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想說,東子是一個現實生活中少有的單純、透明、純凈、博學、品位又理想化的人。只是他做不到不顧一切的投入。到底是什么樣的不可逾越?我從來不懂。但我愿意相信確實有不可抗逆的一種力量是它的內力所不能抗衡的。就如朱小燕,就如東子的女兒譚楚楚,東子的父母以及親朋好友的存在和必須存在一樣,無法抗拒。
而生活對于我來說一直是比較簡明的一件事。要么這樣,要么那樣。凡事總會有個著落,不會沒完沒了的下去。而在東子那里卻相反:凡事都沒個著落,但我還是要沒完沒了的下去。
事實上,他的痛苦并不比我淺多少。盡管痛點不同。
我們都在掙扎,在這剛剛發生斷裂的新的危險的懸崖上,我們仍以自己的方式在跳著最后一支舞——一支幾天幾夜切割血肉之舞——生離死別般相擁而泣的一天一夜。整個腸胃科都為之落淚。每個字都在啼血,每個吻都是剝開一層皮膚。
我們親手切開這我們早已連在一起的肌膚,每切開一寸都是斷腸的疼痛,令人昏厥。
我的心又一次沖到危崖之上,但我沒有在縱身跳下。
東子他死死地拉住我——用他真誠而無望的愛。在我的內心,他也服從了那種宿命:如果地域或天堂兩次不肯收下你,那么一定是你的時刻還不到,再去幾次也會被原樣退回。
于是,我同意先留下來。
我躺在病床上,心里毫無出路。身體和內心都軟綿綿的癱在病床上。我甚至想:就這樣吧。就讓我一直躺在這個醫院里,不必再出去面對任何的生活。就停在這個秋千上吧。下來,腳下沒有可以踏踩的地面。我,懸在半空中。
我,這么個一向我行我素,想到做到的人完全迷失在一種深重的黑暗中。沒有人為我指路。我自己又無力撥開迷霧看清前路。我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我是經過一次次涅磐后才明白這點的。我們不是上帝,我們沒辦法總是做到偉大。我們的痛苦又源自于我們是接近上帝的生命,我們為此明白生死,卻又無法逃離這淵藪,如那些平凡的生靈一樣去面對。
我完全迷失了。
有人對我說:愛到盡頭覆水難收。有人說:應該早知道要把愛和生活分開想。東子卻說:你把我嚇著了。愛居然會如此血腥。
是呵,誰愿意對這一條命談愛情?害怕是正常的、現實的反映。不怕倒是不正常了。但如果是有人為我兩次“不能愛,毋寧死”,我會拋開一切的與他上路。無論前路多么莫測,我都絕無任何猶豫。
但東子就是東子。東子不是我。我不是東子。
我說:我知道這件事已是盡頭。但出路在那里?離開了這張病床后,我每天有24小時要獨自打發。我可以不再去弄來酒和藥片。我可以向命運舉起雙手:我投降。但至少總得有個理由呀。我可以不去設想未來,可以不抱任何理想的念頭,但我總得讓自己有一個最不起眼的理由活在里面。
給我一個理由。請給我一個理由。
我對東子說。絕望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