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陰風嗖嗖。
去青龍山基本都是山路，進口大巴車底盤不高，對凸凹不平的路面吃不消，李彪只好坐最前面，挨著個老司機。
小妞說，這路運氣好時要走兩個小時，運氣不行，中途找個地方過夜也不好說。
這一帶山麓起伏很大，更談不上景色。北京小妞頗有些韻味，至于什么味道，李彪也說不好，慢慢的，困意沖上大腦，窗外景色模糊起來。
明孝陵墓道，香爐，墓碑，周冰冰，川軍死人，血……數不清的面孔擠在一起，形成巨大的紅色漩渦，越來越大，越轉越快，沒有聲音，只是飛快旋轉，旋轉……
“咣當！”金屬掉在地上的輕微聲音，李彪醒過來，發現不知什么時候迷彩服被劃了個口子，懷里鐵盒子掉在地上，轉經輪骨碌碌滾出好遠，掉進車底板的夾縫里。
日本小偷！李彪差點喊出來，四下張望，車上人有的看手機，有的打盹，都一付與我無關模樣，小妞向這里望望，和他眼神一對，旋即轉開去。
李彪撿起鐵盒放回座上，摸摸刀還在，沒聲張，貓腰去撿那轉經輪，轉經輪卡在夾縫里很緊，也很深，沒處下手，就招呼小妞過來幫忙，小妞非常不以為然，扔給他一把螺絲刀，李彪費了半天勁才把轉經輪摳出來，吹吹。
他把它揣回鐵盒，這些狗娘養的小鬼子，李彪強壓住火。
大巴車遠沒有小妞說的那么快，李彪沒有再睡，靠在窗邊想事情。
又過個岔口，月光都稀疏了，山路比前面更暗更黑。
“悶死了，我說這位爺，怎么稱呼。”小妞高聳的雪乳突然貼近李彪，把李彪嚇一跳，啥時候過來的，神神道道。
“李彪。”自從被小偷光顧后，他對這里所有人都失去好感。
“彪爺，來南京是探親，還是旅游？”那小妞并沒覺得李彪的冷淡是一種拒絕。
“探親，不，做生意。”李彪臉別向窗外。
“這荒郊僻壤的，做啥生意，不是你有啥事了吧？”
“你！”李彪一臉怒容，那小妞卻不知打住。
“殺人償命，心焦氣躁都傷身，你也別太往心里去。”
李彪一歪脖子，這種文言文從個漂亮妞嘴里出來很是意外。
“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陣抽風似的干笑，是老司機，駝背禿頂，五十出頭，濃烈的煙草味道和干咳聲蔓延開來。
“她拿了導游證就喜歡鉆山溝闖老林，刨根問底兒，逢人四分話，見鬼六分言，別信別信。”
老頭一夾方向盤，掏出煙盒邊抽邊數落，顫顫地拿出火機來，看小妞橫了他一眼，沒敢點。
“九叔，生死有命，舉頭三尺有神仙，你可別胡說啊，少抽點！”小妞見李彪開始搭理她，也更賣起力氣來。
“你姓甚名誰啊？”李彪好歹來了些興致，反問。
“我是周村的馮雪。”她先來個自我介紹。
李彪心里一動，難道……
馮雪拉圓了腔調：“李彪，這個，你氣度不凡，絕非京油子老帽兒，想必是軍旅世家，最次也當過兵。”
李彪下意識一撫腰間匕首。
馮雪閃過一絲淡笑：“你去青龍山不是旅游，便是……便是找人，李彪，你瞧我說的對不？”
李彪眉頭一皺，旋即又勉強擠出笑容，不置可否道：“差不多。”
馮雪得意笑起來：“不錯便是對，看來咱倆挺有緣，今兒我白給你算一回，你有啥心事，盡管跟我講。”
李彪見她蹬鼻子上臉，也不很熱心，隨口道：“一個男人突然暴亡家中，是何原因？”
