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彪聽到“弱水”的第一印象是與“三千”這個詞匯連綴了起來,記得他還在讀大學的時候曾寫過一首情詩給自己心儀的女生,其中就用到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典故,意圖表示出自己對愛情的專一。然而他分明知道豪叔此時提出這個詞匯肯定與愛情無關,于是又搜腸刮肚了一番后才道:
“古時許多淺而湍急的河流不能用舟船而只能用皮筏過渡,古人認為是由于水羸弱而不能載舟,因此把這樣的河流稱之為弱水。在古書如《山海經》、《十洲記》等中記載了許多并非同一河流而相同名稱的弱水。《山海經》載昆侖之北有水,其力不能勝芥,故名弱水,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后來的古文學中逐漸用弱水來泛指險而遙遠的河流。蘇軾的《金山妙高臺》中有句:蓬萊不可到,弱水三萬里;張孝祥的《水龍吟——望九華山》中也有一句‘縹緲珠幢愚衛,望蓬萊、初無弱水’。其他的詩詞中就很少見弱水的句子了,反到是后來的小說中用的比較常見些——三叔你說的可是這個意思?”
豪叔點點頭后又搖搖頭,說李彪雖然學識足夠淵博,對于這個冷門的詞匯始終還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弱水有大小之分,《九州青蘅傳》中記載過最大的弱水為夜沼,是位于九州大陸上的一片大湖,夜沼其實分為兩層,上層為萬物不生之弱水,下層是清水。其內生活著兩種生物——地蟒與夜孫鳥,其實它們并不真正生存在弱水中,地蟒生于清水之中,而夜孫飛在空中
“你看著水中的的藻類,實際上就是《九州》中記載的所謂地蟒了,古書中所提之事并不準確,地蟒并非只能生于清水之中,只不過它在弱水里會幻化成另外一種顏色罷了——在陰陽五行論中說火為陽,水為陰,清水為陽,弱水為陰,地蟒則是陰陽調和的產物,清水和弱水循環往復,唯一能夠辨識的依據就是其內地蟒的顏色了”
李彪心想難怪當血水變清后豪叔會說這是涉水而過的最好時機,只是不知道這清水和弱水交替往復的周期是多久,千萬不要等到他們游到一半的時候弱水重又換了回來,到時候別說他這樣水性本就不好的人,就算插上翅膀恐怕也難以從中逃脫了。
李彪分明感到時間緊張,越早行動成功的機會就越大,不過剛才豪叔對于弱水的一番解釋以及自己暗地里的思考似乎又牽扯出不少與之有所關聯的往事出來,讓他禁不住地想問個清楚——豪叔所說的地蟒就是現在水中這種類似水藻的生物,看上去對人體沒什么傷害,那夜孫鳥又是什么東西呢?
豪叔說他也不清楚,從前只在倒一個遼國武將的斗時見到了弱水的機關設置,不過里面只有這種地蟒,卻從未見過所謂的夜孫鳥是什么樣子,估計大概是一種會在弱水之上飛來飛去,以溺死在水中的動物為食的禽鳥吧。
一旁的周冰冰聽到這里忽然似有所悟,李彪朝他點點頭道:幸好當時沒在水潭里過多停留,不然搭上我們倆的小命不說,到死都不知道是被什么東西吃掉的,豈不是虧大發了嘛!
