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一巴掌,又被隋千歌狠狠地罵了一頓,裴千夜非但沒有惱怒,反而覺得整個身心都輕松了起來。
這是他欠隋千歌的,隋千歌要打他,或是罵得他狗血淋頭,都是應該的。
只是,過了今天,恐怕她再也沒有機會在自己面前張牙舞爪了。
這是好事,不是嗎?
他和她,本來就是兩條互不干涉的射線,就算是中途短暫的相交,過后也會各自奔著不同的方向而去。
裴千夜這一輩子,活得太過于窩囊,太過于委屈和痛苦,情情愛愛對他來說,不過是天邊的浮云,太過于虛幻。
他想,他并不適合談戀愛,他已經沒有那個精力和情懷來許任何一個女人一輩子了,還不如就此放手,離開裴家,離開A市,守著阮姨,就這么清清淡淡地過一輩子。
盡管,他必須得對自己承認,他對隋千歌是有好感的。
但是這種好感,說白了,也不過是大腦分泌的一種多巴胺而已,只需要一個新陳代謝,什么情啊愛啊,都會消失得一干二凈。
愛情,不過是閑得無聊,啥都不缺的人補充生活的一種手段而已,誰沒了誰會活不下去呢?
裴千夜冷眼看著隋千歌哭鬧,打罵,卻無動于衷。
后來,隋千歌累了,或者說是絕望了,轉身就走了,他在原地待了一會兒,也起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就這樣吧……
裴千夜回到裴家,直接把錄下他和隋千歌對話的錄音筆扔給裴正云,“父親,我已經履行承諾,現在該是您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裴正云抬頭有些復雜地看了裴千夜一眼,而后打開了錄音筆。
聽完以后,裴正云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這個早就已經高壯過自己的,從來沒有得到過自己太過關注的二兒子,“不愧是裴家的種,你可真夠絕情的。”
裴千夜譏諷地嗤笑一聲,“父親,不是您一再提醒我,不能對隋千歌生情的嗎?我按照您的意思做到了,您怎么又反過來責怪我絕情了?”
他們父子倆,絕情的到底是誰呢?
或許,真如裴正云所說,他們裴家的人,都是絕情的種吧。
裴正云一哽,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自己這個二兒子。
半晌之后,裴正云微嘆了一口氣,而后開口道:“我以為你對隋千歌有情,必然下不定決心去與她決裂,我提出這個條件,其實只是想挽留你而已。但現在看來,似乎我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您挽留我,不過是想讓我繼續為裴家效力,像一條狗一樣的聽從大哥差遣而已。我是人,不想再過狗的生活。”裴千夜筆挺地站著,形狀美好的薄唇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句話,而后又看向裴正云,“父親,我最后叫你一次父親,你把阮姨交出來吧,我不想電視里上演的父子反目成仇的故事成為現實。”
裴正云的表情,看不出帶著什么樣的感情,好像有些不舍,又好像一點感情都沒有。
他又習慣性地微嘆一口氣,然后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條,紙條上面寫著一串地址。
“這是地址,你拿去吧,既然已經決定了要離開,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裴千夜把紙條收起來,看著裴正云的眼神里,帶著決然的光芒,“我不會后悔。”
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裴正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神色有些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管家推門進來,有些擔憂地看著裴正云,“先生,您真的就這么放二少走了嗎?”
裴正云回過神來,淡淡對管家道:“他不會離開太久,他會回來的。”
語氣里,似乎帶著某種決心。
“您怎么知道?”
裴正云淡淡一笑,“他從小就重情義,心思太重也受不了挫折,他的性格需要改造,才能擔得起肩上的責任。”
言語之間,好像對裴千夜并不像眾人所想的那般不重視,反而非常的了解一般。
“這次他執意要離開,不過也是受不起挫折的另一種表現而已,我就是要激起他的反抗意識和斗志,從這一點上來說,我是成功的。”
說到這里,裴正云搖了搖頭,便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而管家跟了裴正云這么多年,早就知曉了主人家的心思,也不點破。
只是內心多少有些唏噓。
都道是裴家二少不受重視,什么都比不過大少,在父親心里更是沒有地位,所有人都是這么認為的。
但是真相到底如何,誰又知道呢?
……
隋千歌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的了,手掌上火辣辣的,那是她剛剛扇裴千夜那一巴掌留下的。
所謂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打了裴千夜,可是自己也疼。
更疼的是心,好疼好疼……
若能猜到會是這么一個結果,當初,她就不應該選擇靠近。
明知道裴千夜沒有心,卻總是幻想,或許自己是不一樣的呢,或許,自己能改變他呢?
可這世上,誰又能改變誰呢?
誰又會和誰不一樣呢?
不過都只是她的癡念罷了。
隋千歌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眼淚不聽話地一直往外流,她卻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
哭了,就是她輸了。
她隋千歌從生下來那天起就一直在做贏家,她不要輸,是她不要裴千夜的!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隋千歌麻木地接起,電話那頭卻傳來隋夫人慌張絕望的聲音,“小歌,你在哪,你快回來,你爸爸暈倒了……”
隋千歌的心臟尖銳地一疼,腦子里又是一陣空白,手機從指間滑落,她發瘋似地往前跑,眼淚被風吹落,不知滋養了那一小塊的土地。
她還記得剛剛裴千夜和她說的,隋氏可能已經被裴家收購了。
她還沒想明白這句話所代表的意思,隋承軒又暈倒了……
現在,她總算是明白了,明白裴家毀掉的,不只是隋家的公司,更是這個原本溫馨幸福的家庭。
如果,如果父親有什么意外……
裴千夜,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醫院里,隋承軒被從急救室推出來,身上插著好幾樣管子,原本有些微微發福氣色紅潤的臉,如今卻干巴巴的,真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模樣。
隋少謙作為一個國內頂尖的內科醫生,開刀就像是吃飯一樣的簡單,如今,卻根本不敢給隋承軒開刀,就算是站在手術臺前,都沒有勇氣。
他的手,一直在發抖,根本就沒辦法拿起手術刀。
隋承軒的手術,最終還是由隋少謙的同事做的。
隋千歌看到隋少謙,眼淚又流了下來,“哥,爸爸的情況怎么樣了?”
