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莽地?天璣樓?難怪如此。春秋三府,天權府資源最為豐厚,天樞閣底蘊最深。而天璣樓在北莽地,因為屬北莽王府管理,朝廷怕其發展壯大,威脅朝廷,所以一直用各種手段在限制其發展。不過,盡管如此,三府之中,卻就屬天璣樓最出人才。前幾年三府大比,前十名有六名在天璣樓,天權府和天樞閣為此都鬧了大笑話。”
丘圣哲也是年少,心機不深,他這番話要是被外人聽見,流傳開來,即便他是文勛丘家之后,也會被御史彈劾,遭朝廷降罪。
想起天璣樓的不易,丘圣哲看著桌上的金票,他是覺得少了,至少五萬兩才對得起莫木魚陪他上這趟蒼梧山,而這才兩萬多兩,至少少了一半。他暗想,今日回家之后,得找祖母和母親再討要些才是。于是,他指著桌上的金票說道,“楊大哥,這兩萬多兩黃金必然少了,你且先收下,待今日夜間出發時,我必定能籌齊五萬兩給你。”
莫木魚笑著,“這些金票你還是收起來吧,我本來就要上蒼梧山,只因為你心急,今晚就要走,提前幾日罷了。”
“這怎么使得,這是楊大哥你該得的。”丘圣哲說道,“再者,大丈夫言出必行,我又怎么能收回來。”
推謝幾番,丘圣哲始終不愿收回去,莫木魚也是無奈,他從方才仆人劉伯的言語中已經知道,這筆錢對丘圣哲也頗為重要。他暗想,那就暫且收下,再找個機會還給他。
言談于此,事情已然定下,丘圣哲朝門外喊道,“劉伯,劍執事將劍鞘送來了沒有?”
仆人劉伯在門外答道,“送來了,已等候您有一會了。”
“讓他進來。”
仆人劉伯推開門,劍優伶這才抱著錦盒走入雅間,“丘公子,您試試。”
丘圣哲接過錦盒打開,一件天青色的劍鞘出現在幾個人的視野中,浩然正氣十足,聞之無味,極難察覺,卻能有讓人心中坦蕩之感覺。
莫木魚暗嘆,果然是好玉,果然是好鞘。
丘圣哲取出劍鞘,這件劍鞘少說也有十余斤重,而黑鐵巨劍也有三十余斤重,丘圣哲這樣的纖弱少年一手拿劍一手拿鞘,想瀟灑的插劍入鞘,必然不可能。
仆人劉伯見之說道,“少爺,我來幫您。”便抱起黑鐵巨劍插入鞘中,劍與鞘倒也合適。
“少爺,我幫您背劍。”仆人劉伯又說道。
“不用。”
丘圣哲取過錦帶,將入鞘的巨劍背穩在背上,在與莫木魚和劍優伶辭謝之后,下了樓。倒是仆人劉伯,望了幾眼桌上的金票,黯然神傷。
莫木魚看著背劍少年的背影,少年比劍都沒有高出多少,卻也顯得合適。
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大好少年時光。
只是不知這少年未來,能否成為他志向中的圣人?能否將那柄平凡的劍鑄成靈劍?
修行之人六識通明,莫木魚的識念隨著丘圣哲一起下了樓,他感知到少女佐佑怡并未走,在秀水閣門口等著丘圣哲。
丘圣哲視若不見,背著巨劍朝前,佐佑怡拉住了他,“丘圣哲,你為什么不明白,我雖有修行稟賦,卻資質平庸,之所以要在茅州龍身邊,是為了想早點踏上二境,只有踏上二境,我才能向天樞閣為你求生機丹、駐顏丹。只有有這兩種丹藥,我們才可以長相廝守。你為什么不相信我?”
“你與茅州龍在一起,時時刻刻在一起,都要去雙修了,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丘圣哲,你就是個混蛋……”
莫木魚收回識念,笑著感嘆,“少年人的愛情啊。”
而他身是少年,卻不再是少年。
劍優伶見莫木魚發笑,便問,“楊公子為何發笑?”
莫木魚沒有作答,指著紫檀血木的劍鞘說道,“這件劍鞘我買了,錢在那些定金里扣。”
話畢,喝了一口苦茶,取下背上的復來劍,歸入鞘中,下了樓。
劍優伶望著莫木魚的背影,也是發笑,少女懷春似的笑。她暗想,還會再見。
真好,還會再見。
……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落魄江湖載酒行,十年一覺揚州夢。
淮河南岸,青樓花舫,乃是揚州一景。
春暖花開日,夕陽西下時,青樓之中,花舫之上,鶯歌燕舞,姹紫嫣紅,環肥燕瘦,正是酒客買酒,春客買春,醉生夢死的大好時光。
莫木魚七十多年前入中州,一路走馬觀花至北莽,錯過了江南綠水紅橋、秀水明山之美景,更是錯過了江南秀色可餐、冰肌玉骨之美人。此番入中州,他勢必要留心領略一番。
何郎灣,淮河揚州河道的一處河灣,景色宜人,青樓畫舫林立。江南地素有傳聞稱,此灣中的青樓女子,吹拉彈唱,七十二般床技樣樣精通,不管是何等堅挺的壯士,都是昂首而入,扶墻而出。
更有文人作打油詩稱,何郎灣里美人花,柳腰花態嬌無力,后庭卻有九曲彎,不入深處非好漢。
這其中之滋味,也只有揮霍千金,買得春風一夜、梅開三度的雅士才能知曉。
黃昏下的何郎灣風平浪靜,停在灣中的幾艘花舫卻在前后左右搖擺不停,實乃怪哉。
莫木魚入了何郎灣,不過不是來體會九曲之后庭,晨間茶舍中的那位小二告訴他,吳云飛就在何郎灣里造輕舟,他來此處,僅是想來瞧瞧那位讓他好奇的吳云飛,或許,他還要問問吳云飛,為什么如此執著,為什么非要修行?
