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眾人也一起回到大峽谷國家公園里的森林木屋里去了。
西部地域廣闊,每個國家公園占地巨大,畢竟是大自然的造化,這尺度自然不是人類社會里的樓層建造可以相比的。所以一個公園往往都需要三四天的時間才能玩得透徹。
拿這第一站大峽谷來說,主要分東西兩條線,其中東線都是一些沙漠景觀,遙望印第安人聚居的古老平原,論起名氣來,比不過西線上的一些點,但景色是一等一的壯觀宏大。
若是一彎彩虹灑下天地,那就似乎是穿越過時空的一條天地間的綢帶,這樣的壯麗就是天地大美。
而西線則是游客最多,開發的南緣觀景臺最多的地方。開放給游客們預定的公園內的木屋住宿也基本都在這一片。
大峽谷的海拔平均都在2000米左右,12月臨近圣誕節的日子里,除了正午太陽高照的時候熱乎一些,人的四肢能夠活動開來,也能看見裸露的巖層紅土,其余時候的人們都是裹緊了抓絨沖鋒衣和探險羽絨服,抬頭一望,能看見一層薄霧一般的白雪輕輕籠在深深的溝壑上。
公園里有許多開發相對完善的徒步路徑,都有路標和指示,會在路徑的入口處就明確告訴游客這一條小路的難易程度,所需要時間和必備物品,以免有些興致昂揚的新手腦熱,若是上了一條往返需要八小時,甚至會建議帶上帳篷在某處扎營的徒步路徑,那走到半途,在溝壑的半山腰上脫水脫力,這樣誤判自己的能力和形勢在城市里也許只是撞了南墻回過頭便好的事情,在這里,則會釀成一次極其危險的生命危機。
自然是一種規則。它讓水流淌,讓風吹過,讓日月照耀,讓山分割。
它造出了龐大溝壑,造出了驚人景致,也默默注視著所有來頂禮膜拜的朝圣者們,無悲也無喜。
所以當人們在路上受傷,又或者在這樣的地方刻意尋求傷害自己的時候,也只有永恒不變的風聲水流來做回應。
在這里,既然有著來自群居社會文明城市里不熟悉的壯闊風景,自然也相伴著不熟悉的危險。
每個人都有來這些地方自己的目的,那么自然也要對自己負責。
冉斯竺聽從了兩位導師的建議,想要從這一趟粗獷西部之旅中得到一些靈感,取得一些感悟。
段落也是如此,不過那是斯竺的作品。對他而言,來這里的原因更多的是出于輔助和照顧斯竺的考慮。
王安娜和八月則和許許多多的旅客一樣,是來賞景,是來回歸自然。
而對Carol而言,這就是一場說走就走的逃離。
前些日子瞿川第一次切斷了電話,恨得Carol兩三天都沒有理他。
自己嘗試著剪輯了一兩個片子,但效果總是不盡人意。她也發布了招小助理的告示,一時間受到了許多粉絲的報名,可是篩來篩去也總是選不到合適的。
也是,Carol在這方面并不大方,剪片子的工作量又不小。粉絲們也還沒有到愿意無償貢獻大量時間和精力的份兒上。
連著熬了幾個通宵,硬是趕在那些品牌年終折扣之前把自己的幾份開箱和攻略給發上網了。
可是比起同一時間也發了類似內容的博主,她的這幾條視頻的點擊率實在有些差強人意。
甚至還有觀眾在下面回復不知所云,不如去看那誰誰。又或者是說怎么視頻風格變了,亂地讓人看不下去。
且不論其他蒸蒸日上的博主,連安娜最近發的幾條日常分享視頻的點擊都快要成指數倍增長了。也沒見安娜如何煩惱,甚至最近八月來偶爾在安娜的vlog里露了一兩面,反響都十分討喜。
怎么別人都順風順水,到她這兒就節節敗退呢。
所以她越想越生氣。
想來她覺得瞿川變了。