李彪和周冰冰在貝爾湖的遭遇可謂驚險之極,不過要想在此時講給眾人聽顯然有些不合時宜,李彪讓大家做些必要的準備,然后就準備涉水到當中的平臺上去了。
大家都沒有帶什么換洗的衣物,男女有別又不好意思穿得太過暴露,只好把最外層的衣褲脫下來裝在背包里,連帶著里面為數不多的用品和食物用繩子捆扎好了,在最外層再包裹上一層密封袋,讓周冰冰和周冰冰各自牽根繩子縛在腰間,拖動著過河。
一切準備妥當后李彪率先走進水中,他只會蛙泳,北方俗稱的狗刨式,游起來速度不快,而且還要顧及先前受傷的肩膀,盡力不讓傷口沾到水,用了一分多鐘的樣子才前進了十米的距離;緊接著周冰冰才按照先前的約定一起下水,盡力保持著和李彪之間的距離,平穩地游動著;下一波下水的是段浪和紫衫愛,雖然體力透支的比較厲害,但總歸水性較好,安排在中間可以起到前后照應的作用;最后是冬妮婭周冰冰以及豪叔結伴而行——四隊人馬相互之間保持十米左右的距離,這樣在最前面的李彪快到目的地的時候,最后邊的于家三人才剛剛下水,萬一在其間發生什么不可預料到的事至少可以保證后面的人能夠快速折回,不至于讓所有人都陷入到突發的危險當中。
一切都如同計劃中的那樣順利進行著,李彪的泳姿雖然蹩腳,但好在距離不長,稍微費了些功夫總算踉蹌著爬上了平臺,他回頭看了看后面的人,只見他們也按部就班的朝這邊行進中,要不了多一會兒就會與他重新會合,這才轉過身,望向那巨型石棺所在的方向。
所有的狼眼手電都被放進了周冰冰和周冰冰攜帶的兩個背包里,此時李彪雖然距離石棺不遠,但在頭頂非常暗弱的光線下看得不甚清楚,只能依稀辨認出它的輪廓來,從這邊望去就好像是隱藏在黑暗中窺探獵物的怪獸一樣,給李彪以陰冷和恐怖的感覺。
李彪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也不知道是剛從水中出來的緣故,亦或是真的被石棺嚇住了——他自認不是一個膽小怯懦的人,雖然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的面對裝殮死人的棺木,但也沒有理由會如此懼怕吧,與之前遇到的真真切切的威脅比起來,區區一個紋絲不動的冰冷石塊又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呢?
話雖如此,李彪還是轉過身來,盡量避免正視那口石棺,只盼著其他人能夠盡快到來,互相有了照應也就沒什么可怕的了。但越是這樣不停地心理暗示,身體反而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再看其余人怎么好像老是在原地轉著圈子,總也沒有絲毫靠近的意思呢?
“救我——”
李彪的耳朵里響起了這樣的聲音,說來也怪,身體的顫抖適逢其時地停止了。就好像恐懼達到一定的限度后,突破了人的身體和心理能夠忍受的極限,以至于任何感覺都會變的麻木了一樣。李彪忽的轉過身,極力壓抑著隨時都要將他故作的鎮靜擊得粉碎的恐懼,將目光掃向整個平臺,卻分明看不到除了石棺之外的任何東西,一切都好像還如他剛踏上平臺上時沒什么兩樣。
幻覺?
不,那聲音如此真切,絕對不是幻覺那么簡單!
“救——我——”聲音再次響起。
“你是誰?”李彪終于失控般的大叫起來。
“救我——我在棺材里”
他暗自沉了口氣,朝著石棺走進了幾步,同時低聲細語地連續問了幾句:誰在那?
沒有答復,四周一片死寂,就好像之前的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李彪的腳步并沒有停止,心下卻泛起了嘀咕:難道是自己出現了幻聽,棺材里根本沒有誰?
這個想法剛一冒出,耳朵里忽然鉆進了個聲音道:不,我在里面,快來救我!
李彪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驟然停在了原地,有些歇斯底里般地喊叫了出來:你究竟是誰?
等了一下,依舊不見答復。
李彪似乎想到了什么:或許他和棺材里的人的交談并不用話語來實現的,所以當他發出聲來的時候卻不能得到答復,反而是每次內心的疑問不知通過什么渠道傳到了對方那里,這才有了相應的反應——這樣的推斷雖然不合情理,卻是他眼下唯一能夠想到的解釋了。
為了驗證自己是否正確,李彪又心中暗想道:你是誰?
這個想法剛一發出,他立刻就聽到或者說是通過耳朵感覺到了答復:我是黃毛,快救我!
這個回復足以驗證李彪先前的推測,但卻令他陷入了更大的困惑當中——黃毛與眾人是在天葬槨下落的時候失散的,現在怎么會忽然出現在天葬槨當中的石棺中呢,這無論從時間還是空間上都說不過去啊,難道是自己碰到了段浪所說的鬼引魂,墓穴中的怨氣凝聚偽裝成了黃毛,想借此來迫害他嗎?
