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樞閣的風(fēng)景恰到好處，流連其中，神清氣爽。

盡管如此，天樞閣的一景一物也入不了羅追日的眼。

海市的景物勝過天樞閣千百倍。

此刻，天樞閣這條寬闊的路面上，僅有他們父子相伴而行，羅追日心事重重，在感嘆父親的身份是邪魔惡煞的同時，也幾次想開口，問問莫木魚，他和羅小石的母親是誰？

卻又欲言又止。

莫木魚瞧出了端倪，笑看著羅追日問，“追日，你我兄弟，想說什么盡管說就是。”

羅追日這才問，“大哥……我嫂子呢？”言下之意就是，“爹，我娘呢？”

莫木魚哪里聽得出羅追日的言下之意，想起水合滄露那個性子沖動、愚笨不堪的蠢女人，莫木魚就心痛不已。

他攬住羅追日的肩膀，與之勾肩搭背前行，一臉悵然失落的說道，“她死了。”

娘……死了？

本以為能回到海市，將妹妹羅小石騙下山，來與爹娘團聚，闔家歡樂，卻不曾想娘親已經(jīng)不在人世。

羅追日好生悲痛，萬般凄涼的問，“她……怎么死的？”

回想起水合滄露沖動自刎時的場景，莫木魚苦笑道，“自殺。”

娘……自殺？

羅追日訝然，側(cè)著頭愣然望著莫木魚，還以為父親之所以這么說，是為了不想讓他將殺母仇人記恨在心，如此想了半響之后才哀嘆道，“大哥，別開玩笑，嫂子究竟是何人所害，不妨告訴我，以我海市圣子的身份……難道還報不了殺嫂之仇？”

莫木魚苦笑更濃，拍了拍羅追日的肩膀，“大哥沒有開玩笑，你我兄弟剛剛相認，該把酒言歡，莫要再去提那些傷神的事。”

“父子相認，確實值得慶賀，可是追日作為你們的孩兒，母親的死因不得不問。”

“父親回避不說，難道殺母仇人……是我也惹不起的人？”

羅追日連連想道，“我作為海市的圣子，中州春秋滿朝有幾個人我惹不起？”

“細細數(shù)來，只有三個人我惹不起。”

“一是羅小石。”

“再是家里那兩位老人。”

“羅小石豈能弒母。”

“如此說來，殺母仇人只能是……”

想道這一點，羅追日冷意上涌，遍體生寒，“父親是能掠盡五州萬物之生機氣運的邪魔惡煞，是家中那兩位老人的必殺之人……那兩位老人當(dāng)年沒能殺死父親，但極有可能是他們逼得娘親自殺，他們也就趁機將尚在襁褓中的我和羅小石帶上無相山海市，培養(yǎng)成人。”

“那兩位老人的目的……難道真是想借我和羅小石的手……來除掉父親？”

“不行，我要盡快回到海市去。我要將這件事告訴羅小石。”

“我身無稟賦，如今已經(jīng)知道事實，不會對父親造成威脅。但以羅小石的修為，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全力以赴，還真有可能傷到父親。”

一番細想，羅追日愈加篤定了一些猜測，也理解了父親不告訴他母親死因的良苦用心。父親這是不想讓他去找那兩位老人復(fù)仇……這無疑是以卵擊石。

“生死才是最大的事。”

父親方才的一句話響徹耳畔，羅追日目視著莫木魚，雙眸明亮而有神，恭敬道，“大哥，我懂你。我不會再提。”

莫木魚有些不解羅追日到底懂了他什么，也懶得去追問，坦然一笑說道，“好兄弟。”

羅追日當(dāng)然是聽成了好兒子，接著恭敬道，“好大哥。”

言下之意就是好父親。

話畢，兩人再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視一笑。

復(fù)行數(shù)十步，莫木魚突然抬起一只手按住額心，面色微沉。

羅追日瞧出莫木魚的異樣，關(guān)切道，“大哥，你怎么呢？”

“無妨。”