不再是以前那個會紅著臉跑過一整條樓道就為了遞給自己一盒洗好的櫻桃的那個學弟。
不再是以前那個在高中畢業舞會前裝作大人模樣,穿上偏大一些的筆挺西裝跑到宿舍門前捧著一大束自己最喜歡的橘色玫瑰來邀請自己做他女伴的那個靦腆男孩。
也大概不再是那個為了自己選擇了西海岸的大學,每個月都要跑幾趟高速來洛杉磯幫自己拍照,給自己煲湯,為自己暖腳的那個男人。
Carol和安娜說,真的不能寵著男朋友,追你求你的時候就像忠犬,煩你厭你的時候則是惡狗。不僅亂汪汪,急了還咬人。
所以原計劃瞿川的期末考完的那幾天,他就會來接Carol去爾灣,兩人甜蜜蜜地窩在一起過冬。這一場架吵了之后,Carol不愿意了。
她冷落了瞿川幾天之后,臨到約好的那天,她一個短信發過去說了句這個冬天大家各過各的,既然忙,那就都好好忙自己的事情。轉頭就央著安娜要跟著一起來這趟西部小環線。
Carol覺得要拿回自己在這段感情里的主動權和重新做回兩人之間占了許多優勢的那一個。
那一通短信發出去的時候,自己意氣風發,感覺大權在握似的信心滿滿。
可是出來兩三天了,眼見著過兩天都要出大峽谷去往Page的羚羊谷了,瞿川竟然還沒有回復!
原來自己以為占了高處,晾著別人呢,沒想到反過來吃盡了忐忑和傷心的是自己。
Carol一個人坐在室外的木質椅子上,頭頂上就是皎潔明亮的皓月,左手里握著的手機這幾天都沒有什么動靜。
在這個寧靜的夜里,附近的行車道和木屋里偶爾傳來一絲光亮,然后世界又轉瞬遁入夜幕,唯有這月光通澈,溫柔地撫過土地,撫過屋頂,撫過那一個兩個或平靜或喜悅,又或是傷心的人。
她抬起頭看向月亮,平日視頻和照片里的Carol都是披著一頭秀發,妝容美麗,衣著光鮮的。現在的她,洗完澡后穿著加絨的長袖長褲的睡衣,踩著一雙毛茸茸的棉拖,高高束起了長發,洗去了臉上所有的涂抹,儼然一個青澀可愛的小姑娘模樣。
安娜在屋內看見Carol這樣,心里也知道她又是想瞿川了。這次這兩人似乎鬧得大了些,想到段落午飯時候找到自己說的那一兩句提醒,她雖然不覺得Carol會傻到要傷害自己,但也還是難免擔心。
她也推門走了出去,在椅子旁邊坐下,“外面也太冷了,說今天夜里要下雪了呢。還不趕緊回屋里。”
Carol收回目光,把兩只腳都收到椅子上,環住了膝蓋,扭過頭去把側臉擱在膝蓋上,“安娜,瞿川好像變得我都快要不認識他了。”
安娜伸出手摟住她的肩膀,“瞎想什么呢,在這兒你看我們誰手機能收到信號,根本都算與世隔絕了,我倒是覺得人家瞿川搞不好整滿世界找你呢。”
Carol感到后背穿了一陣溫暖,她低頭將臉埋了起來,不做言語。
“人家不說什么夫妻都經常看不對眼么,那情侶肯定也是啊,你們模范了兩年多了,吵個架給我們看看也算是教學,別擔心。”安娜拍了拍身下的人。
她回頭看了一眼旁邊那間小木屋,那間的窗戶里也正透著光,仔細聽還能聽到一些男生說話的聲音。斯竺就住那兒。
一想到冉斯竺,安娜的心里又是緊張又是有些莫名的小郁悶,總覺得堵得慌,她又開口,“像我都沒談過戀愛,也不知道怎么幫你,不過我覺得瞿川人很好,對你也超級好的,多想總是不好的,早點睡覺才是王道啊。”
隔壁的燈光暗了下去,屋里面的人聲似乎也低了下去,漸漸小到聽不見了。
安娜撅了撅嘴,暗暗想著明天一定要站在冉斯竺身邊多說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