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日，十點二十分。

雨冷風涼。

田猛兩人的尸體被李彪小心地拼湊出來，堆積在擔架上，抬出英華殿的山門。

因為兩人都是滄州的兵，加上大戰將至，一時無法通知家屬，只能先入土為安。

周墨林和楚秋白走后，山門被暫時封閉，只剩下李彪和鄧三炮。

飄忽連綿的雨絲下，英華殿里已看不到一個人影，李彪對面的那顆菩提樹除了極少數的翠綠，其余的枝杈都是一片焦黃。血跡尚且沒有風干，手榴彈的碎片也沒有完全清理干凈，一片渾沌沌的，使得整座英華殿仿佛死域一樣。陣陣小風裹挾著敗葉呼嘯而過，令整個環境更加地孤寂。

李彪坐在耳房門口冰冷的臺階上，瞅著薩滿神的神龕，慢條斯理地抽著他的煙，煙火在小雨里發著青幽幽的光，煙霧沿著他的鼻梁眉眼裊裊上升，好象他一直就坐在這里，從來沒有動過一樣。

鄧三炮坐在他旁邊，抽著自已的煙袋鍋子。

他總覺得李彪今天的表情挺古怪，有一種陰森森的殺氣，他心里跟著難受。

李彪抬起頭，“在滄州，田猛家傳的一手好刀法，如果和鬼子干，至少能劈個夠本兒。”

“嗯，田猛他經常這么說。”鄧三炮回道，面容冷肅，眉頭深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香煙噴出最后的灰燼，李彪抖手一彈，橙紅色的煙火在雨中劃出一條弧線，遠遠落在地上火花四濺。

“奶奶的！真窩囊！”嘴里罵了一聲，鄧三炮嘆息著說。

李彪不出聲，又續上根煙，仍舊象個石碑一樣毫無反應，只有嘴角隨著時濃時淡的輕煙不時閃動著紅亮的光。

“還不如讓我去守盧溝橋！得了，我在這兒憋屈，回神武門看看，別再出什么亂子。”鄧三炮向外就走，轉過碑亭又忽然探出頭來：“今天那個電話，連長你仔細想想！”說完，徑直跑出山門，軍鞋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哨聲，很快消失在雨色中。

李彪坐在一片紛飛的雨霧之中，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這幾天，他早已習慣了一個獵物的孤獨，也同樣在這樣的時候，獵手才能夠真正地放松下來。

當無法改變角色時就試著演下去，李彪一直都是這樣看待紅塵這座舞臺。

一陣帶著血腥的風迅疾的在面前席卷而過，一種讓人心煩的躁動在李彪心中一閃而過，多年的軍旅生涯使他對潛在的危險有一種近乎神奇的直覺，雖然現在的這種感覺并不是那種大難臨頭的危險。

“臭婊子！如果你現在不一槍干死我，那你肯定要后悔！”李彪向雨霧放聲大罵！

小雨默默地忍耐著，想著他的話，周圍還是寂靜。

李彪差點想再重復一句，語氣重一點，狠毒一些，激發那個獵手的血性，但還是忍住了。

他可以肯定不遠處正有一雙漂亮、迷人的眼睛在盯著他！

李彪定定地坐在原地，只是微側過頭，炯炯冷厲的目光透過低垂的樹葉望向對面山門的瓦頂。

那片瓦與他現在所在的臺階呈三十度角斜斜相對，不論從高度還是角度上都是狙擊獵物最好的位置。李彪一點都不擔心自已的目光會驚走那個對手，因為在他一側頭的剎那，已經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告訴他：那個女人已經走了。

扔掉嘴邊的煙蒂，李彪站起身邁著輕快的步子向山門走去。

此時的李彪絲毫沒有了一貫浪蕩不羈的狀態，微微前傾的身形迅捷仿佛夜間覓食的頭狼，快步急行帶著偶爾的竄躍，腳掌落地只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山門上高大的檐瓦只三五個竄跳就爬了過去，衣袂帶風，轉瞬間就已來到了那塊狙擊位置前。

這幾塊檐瓦兩米見方，底頁也已經破爛得形同虛設，但卻能當床使，狙擊手對剛才一群人的嘈雜可能習以為常，小憩了一會。大概是對自己的輕視吧，李彪習慣性地想了一下，低頭巡查起來。

和周墨林一樣，他也找到幾根頭發，很長的頭發。

但這次的頭發功用不同，是拴在每道瓦的外沿上，搭著狙擊步槍的扳機。李彪用手拔下幾根，看了一下，頭發都是兩股，頂部做了一個蝴蝶死扣兒，被人為的盤了起來。

幾根頭發飄向碑亭的方向，李彪下了山門，走向碑亭。

在雨絲的籠罩下，掛滿灰塵和蛛網的亭角上有很清晰的鞋印，這里同樣可以埋伏人。

“難道是兩個人！”李彪嘟噥著一躥，游上亭子，俯低身子，在頂部鳥巢中有一個晶瑩的玉狀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興奮地吹了一聲口哨，將它輕輕地從鳥巢里取出，把粘土和雨水擦干，仔細一看，果然是從一塊玉器上輕微摩擦下的粉末。

李彪跳了下來，在亭子里跪下來，整個身體都快要趴到了冰冷的地面上，在半米高的欄桿下的回凹處，他看到了兩個大小不同的手印，端詳許久之后，嘆息著搖搖頭，繼續向西搜尋不到一米，幾根長頭發赫然出現在眼前。

那么，陳家佩玉的女人中，除了碧玉，還有誰呢？

李彪謹慎地將這些頭發和玉渣揣在懷里，又在不遠處看到小指尖般大小的一個雙刀牌煙蒂，滿意地站起身，看著不遠處的菩提詩，喃喃道：“這兩個人一直都在盯著我，也許早就懷疑我的中共特科身份，但我很想知道你們的戲還要演多久。英華殿真是個清靜好地方，同時讓獵手和獵物都選擇了這里，竟然還把一尊薩滿神留給我？哦，還有那個陽八卦的秘道口訣。”

遠處的日本野炮又響了起來，李彪自言自語，半蹲著挪步一直到了西側拱門外，迎著有些凜冽的風雨，忽然笑道：“開始有趣起來了！”

因為他剛好看見一個優雅的身影，正向他走來。

是碧玉。

“李彪，我爸找你，一起研究下大姐夫和楚秋白帶來的那秘道口訣。”

她胸前的玉觀音晃來蕩去，超凡入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