莫木魚擺了擺手，他識海中的那柄竹劍又有了作為，傳出了一陣刺痛，雖然不似前幾次那樣痛不欲生，讓他崩潰，卻也讓他差點因此一頭栽倒在地。

竹劍生而有靈，一舉一動雖說都讓莫木魚吃盡苦頭，但也給莫木魚帶來了不少好處。

莫木魚好奇竹劍又想干什么，聚念入識，觀識內(nèi)在，只見那柄竹劍又似羅盤上的指針，在緩緩轉(zhuǎn)動。

上次竹劍如此轉(zhuǎn)動，給莫木魚指了一個方向，莫木魚才能因此發(fā)現(xiàn)了孚極的尸骸，發(fā)現(xiàn)了那顆元靈和《老人游說圖》。

這次竹劍再次如此轉(zhuǎn)動，不知又將給莫木魚帶來什么機遇？

一盞茶的功夫之后，竹劍的劍鋒停止轉(zhuǎn)動，給莫木魚指明了一個方向，莫木魚收回識念，撇頭往向那個方向……那里應(yīng)該是南庭山。

“大哥，你沒事吧。”瞧著莫木魚有些發(fā)白的面色，羅追日很不放心。

“無事。”莫木魚指了指目視將近在二十里外的青色山巒，含笑說道，“大哥要去那里一趟，追日有沒有興趣陪大哥走一遭？”

“當(dāng)然有。”羅追日欣喜道，“大哥去哪，追日就去哪。”

莫木魚取出復(fù)來劍拋向身前，讓之化作一柄飛劍。

羅追日瞧著飛劍，惴惴不安的說道，“大哥要帶我御劍……飛行？”

莫木魚笑道，“你怕？”

“我才不怕。”或許是不想讓父親看輕自己，羅追日一手搖著折扇一手拍著胸口說道。

其實他怕得要命，羅小石曾因為他每遇修行就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帶他御劍飛上過天。

本來是想讓他體會一番修行能飛翔天際的無窮妙趣，以此鞭策他努力修行，結(jié)果他坐在羅小石的飛劍上，望著天邊的云霞，才思涌現(xiàn)，作出了好些詩詞，決口不提修行的事。

氣惱之下，羅小石就一腳將他踢下飛劍，以示懲戒。

以羅小石當(dāng)時的修為，她能飛上三千尺的高度，羅追日從三千尺的高度被一腳踹下，身無半點修為，必死無疑不說。那種從高空墜落，砸向大地的感覺，縱使羅追日滿腹經(jīng)綸，也無法形容，只道此生都不想再嘗試一次那種滋味。

好在羅小石終究是心軟，在羅追日就將落在一塊青石上，摔成肉醬時，她一提手，穩(wěn)穩(wěn)接住了羅追日。

“既然不怕，那就上劍吧。”

莫木魚抓起羅追日的一只肩膀，將他提上了復(fù)來劍，催動真元，化作一道橫貫天際的五彩長虹，朝南庭山飛去。

天樞閣院判與諸院士望著那條五彩長虹，便知是一位賢者來到了天樞閣，也就猜到離美當(dāng)說客功成，將楊鐵鋼請來了天樞閣，坐鎮(zhèn)一日。頓時心安不少。

以莫木魚的修為能御劍日行三千里，二十里的路程不過盞茶的功夫。

順著竹劍的指引，莫木魚飛入了南庭山山腰處，一座說不上宏偉的大殿前。

這座大殿與梨山上的那座梨宮有九分相似。

山腰處視野遼闊，春光明媚，樹木成林，環(huán)抱住空曠的大殿。

大殿清冷，難覓人跡，唯有一個掃地的仆人，在大殿前的空地上，緩慢的掃著春日落敗的枯葉。

大殿前偌大的空地上有一株老樹……也僅有那一株老樹，抽著為數(shù)不多的春芽。

老樹仿佛就快老死成一株朽木。

莫木魚下了復(fù)來劍，不顧掃地仆人好奇打量的目光，領(lǐng)著羅追日走到老樹下，端視著這株他與羅追日合抱都抱不住的老樹，看了很久。

久到老樹抽出滿樹的春芽，生機盎然。

羅追日不解莫木魚為何會如此看這一株老樹？

掃地的仆人不解老樹為何會在半個時辰中重?zé)ㄉ鷻C？

山中的水汽在滿樹的春芽上成露，一陣風(fēng)起，老樹隨風(fēng)擺動，露水不斷滴下，淋透了莫木魚和羅追日滿身。

又是一陣風(fēng)起，滿樹的春芽隨風(fēng)律動，發(fā)出沙啞卻輕快的聲音……好似在說……分明在說，“你們回來了。”

莫木魚撫摸著老樹，舔了舔落在唇角的露珠，醇厚如老酒。他笑道，“我們回來了。”

掃地的仆人丟掉手中的掃帚失魂落魄的往山下跑，同時驚慌失措的喊道，“神木……說話了……沉默了數(shù)十年的神木終于說話了……”

一片春芽從老樹的枝頭掉落，化作一道綠光，直射仆人后腦。下一息，仆人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