隋少謙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保持鎮定,“沒事,他這些年常年喝酒,肝不好,加上氣急攻心,導致膽囊破裂,做了手術以后就沒事了。”
隋千歌這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實際上她剛趕來,是沒有看到隋承軒昏迷時的樣子,整張臉都綠了,要是她看到了,恐怕根本不會這么快放下心來。
膽囊破裂,聽起來不是什么絕癥,但是若是急救不及時,還是會死人的。
幸好,幸好老天保佑,讓隋承軒保住了一條命。
隋承軒被送進病房,隋夫人還在一邊偷偷地抹著眼淚,隋千歌想安慰母親兩句,嗓子里卻被什么東西哽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隋家會遭受這么大的劫難,都是她的錯,是她害了一家人,還害得父親氣得進醫院,她沒有立場為自己辯解任何。
就算是家人并沒有說什么責怪她的話,她心里的那一關,也是過不去的。
為了追尋那曇花一現的愛情,她害了整個家,她成了罪人,她無法在家人面前抬起頭來。
隋夫人抹了一陣眼淚,淚水終于流不出來了,她抬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隋千歌,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她是自己的女兒,是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長大的掌上明珠,她怎么忍心責怪她?
可是心里,到底還是有一點怨氣的。
隋千歌干澀地張了張嘴,“媽……”
只是一個字,就已經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隋夫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隋千歌,還是在安慰自己:“沒事了,你爸爸已經救回來了,總歸是虛驚一場,都已經過去了。”
話雖這樣說,但隋夫人眼底的擔憂卻泄露了她的情緒。
隋承軒畢竟不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了,身體狀況本來就是在一年一年地走下坡路,這一次病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完全恢復。
若是留下后遺癥,也是一個非常讓人難過的難題。
隋氏倒了,隋家已經沒有錢了……
隋千歌感覺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她無言地蹲了下來,伸手摟住蒼老悲傷的母親,心里對裴千夜恨得咬牙切齒。
隋千歌想,總有一天,她會讓裴千夜付出代價。
“媽,您先回去休息吧。”隋少謙走過來對隋夫人道:“這里有我和小妹看著就好了,您放心,爸爸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了,只是等刀口恢復而已。”
隋夫人點點頭,想進病房去守著老伴,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她也不年輕了,熬不起了,如果連她也病倒了,那孩子們的負擔就更大了。
將隋夫人送回去以后,隋少謙這才找著機會問隋千歌,“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千臣的公司為什么會收購爸爸的公司?”
隋千歌吸了吸鼻子,啞聲道:“裴家一開始就是帶著這個目的的,我們都被騙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真相。”
“什么?”隋少謙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一臉地不可置信,“他們居然會這樣做?裴千夜怎么會這樣對你?”
明明看著裴千夜不像是什么壞人,對隋千歌也不像是沒有感情的啊!
一個人的戲演得再好,眼睛卻騙不了人的。
隋千歌的性子,也算是那種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雖然一開始的時候難受得都快要死掉了,但是在醫院的急救室前坐了幾個小時,冷靜了幾個小時以后,她也就看來了。
盡管心還是會疼,但是生活,卻仍舊要繼續。
她勉強勾起一個算不得好看的笑臉,對隋少謙道:“事實上確實是這樣,這次是我識人不清,丟了公司不說,還讓家里人受苦了,你們若是怪我,我也不會覺得委屈。”
隋少謙花了一點的時間,總算是消化了這個事實,攀著隋千歌的肩膀道:“不怪你,是敵人太過狡猾了,咱們家也許命該有這么一劫。”
“可是公司沒有了……”
“爸媽本來就老了,你我又不愿意接管公司,這個公司在與不在,對我們來說其實沒有太大的分別,就算沒有公司,你我也有養活自己,贍養父母的能力,不要想得太嚴重了。”
隋少謙柔聲地安撫著隋千歌,對于近來發生的這些事,非但沒有責怪她,反而還很心疼她。
其實最難過的應該是隋千歌吧?
從小到大,就沒看她對哪個男人這么上心過,她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熱情和驕傲,得到的卻只是一個騙局,應該沒有人比她更絕望,更難以接受事實了。
可是隋千歌的本性就是要強,不愿意別人看到她的傷,就算是心痛得要死,她還能輕松地把整個過程和來龍去脈描述出來,就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般。
這樣的隋千歌,讓人心疼,也讓人無奈。
隋少謙溫柔地攀著隋千歌的肩膀,將她的腦袋掰過來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在大哥面前就別逞強了,肩膀借你靠一會兒。”
隋千歌順從地靠在隋少謙的肩膀上,沒有說半句自己的苦,只是那蒼白疲憊的面容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卻泄露了她最真實的心情。
怎么能不難過呢?
隋千歌靠在隋少謙的肩膀上,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一些往事,想著想著,眼淚就不聽話地流了出來,好像身體每個地方都在被什么東西拉扯著一般,鉆心地疼。
“哥,我好疼,全身都疼,肚子也好疼……”隋千歌無意識地說著自己的感受。
隋少謙溫柔地拍著她的背,“會好的,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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