馮雪更細打量他一番，慢悠悠道：“這個說道可多了，從祖上講，他上輩罪孽深重，不利后代，老墳選址不好。”
“聲輕點，你去睡會兒。”老司機回頭打斷她。
馮雪一笑，打個哈欠，回車后打盹。
九叔盯著李彪，問：“兄弟，你昨天住哪？”
“宋莊。”
“宋……你住宋莊？”九叔眼神變了，臉上皺紋不自然扭動起來。
“怎么了？”
“那里這些天可不太平！你到底有沒有背啥命案？”
“真沒有。”
“哎，報應！哦哦哦，我可不是說你。”
“又怎么了？”
“沒沒……”
九叔連連擺手，尷尬地閉嘴。
李彪感到有些滑稽，但不祥的感覺更濃郁起來，仿佛一張巨大的黑網正在向他罩來。
宋莊，他盡力在記憶中搜羅對宋莊的回憶，卻一無所獲。
接下來的路途很沉悶，日本客人都睡了，九叔惶恐地縮在駕駛座位上，嘴里念念有詞，手微微有些抖，一頓猛踩油，大巴車似飛起來。
很快，青龍山旅游區到了，停車場外有個小村子。
村子不大，只有一條街，商家滿打滿算不過十來戶，房子多半很舊，還有些土房摻雜其間。有人搬了凳子在門口吃飯，有人揪個死雞在拔毛，扎堆扯淡的，打孩子的，倒也熱鬧。
月亮已隱沒在山顛，昏黃的影子撒了一地。
大巴車就停在路邊，日本人都忙活起來。行李箱被打開，車頂的梯子也被放下來，有人在下面掏，有人在上面搬，一下子變出幾大堆行李來。
很多箱子都是正方形，外面是層絕緣板封皮，似裝著些貴重儀器。
日本人背著睡袋，呼啦拉走遠。
“這里是終點。”九叔慢條斯理掏出煙。
李彪卻很急。
四顧一看，不知道周村距離這里有多遠。
“咋啦李兄弟。”九叔探著脖子看李彪，活像個上年歲的黃牛。
李彪也不隱瞞，道：“我想今晚就去周村。”
九叔嘆口氣道：“張兄弟，不是我胡說八道，你看這天，晚啦，黑啦……你要非去？不成先在大巴車里將就一晚，明兒起早我幫你租個三輪去周村。”
李彪心里煩亂，也沒多想，硬頭皮道：“九，九叔，我真是著急，您要有方便車，能不能現在送我，我，我給錢。”
九叔沒說啥，剛擺擺手，馮雪擠過來說：“我說那誰，李彪，你要真上，我送你！但把那鐵盒子送我。”
九叔氣得腦門通紅，推了馮雪一把：“你懂個啥！”
李彪聽話音知道九叔是馮雪的保護傘，但看到有車，他怎能放過，取出轉經輪，遞過空盒子，“行！盒子拿去。現在能走不？”
馮雪卻把盒子交給九叔，她沒想到李彪一口答應，頓時樂得開了花，拉住李彪就向左邊一個小院走。
院里停了臺漆色斑駁的三輪車。
“哎，馮雪，你，你叫我說你啥好呢！”九叔攥著盒子拗不過，氣得直跺腳。
“得啦九叔，拉完這趟活，明兒我們回青龍寺。”
馮雪拉開三輪車后門，李彪鉆進狹窄的空間，馮雪又幫忙朝他屁股踹一腳，從外面銷上小門。
“馮雪，我跟你說，過川軍兵營的時候，有人叫你名字，可千萬別應！”九叔聲音里三分牽掛，卻另有七分恐懼。
“知道啦！”
李彪心里一動，忙問：“川軍兵營？”
“據說三四十年前，文革大煉鋼鐵，發現有個大溶洞，里面是個抗戰時期的川軍兵營，很多破鋼盔被工廠拿去煉鐵了。后來工廠的人突然放棄撿鋼盔，都說是那里鬧鬼。”
九叔說完搖搖頭，嘆口氣。
馮雪卻滿不在乎，咔嚓一聲打著了火，三輪車冒出一股不良燃燒的黃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