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ol拿著咖啡杯的右手一滯,沒有立刻說話。
老王低咽了一聲,夾著尾巴跑開了,好像是知道客廳里氣氛不對勁,躲進了貓砂盆。
安娜見她又不作答,急了,用后膝蓋頂開椅子站了起來,走到Carol面前,“這也不說話?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要跟我說啊。”
Carol把咖啡往桌上一摜,濃稠的褐色濺出了幾滴在白色大理石的備餐臺上。
安娜沒想到Carol忽然那么大火氣,被刺耳的聲音驚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的眉頭緊得能擰出水來,努力想要平靜自己去嘗試理解現在這個局面。
我該發火,還是去關心是否有艱難的事情在困擾Carol?
不等她多想,Carol也往后退了一步,整個人似乎是軟了下去,她重又拿起咖啡杯繞過安娜往客廳走去,開口道,“是我最近事情太多了,和你無關。冒犯到你了,我很抱歉。太累了,我想自己一個人靜靜。”
安娜怔怔地看著她,轉過身去,眼見著Carol要走回自己臥室,她一把將吧臺上的合同拿在手里,“你不是要和我商量AZ簽約的事情嗎?可我怎么問你你也不回,你,”安娜見她徑直打開房門,走了進去,一時間忘記自己原本要說什么。
“你!”
門關上了。
像是暴雨如注打在了海綿上,無聲無息地停了。
那份合同打印稿原本在半空揮著,現在安娜慍怒地將它摔在了臺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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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斯竺飛奔回車旁,用力拉扯車門,這才發現車鎖著,而鑰匙不在自己身上。
他慌張不安地在車頭前面來回走著,雨夾雪來得兇猛,現在在碧藍的湖面上已然形成了無數個雨點砸下的小漩渦,水紋調皮地蕩漾開來。
斯竺迅速回頭往剛才下山的方向望了一眼,想知道段落跟上來了沒有,卻又心虛地臉熱,兩只手從口袋里拿出來緊張地來回搓著,之后又無助地放回去。
段落依然站在那里。
雪花落在發頂上像是一瞬白了頭,雨水順著耳廓流下,他就像是被定住了,雙手雙腿不再是自己的一樣無法動彈。
這一刻,他想要大聲呼喊,想要扭頭狂奔,想要找來一面鏡子仔仔細細看清楚自己,想要一聲不吭地回到國內上海爺爺奶奶的家里悶頭睡上一覺。
我還是我嗎?
被同性偷吻,卻不感到憤怒的我,還是我嗎?
幻覺?一種高原反應?是因為對方是冉斯竺?
對,一定只是一次特定環境下的特殊事件。一切都不具備可復制性,這微乎其微的偶然性沒有任何考慮價值。
可是,我該相信我的這一番解釋嗎?
段落陷入了自我捶打和拷問的無限循環。
他站在那里,立成了林子中間的一棵松樹,可是他的內心里像是驟然坍塌的一處黑洞,正瘋狂吞沒了他所有的吶喊。
那股撕扯自己的能量之巨大,大到他隨時能夠悄無聲息地暈厥過去。
終于,遠處湖邊車子旁不斷移動的一粒黑點讓段落的眼神有了焦距。
他像是看見了投進黑暗里的一束上帝之光。
在這一點光亮投進來之后,內心中的那處狂躁無比,四處沖撞吞噬的黑洞怪物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是斯竺沒有辦法上車,所以戴著帽子,兩手抱著自己取暖,正在車邊來回走動。
段落愣愣地抬起一條腿。
褲管早已濕透,緊緊地貼在小腿和腳踝上,像是許久未動的機械一樣舉止生疏。
他也加快腳步,走了下來。
走近斯竺的時候,胸腔里的心臟似乎是重新活了過來,“撲通撲通”跳地用力。
解鎖,上車。
副駕駛的車門也被拉開,人坐了進來。
段落不敢扭頭,雙手不知所措地放在方向盤上,腦子里一片糊涂。
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斯竺脫下了戶外外套,放在后座上,又從酒店的洗衣袋里翻出兩雙干燥嶄新的襪子,自己脫鞋換上了一雙,另一雙拿在手上。
雨點落在車頂上,叮叮咚咚,一開始聽著鬧心,不一會兒就習慣了,還覺得韻律聲響十分動人。
斯竺大起膽子看了段落一眼,見他依然是受了驚嚇一般凍住了似的,一咬牙伸手幫他按了一下車子的發動鍵。
在段落沒有踩住剎車的時候,這樣只會將車里的電源打開,并不會點火。斯竺要的也就是打開暖風,因為兩人除了外套就是褲腳和鞋子打濕的厲害,用暖風吹一吹,不至于受寒。
一陣熱風往腳上吹來,段落觸電了一樣身體動了一下,看向自己的鞋子。
褲腳處還在滴水,眼前出現了一雙干爽的襪子。
是斯竺遞了過來,“換上吧,順便把褲腳擰一下,在車上烘一烘。”
段落伸手去拿,兩只手不小心指尖相觸,兩人都往后彈了一下,襪子掉落在段落的腿上。
斯竺心一顫,身子冷了下來。
段落大概是厭惡這樣的。
所以現在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
自己果然是太冒進唐突了。
冉斯竺將手縮進毛衣袖子里,將高領翻了上去,遮住自己的下半張臉,緊緊抱胸往角落里縮了進去,不再說話。
段落見他這樣,又想解釋什么,但自己也矛盾得緊,說不出話來,只能默默地把襪子換上。
車外是一場熱鬧非凡的雨雪交響樂,車內則是一幕各懷心事的默劇。
相對無言,兩人就這么在車里休息著,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等雨勢小一些。
等自己想通一些事情。
又或者是覺得時間長一些,再長一些的話,剛才的事情也許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
漫長的尷尬當中,段落的手機震動顯得格外明顯。
兩人都像是被拯救一般同時松了口氣,段落拿出手機接了起來,“Irene?”
斯竺不動聲色地皺了眉頭。
“好的,辛苦你了。額,我,我們嗎?都還好,還好的。對,之后準備一路南下再去亞利桑那的Page鎮上找一趟Achak,順便熟悉一下場景和路線。是的,紀錄片。”
Irene應該是送八月安全回到LA了,冉斯竺根據段落的回答一一猜測著。
“保持聯系,我們最近會把項目書做好,攝制組的其他人員也會陸續敲定,最早3月份應該就可以讓投資款進來了。”段落像是漸漸恢復了自我,找回了理智。
只是冉斯竺依然難過,因為他知道兩人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