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青鸞特意在茶樓聽了會兒流言,才回公主府。
“燕七,辦得不錯,賞你的。”蕭青鸞丟給他一柄匕首,她從私庫里找的,聽說是辰王隨□□征戰(zhàn)天下時防身的寶器。
一連九日的春闈結束,齊輅走出貢院,步履從容。
沐洗后,走到正院,廳中席位已坐了大半。
“誒,你們聽說了沒有,咱們那位張揚跋扈的長公主闖大禍了。”三公子齊軻不等眾人搭話,一拍桌子,激動笑開,“她竟然當著圣上的面,公然辱蔑國師大人1
“什么?長公主竟敢對國師大人不敬?”十二歲的齊潤驚愕不已。
余者皆未開口,看神情,顯然沒覺得齊潤的話有任何問題。
院中,齊輅腳步緩下來,只覺可笑,國師大人再如何也是臣子,長公主金枝玉葉,為何所有人都認為她該對國師恭敬?
“往常圣上都縱著她,這回不一樣了,她竟然質疑國師大人的固元湯有毒,圣上已經放出話來,讓皇后娘娘替長公主選駙馬,找個人好好治治她1齊軻抓起面前茶盞,豪飲半盞,嘴邊還滴著茶漬,就迫不及待道,“我們這些成了親的自是沒機會。”
說著,他轉向上首的齊太傅和夫人道:“爹,娘,讓四弟去試試唄,比做官輕松多了,四弟聰明,指定能治好那位長公主的瘋病1
“我看你才是瘋了1齊太傅氣得不輕。
一只茶盞砸過來,正中齊軻腦門,尖叫聲中,茶盞落地,嘩啦迸碎數片。
嚇得齊軻邊躲邊叫,三少夫人紅著臉,匆匆離席上前,替他向上首二老求情。
“三哥忘了,齊輅已有婚約。”齊輅走進來,沖爹娘行了禮,又向幾位兄嫂見禮,才又對齊軻道,“小弟志不在此,三哥不若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好讓爹娘省心。”
他姿容清儒,嗓音卻淡淡的,親近不足,疏離有余,熱鬧的氣氛莫名冷下來。
被小他六歲的四弟訓,齊軻有些下不來臺,又沒有底氣跟齊輅爭吵,只一味恨恨盯著三少夫人泄憤。
“好了,齊輅,娘知你應試辛苦,可今日大家都在,你三哥也特意從外面趕回來,你不好這么訓他的。”齊夫人語氣不嚴厲,可齊輅能聽出親疏有別。
驀地憶起曾經聽到下人說的話,不由又信了一分,大抵,他并非爹娘親生。
“母親所言極是,齊輅自罰一杯。”
言罷,他走到空位最多的位置,空出一張椅子落座,持盞默飲。
空位另一側,坐著謝冰若,她愣愣望著齊輅,不明白齊輅為何總是這般難以親近。
她處處妥帖周全,等了他一日又一日,他卻從未主動看她一眼。
不,也看過的。
忽而想起那張來歷不明的紅狐面具,謝冰若心口微沉,或許,那日他也只是透過她在想旁人。
“姨母,輅表哥也是為了三表哥好,請姨母不要怪輅表哥。”謝冰若離席,學著三少夫人的模樣,走到齊夫人跟前求情。
只是,語氣更親昵自然,她死去的娘是姨母的親姐姐,早夭的哥哥也是因齊輅而死,姨母對她有愧,謝冰若心里一直清楚。
可惜姨母生的三個兒子,一個病弱,一個紈绔,只齊輅一人驚才絕絕,否則她何須拿熱臉去貼齊輅這個自小養(yǎng)在江南,跟父母不親厚的小兒子。
若非她的哥哥幼時為救齊輅而死,姨娘便會被扶正為繼室,而不是被爹厭棄,被后來的繼室磋磨而死,她本可以做知府嫡女的。
一切都是齊家欠她的,縱然齊輅如何前程似錦,那些榮華也必須與她共享!
“哎呀,冰若可真是一心惦著四弟。”齊軻心里素來能撐船,全然忘了方才的不快,握著捧著酒壇走到齊輅身側,替他斟滿,“四弟有福氣,三哥方才說錯了話,幸好沒傷到你和冰若的情分,這就向你們賠不是。”
齊軻三杯酒下肚,氣氛重新熱鬧起來。
回席時,謝冰若并未回到原先的位置,而是往旁邊進了一步,挨著齊輅坐下。
眼角余光掃過齊輅腰際,并未見著她送的那枚一路連科的香囊,謝冰若收回視線,恍若未覺,在眾人戲謔的目光中,臻首微垂,一臉羞赧。
只要所有人都認可她是齊輅的妻,終有一日,她能化百煉鋼為繞指柔。
放榜前,足有半月空閑,應試的舉子們并未離京,三五成群擠在青菱河畔酒肆、花樓中,吟詩作賦,以圖留名。
兩岸無數的燈映在河面上,水波瀲滟。
河心停著一艘畫舫,柔麗的歌聲傳出來,直教人耳酥體軟,柔美清媚的箜篌聲,反倒被這把嗓音奪去風頭。
畫舫中,蕭青鸞錦衣玉帶白玉冠,儼然一位玉質翩翩的少年郎。
她懶懶斜倚座位上的軟枕,鳳眸微瞇,望著輕紗簾幕后的好友容箏。
二人當初因琴結緣,前世容箏沒能等到甄氏一族洗脫冤屈,今生她定會助容箏同親人們相認。
眼下還不是時候,可若有人想欺負容箏,蕭青鸞絕不會袖手旁觀。
她早就打過招呼,花魁容箏是她蕭青鸞的人,只賣藝,不接客。
可自從她辱蔑國師,被皇兄訓斥的流言傳出來,就有狗東西饞容箏的身子,屢屢冒犯。
傳那些流言,本是想在百姓們心中種下疑竇,蕭青鸞并未想到會殃及容箏,今日特意悄悄上了畫舫,她就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些狗東西想動她的人。
簾幕如煙似霧,夜風中繾綣如水波,容箏嗓音柔麗,身形更是曼妙。
場中客人們早已看直了眼,尤其是齊軻。
先前鬧了幾次,容箏一直稱病未露面,好不容易等到容箏登臺,齊軻早早備好銀子,在最前排買下位子。
他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站起身,給了身邊眾人一個不屑的眼神,義無反顧便往臺上去。
一幫有賊心沒賊膽的慫人,那長公主被圣上訓斥,半個月沒敢出來惹事,有什么可怕的?