雖然有所懷疑,李彪卻不由自主地繼續朝石棺走去,此時整個天葬槨上忽然變亮了幾分,抬頭上望的時候才發現是水上繁星當空,雖不及先前太陽的光亮,卻也足夠讓他把石棺所在的地方看個清楚了。石棺是相對于他的來向橫著擺放的,長度大概三米有余,其上凹凸不平,似乎雕刻著什么飛禽走獸,但從側面卻看不出獨立于棺材身體的蓋子的存在,兩者好像合成了一體,沒有絲毫縫隙,甚至沒有任何痕跡可循。
李彪放著膽子在石棺的上面拍了拍,只感到其上冰涼徹骨,并且沉重異常,連聲悶響都沒有發出,他又試著向側面推了推上部,一如所料的紋絲未動,如果真想將其打開的話,看來不僅需要等待旁人涉水過來幫忙,甚至還要借助特殊的工具才能做到了
他又想:你是怎么跑到這里去的?你真的是黃毛嗎?
黃毛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在這里了你又是誰,還是老海?不管怎么說快把我弄出去,這里尸臭味道太重了,怎么好像有什么動物死在哪里了
李彪覺得奇怪,繼續想道:我是李彪!
黃毛的語氣有些懷疑地說道:李彪?你什么時候跑到這里來的,咱們不是分頭行動,怎么也來這了呢?
李彪越發覺得奇怪,心想:你怎么都忘了,先前我們在地下的古墓中匯合了,后來為了躲避巨石才又失散,大家還以為你已經死了等等,你說你真的是黃毛?
李彪忽然生出的警覺是有道理的,石棺中自稱黃毛的人說出的話前言不搭后語,并且忽略掉了一大段經歷,如果不是他忽然患了失憶癥的話,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里面不是黃毛,而真的是鬼引魂了。
李彪記得段浪曾經跟他提及過,鬼引魂的強弱取決于凝結的怨氣大小,辨識它與真實世界的唯一依據就是鬼引魂并不具備被偽裝者的記憶,比如說,一個人在古墓中碰到了鬼引魂幻化而成的他的父親,如果粗心大意的話自然會被其所害,但只要隨便用一兩件往事考驗之就會發現其中的破綻,說來破解也不是什么難事,只不過時常出現在像古墓中這種極端條件下,再加上被害人總是處于精神和體力都被消耗和折磨殆盡的時刻,真正能夠從容應對的人屈指可數了。
而現在,石棺中的這個黃毛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恰巧表現出了鬼引魂的某些特征,這讓李彪不得不對其產生懷疑,進而琢磨著堆砌測試一下的方法了。
李彪腦筋一轉心生一計,繼而對著石棺想道:黃毛啊黃毛也不看看周邊寸草不生,連我這個外行都知道內有玄機,聽豪叔說你卻非要堅持呆在這里,這下被困住了吧
李彪曾聽豪叔說過他們露營是老海的主意,講這些話的時候黃毛就在旁邊,沒有提出過任何異議,現在李彪偏把這個黑鍋背在黃毛的身上,為的就是測試一下石棺里的究竟是不是真人。根據他的料想,如果對方立刻出言反駁,指出這并不是他的過錯,那就是黃毛本人沒錯;反過來如果他對李彪的指責胡亂應承或者干脆全盤承認的話,其中則必然大有蹊蹺了。
哪知道黃毛聽他這樣一說立刻發出了疑惑的聲音:什么?我們沒有露營啊。我們在半路上碰到了個背包的旅客,看他與我是同鄉,就跟豪叔商量能不能帶上他,后來見實在趕不到目的地了,這才在山腳下找了個露營的地點搭起兩頂帳篷來,我和同鄉一頂,老海和與老爺子住另外一頂,哪知道半夜醒來就發現被困在這個黑咕隆咚的地方了,四周還有臭不可為的氣味,好在你來了,快讓與老爺子和老海一起幫我出去啊
李彪越聽越奇怪,只覺得黃毛的描述與豪叔的說法大相徑庭,反倒和天臺上老海的說法不謀而合,不過豪叔曾經說過老海已經死了,不可能在后來出現在平臺上,李彪在當時沒辦法深究,此事也便被擱置了下來,卻不想現在又被重提,并且是在如此怪異的情形下出自同樣被認為已經死去的黃毛之口,前后呼應之下,不知道究竟是起到了互相佐證分辨真偽的作用,亦或是讓他再一次碰到了難以解釋的咄咄怪事呢?
三個人兩套說辭,必定有一方是撒謊的,究竟是誰,目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