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雷鳴閃電,風雨交加。
皇城東北方向的那條富貴街中,各戶居民基本上都已經醒來,風雨雷電沒有將他們驚醒,驚醒他們的是禁衛重騎的鐵蹄聲,對于生活在江湖底層的他們而言,朝廷爪牙遠比風雨雷電這種自然景觀更加可怕。
正是黎明前夕,正是夜色最黑暗的時刻,馬嘯聲、鐵蹄聲……穿透蕭瑟風雨傳入,富貴街上的一些居民透過爛窗戶,看見無數風雨澆不滅的火把和無數鐵甲重騎正在包圍整條富貴街,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些小孩被驚醒啼哭,被大人恐嚇或直接捂住了嘴。
居民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平素里連普通衙差都不來巡邏的富貴街居然會讓朝廷出動如此之多的鐵甲重騎包圍。而鐵甲重騎也只是包圍了整條街道,就再也沒有任何動作,似一柄柄刀劍一般立在風雨中,鐵甲泛著冷芒,赫赫威嚴。
富貴街街尾那座有柴門的破落小院里,老桑下,那粒豆粒大小的火光任風雨再大,依舊沒有熄滅,微弱的光明本該照不亮幾尺空間,但它的光明卻照亮了一座宮闕。
宮闕在空中,是衿俞為西子刻畫的圖靈陣。
當然,圖靈陣中的那座宮闕只是一把酒水勾勒的假象,宮闕中的烽火也好,狼煙也好,都只是假象。
旁人看不見那座宮闕內的景象,但那座陣、那座宮闕就隱藏在黑夜中,只有從那一粒豆粒大小火光的角度抬頭向上望,宮闕中的景象才能一目了然。
不知何時,宮闕中的烽火已經滅了,狼煙也消散無蹤,宮闕中的建筑全數倒塌,一片狼藉。
西子就奔跑在宮闕的墻垣廢墟中,他全身是血,長衫破爛不堪,在他身后的天空,一片漩渦狀的陰云正向他追來。
陰云很大,將整片宮闕廢墟都籠罩在陰影中,西子根本就避不過那片陰云。
“西子,你躲不了的,當你因欲望走入靈棺,你的命運就已經被我掌控。別再跑了,別再抗爭了,你此刻的反抗都將化作徒勞。”
陰云之中居然傳下了肅穆的聲音,卻又似狂風一般吹向整片宮闕廢墟,揚起遮天迷地的塵埃。
西子知道他的結局會是什么,但這并不妨礙他在結局成為事實之前有所抗爭。
求生的欲望果然能激發人的潛能,原本,西子預計以他的修行在無相山二老的手下撐不過一炷香。但事實上,自他在和無相山二老中的某一位角逐在這座圖靈陣中開始,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隱匿在云層中的那位神使依然沒能成功將他奪舍。
此刻的西子已經瀕臨精疲力盡,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氣,這口氣或許還能支撐他再使出一招來抗爭。
西子跑上了墻垣廢墟中的一處最高點,這里是一座瓊樓倒塌后形成的高臺。當然,所謂的瓊樓高臺都只是衿俞以酒水刻畫在圖靈陣中的幻象。
西子立在高臺上,轉過身,面向那片飛來的陰云,極力平復著胸腹中翻騰的氣血,他在蓄力,積攢在緩慢中恢復的識念。
這將是西子最后的一招,雖然不可能改變被奪舍的結局,但他還是要這么做。他針對陰云中那位神使布置的局已經開始,這一招之后,神使就將奪舍掉他的肉身,也將進入他的局中來,誰勝誰負……還是未知之事。
“西子,若不是要讓你這具肉身保持完好,我一招就足以將你殺死。”云頭上又有聲音傳來。
一招殺死西子,這句話在西子看來并沒有夸大其詞,以無相山二老的修為,若不是有所顧忌,是可以輕易將他一招殺死。今夜在這座圖靈陣中角逐了一個多時辰,云層上的那位神使確實有所顧忌。
