。”
很簡單隨意的一句話。
齊輅下意識捏了捏耳垂,遮掩住耳尖的紅,面上鎮定到他懷疑自己神魂已然出竅。
望著眼前眸光澄艷坦蕩的蕭青鸞,他竭力穩住心神,去理解她的駭人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