等他成了美人的入幕之賓,定要好好在他們面前炫耀一番。
“容箏,你歌兒唱得真好,箜篌彈得也好,嗝,我對你心儀已久,你今日若跟了我,小爺明日便替你贖身,再不必拋頭露面,好不好?”齊軻帶著滿身酒氣,走到簾幕前。
真到了美人跟前,又有些怯意,倒不是怕長公主,而是怕唐突了佳人,讓美人誤以為他是什么登徒子。
簾幕后頭,容箏嗓音柔麗依舊,樂聲流暢,不為所動。
齊軻有些著惱,便是美若天仙,也是個賣笑的賤籍,靠男人賞飯的玩意兒,傲氣什么呢!
腦子一熱,齊軻抬手扯開柔軟紗簾,容箏同嗓音一般柔麗的玉顏,赫然在眼前,貼著燦金箜篌的身子軟如貍奴,可她連眼皮也沒抬一下,根本不看他。
齊軻酥著身子,怒道:“小爺問你話呢!再不應,小爺不介意陪你演點刺激的1
話音剛落,箜篌聲終于停下來,歌聲也戛然而止。
容箏抬頭望過來,齊軻立時挺直腰板,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小畜生,你想玩什么刺激的?”蕭青鸞立在齊軻身后,給了容箏一個安撫的眼神。
齊軻一聽這聲不對,像是女子的聲音,這里怎么還會有別的女子?
下意識轉過身來,齊軻才發(fā)現,不是女人,是個瘦長的娘娘腔。
敢跟他搶人?齊軻抬手便朝蕭青鸞肩頭推去,卻被蕭青鸞身側的翠翹擒住手腕,動彈不得。
“本宮問你話呢,再不應,本宮不介意陪你玩點刺激的1
蕭青鸞一開口,齊軻的酒意登時醒了大半:“長……長公主?”
“哦,原來沒喝醉,借酒裝瘋呢。”蕭青鸞抬抬手,“把他給我扔到船尾。”
船尾甲板上,咚地一聲,齊軻被摔得齜牙咧嘴,還沒爬起來,一道鞭影已然落下,狠狠抽在他背上。
“埃”他叫聲凄然,驚動了青菱河兩側酒肆、花樓中的人。
“誰來告訴本宮,此人究竟是哪里來的小畜生?”蕭青鸞輕飄飄問著,手上動作卻是未停,抽得齊軻直往船尾邊緣滾躲。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一位膽子最小,怕被牽連的,先站出來:“回長公主的話,他……他是太傅府上的三公子,齊軻。”
他話音落時,蕭青鸞一道凌厲的鞭風已然抽出去,她武藝不算精,軟鞭卻使得好。
本就躲到邊緣的齊軻,被這么一抽,噗通一聲掉入了冰冷的青菱河。
“救救我,唔,我不會游水,唔。”齊軻顧不上嚎叫,狗刨似地往水面撲騰。
岸邊有人驚呼:“殺人啦,有人落水啦1
酒肆二樓雅間,齊輅和好友季長祿正在窗欞邊飲酒對詩,聽到落水聲,朝外面望去,一眼便望見河心畫舫船尾,立著一位持鞭少年。
隔著霧沉沉的河面,看不清落水的是誰,想必是為了花魁大打出手?齊輅收回視線,并不打算管。
“齊兄,你看。”季長祿指著畫舫方向。
齊輅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鞭影凌厲入水,卷住落水之人,瞬時將人抽卷上船尾。
只是那人力道不夠,身形不穩(wěn),往后退了兩步,落水之人幾乎是砸在船尾上,渾身濕透,亂糟糟的,似一團爛水草。
“許是又要驚動金吾衛(wèi)了。”齊輅笑笑,并未認出落水之人。
季長祿已成親,家中有人等著,便先走一步。
河面亂了一陣,又恢復平靜,齊輅從酒肆下來,沒想到迎面遇著謝冰若,她手里拿著一件玄色氅衣,是他的。
“輅表哥,夜里風涼,冰若來給你送氅衣。”謝冰若笑容婉順,雙手把氅衣遞到他面前。
齊輅眉心微擰,接在手上,卻并未穿,而是展開來,披在謝冰若肩頭:“表妹身子弱,當心風寒。”
他的東西,從不喜旁人碰,行川怎會把氅衣交給謝冰若?
肩頭氅衣似有他身上干凈的氣息,若有若無,謝冰若第一次聽到他關切的話,臻首微垂,越發(fā)柔婉嬌羞。
渡口處,蕭青鸞從小舟上下來,剛上岸,抬眼便瞧見酒肆外柳樹下,一高一柔兩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