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段落臉色微暗,斯竺有些沮喪,不禁自嘲地笑笑,開口說,“來找你說說Sojourn的事情,打字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他揚了揚手機,似乎是在說自己也嘗試打過電話了,只不過一如既往地無人接聽罷了。
段落的手心出了一層細汗,密密地,讓人有些不舒服。從腹部開始的熱度一路往上爬,段落知道自己的臉現在應該是紅透了。
不過既然是談片子的,他也不好說什么。段落從最后一級臺階上走下來,站定在花壇邊上,不說話。
斯竺明白他在等自己繼續,便也將胡思亂想的心思暫時拋之腦后,說道,“IFAC,一家電影制片公司,主要做影片的企劃運營,非常熟悉歐洲三大電影節的評審標準。”他看見段落抱起手臂,似乎是擺出了封鎖和防衛的姿勢,斯竺一時拿不準段落這樣是對自己,還是對剛才說的那一句話,不過顧不上猶豫,繼續說了下去。
“James,你知道的,James Cheung建議我們與他們見面甚至可以合作,以盡可能多地打開Sojourn的受面。”斯竺三言兩語總結了一下事情的本質,在提出自己和Irene的想法之前,他想首先了解一下段落的態度。
段落點點頭,談起工作來,整個人感覺放松了些。他并不看斯竺,而是看著腳旁邊花壇里的綠植說道,“IFAC我有聽過,在LA是有辦公室的。好像前幾年Phil的博士生有幾個簽了他們,但似乎也沒多大水花。”
斯竺看見他上下嘴唇一碰,說話嚴肅的樣子,突然覺得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令人難受得要命,越這么想便越覺得要窒息,恨不得立刻從原地蹦起來要么沖上去緊緊靠近過去,要么跳得遠些再遠些,看不見才好。
段落低著頭,沒在意到冉斯竺的表情,繼續說著,“你呢?你怎么想的?”說罷他又聳聳肩,似乎要往后退的意思,“我的想法不重要,你才是主導演。”
冉斯竺聽見這話,心里橫生了怒氣。剛才那抓耳撓腮的焦躁就像干草堆一樣一點就燃了。
是被他這樣刻意拉開距離,又或者行尸走肉根本不過心的樣子給激怒到了。
也同時震怒于他這樣玩忽職守,總一天到晚說些喪氣話的頹廢樣子。
“現在是夜里十一點三十五,我開車12英里到這里,看見樓上燈未開,在車里等了你二十分鐘,不是為了聽你玩文字游戲的。”斯竺的言語里聽不出什么感情,他強作平淡地擲下這些數字,并往前踏出了一步。
段落身子一愣。
“段落,你是Sojourn的副導演,是我在導演工作上唯一可以商量和依賴的伙伴。如果你不想做,又或者你出于對我個人的意見而產生了對工作的抵觸情緒,我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你現在的態度。”斯竺絲毫不管段落變多的小動作,徑直上前張開雙手,分別按住了他的手臂。
段落被鉗制住了。
他想要逃,想要逃到無邊無際的地方去,不要看見冉斯竺,甚至是把自己也給忘了最好。
斯竺的手里感受到段落身上的溫度時,他也短暫地失了神。
甚至想要立刻用他入懷,收回自己剛才說過的所有話。如果有一星半點傷害了段落,他都是要狠狠責備自己的。
只是他用力克制住了那股蓬勃欲發的情感,斯竺知道今晚還不是時機,今天是來談工作的。
哪怕他也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拉著工作的大旗,滿足自己許久沒有見到段落的小小愿望罷了。
他按了按段落的手臂,這才松開。人又往后退了幾步,低聲解釋道,“你說這樣的話,會傷到我的心。”
沒等段落反應過來,斯竺繼續說,“我和Irene都覺得可以見面會談。至于是否合作那就要看會議的結果,但我們也有個偏向,那就是合作。”
段落似乎是被一語點醒,這才迅速抬了一下頭,眉眼間有些疑惑。
冉斯竺攤攤手,“我們是一部來自美國的片子,從攝制組到題材都很小眾,這兩點就足以把我們攔在歐洲電影世界之外。”
段落明白他的意思,電影的圈子認生,也護犢子,這也是為什么世界各地都想做一個自己的電影節的原因。
“有James和Phil,Janet,我們的片子想進圣丹斯和紐約都不難,但是對于歐洲三大,那是另一個世界。而你知道的,”冉斯竺將手放在夾克的口袋里,“我有一定要去戛納的理由。”
談到現在,段落也從剛才的情緒中擺脫出來,終于能夠將心態平穩下來談談公事。剛才發生的那一小段失控,似乎默契地都被兩人選擇性遺忘了,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明白。”段落開口了,長時間未說話的嗓音顯得有些沙啞,“我明白你的目標和心情,不過片子的獨立性和處女作長片特有的磨砂紙那樣的青澀質感可能會大打折扣。”
斯竺應了一聲。
“IFAC的確對歐洲三大有專攻。他們簽下來的獨立導演的小制作片子入圍甚至獲獎的幾率能夠有保障的原因,就在于那幾個電影節評審團的口味是公式化的。Phil也提到過,無非就是技巧,敘事,運鏡和影片的宣傳運作上是有跡可循的。”段落侃侃而談,這才有些像是副導演的樣子。
“在見面上,我認為無可厚非,你是要做導演的人,遲早會接觸到這些人這些圈子。在合作的傾向上,我持保留意見,因為我還是希望看到你最大程度的自我表達。這應該和是否要去迎合特定群體的口味和喜好無關的。”段落一口氣說完,路邊挺拔的棕櫚樹樹葉在風的吹動下,晃了一晃,地上那斑駁的倒影也隨之舞動。
冉斯竺點頭,“你說得非常對,我也有同樣的顧慮。那我們還是先于IFAC見一面,看看雙方的意志和條件是否能夠達到一致。”
段落沒出聲,他心底里大概知道斯竺最終應該還是會和IFAC合作的。
樹影又晃動了一會。
好像入夜了,風聲漸漸變大。
又或者是兩人之間太靜了。
段落僵硬地轉過身,“那我上去了。”
斯竺忽然笑了,看著他的背影說,“再見的時候也不看我一眼。”
段落剛伸出去想按密碼的手指懸停在空中,一時間沒有落下。
他短暫地握了一下拳頭,又松開來迅速按下密碼拉開邊門,往門里踏進去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晚上回去注意安全。”
彈簧門在他身后猛地關上了。
斯竺還站在原地,段落剛才的那句話飄在風里,也不知道他是否聽見了。
他往邊上走了幾步,抬起頭,一直等到三樓靠里邊那一戶的窗戶里燈亮了,眼里這才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