神使出手不能傷了西子,不能殺死西子,更要提防西子自殺自殘或自廢修為,他需要一具完美的肉身用來奪舍。
若西子身死,或是身體殘缺,亦或修為被廢,他的奪舍就將毫無意義,所以只能將西子的體力、識念耗盡,才是他奪舍的最佳時機。不然他何須在這樣一座狹隘的法陣中耗費了一個多時辰。
圖靈陣外,一道閃電恰好落入西子的柴門小院中,轟然的雷鳴聲震蕩出一陣狂風,狂風席卷過西子的院落,那粒黃豆大小的火苗被吹得奄奄一息,滿籬笆的牽牛花在風中飄搖不定,柴門被吹得吱吱作響。
風過之后,火苗依然亮著,籬笆上的牽牛花仿佛還多開了幾朵,柴門也已經掩好,只有老桑上的一截枯枝被狂風折斷,又被風卷上天空,卷入那一座圖靈陣中。
西子伸出了手,老桑的枯枝剛好落在他手里。
陰云中的神使看見西子握緊桑枝,嘲諷笑道,“你還想用哪種愚蠢的法子來抵抗我?不要忘了,你是在靈棺中改變的修行稟賦,在靈棺中修行悟道數年,你所參悟的典籍武學,都承自我無相山海市。你居然妄圖用無相山海市的功法來戰勝我?可悲。可笑。”
西子將手中的桑枝緩緩揚起,直指陰云,仿佛揚起一柄絕世神劍,他對云上落下的話視若未聞,他的注意力在枯枝,在云端。
“天就要亮了,我沒有時間再浪費在你身上。西子,你能逃出靈棺,但你終究逃不過我安排給你的宿命。”
話罷,漩渦狀的陰云突然變換形狀,云團變化成無數道藤條,或者該是說有無數道觸手的怪物模樣。那無數道觸手自空中急速向西子延伸而來。
西子揚起桑枝,向上躍去,平庸無奇的枯枝在他手中似乎不同凡響,仿佛輕易就能劈開山岳,斬斷河川。
西子躍到了與陰云等同的高度,手中的枯枝向前一斬,斬斷了千余條觸手,觸手跌落在地上,在圖靈陣的宮闕廢墟中,化作千余條奔騰的河流。
西子的身影依然沒有停,他躍到了比陰云還要高兩倍的高度,無數道陰云演化的觸手延伸而上,纏繞在了他的足下,他手中的枯枝向下一撩,觸手斬斷,脫離了陰云中那位神使的控制,化作一陣大雨落向廢墟宮闕。
“西子,你終歸是惜命之人,你若不想被我奪舍,有心尋死,在你巔峰狀態時,你尚有自殺而死的機會,不過現在你沒有機會了,你的識海,你的紫府,你的本命宮,都已經枯竭。”
西子的意識瀕臨崩潰,今日與無相山二老中的某一位,以不計代價耗費識念的方式角逐,即便就是不被奪舍,他也要修養數月才能恢復元氣。無相山二老的恐怖程度,果然不是他這樣的修行之人可以妄斷。他耗盡識念去抗爭,陰云中的那位神使卻似貓玩老鼠,只是略施手段在消耗他的識念。
西子聚攏起最后一絲識念,磅礴的元氣被他強行從天地間流動的元氣通道中汲取而出,煉化在手中的三尺枯枝上。
這是最后一劍。
這一劍很恐怖。
這一劍之后,他將被奪舍。
望著西子手中的枯枝,陰云中的神使譏諷道,“無相山的《辟閭劍訣》,只是鎮歌塔七重樓中的功法,你居然用它來對付我?愚蠢。笑話。”
西子沒有聽見這句嘲諷之言,他手中的枯枝似乎承受不住那般磅礴無盡的元氣,竟然燃燒起來,化作三尺火焰。
西子握著那三尺火焰向陰云刺去,無數道觸手被斬滅,化作一陣陣水霧。
就在西子將手中的三尺火焰推至陰云前的三百尺時,枯枝在火焰中化作灰燼,他也無力再向前,識念枯竭,昏死過去。
無數道觸手延伸過去,將從空中跌落的西子接住,拖回陰云中。這時,那團陰云卻似蜘蛛捕食蠅蟲一樣,吐出細密的絲線將西子裹住,陰云也在同時化作了一柄細長的劍身,從西子頭頂的天靈處刺了進去。
劍身細且長,長到放入圖靈陣從天地中切割出來的空間都無法容納它。而劍身刺入西子頭頂天靈處的速度很慢,整個劍身完整的刺進去估計得耗費不少時間。
待劍身完全沒入西子的百匯,也就是西子徹底被奪舍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