一路青樓,一路艷笑,莫木魚在河灣的淺水灘見到了那位吳云飛,他的輕舟已然造好,他正坐在輕舟上,看著夕陽,他的身邊有個爛瓷碗,碗中有兩個白饅頭。
河岸圍著好些看客,正瞧著吳云飛,河岸青樓上未接客的姑娘們也自窗中探出頭來,瞧著舟上的吳云飛,好不熱鬧。
而吳云飛眼中沒有看客,沒有青樓,沒有紅塵,只有那一輪夕陽。
莫木魚坐在河堤上,與吳云飛相隔幾丈。吳云飛的面容談不上俊秀,端正的五官倒是給了莫木魚一種樸實無華的感覺。這該是一個樸質純真的少年,這樣一個少年,為何要變賣了家師留給他的家業,一心求道,兩次遇阻涉險還不死心呢?
這讓莫木魚愈加好奇。
這時,一個看客說道,“吳云飛,你的輕舟已經造好,你何時出淮河,沿運河北上入海?你倒是快點走,莫要再在何郎灣里礙眼,我等千金買醉,與佳人共度良宵,看到你這蠢貨就興致全無。你可知,你在何郎灣造輕舟這十來日,何郎灣的生意至少少了三成,佳人們為此可憔悴了不少。”
另一看客說道,“吳云飛,你師父秦大師的棺材蓋你訂好沒有?他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如此糟蹋他的遺作,敗光他的名聲家業,他還不從棺材里跳出來掐死你。”
又一看客說道,“尋什么仙,求什么道,吳云飛,你要是當初沒這心思,也算是名門之后,也可以與我等一樣,揮霍千金,買佳人一笑,共賞良辰美景。可惜,偌大的家業被你敗光了,如今成了飯都吃不起的破落戶,莫說是牽手佳人,怕是女人的滋味都沒嘗過。來,叫聲大爺,給你五十個銅錢,你可以去窯子里嘗嘗老女人的滋味了。”
眾看客轟然大笑,一青樓女子在樓上望著樓下說道,“尋仙求道自然有好處,聽說修行之人的根就要比你們這些凡夫俗子的根大得多,堅挺得多,持久得多。”青樓女子瞧著方才說話的看客,伸出小拇指,“那似你的根,也莫說是牙簽,頂多就是筷子大小。半盞茶的功夫也沒得,就似死豬一樣攤在床上動不得了。”
眾看客的目光從吳云飛身上移開,落在這位被青樓女子嘲笑的看客身上,又是一番嘲笑。這位看客急紅了眼,指著青樓上的那位女子說道,“那一夜我飲酒過度,身體欠佳,今夜再戰一番如何?我一定讓你知道何謂男兒本色,讓你明日下不了床。”
青樓女子說道,“來啊,我還怕你不成,我給你打個對折,反正也就是半盞茶的功夫。”
“氣煞我也,眾位兄臺,我先走一步,去會會這浪貨。”在眾人的笑聲中,這位看客揮了揮衣袖,瀟灑的上了青樓。
莫木魚打量著吳云飛,想看看吳云飛面對這番辱人的言詞會有什么反應,然而他什么反應都沒有,置若未聞,依舊看著夕陽紅日,繼而拿起爛瓷碗中的白饅頭咀嚼起來。
見吳云飛吃饅頭,青樓上的一位貌美女子依窗說道,“小弟弟,你的畫風深得秦大師真傳,要不你給姐姐我畫幅畫,姐姐的大白饅頭給你吃怎么樣?可是白嫩多汁,鮮美可口哦。”
聽言,一眾看客想入非非,其中一位看客抬頭望著那位貌美女子,笑著說道,“美人,作畫我也會,且最擅長作春宮圖,他不給你畫,我給你畫,你的大白饅頭給我吃怎么樣?”
“當世之春秋,若論丹青妙手,秦大師敢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如今,秦大師去世五載,世間專研丹青者多不勝數,依然無人敢稱第一,為何?是因為秦大師有一位弟子,名曰,吳云飛,年僅十一時,便以一副《春秋上河圖》名震天下,當時,在世的秦大師都言說過,就是他此生的巔峰之作,都不及他十一歲徒兒所畫的那副上河圖。你能跟他比?”
貌美青樓女子的眼里沒有那位善畫春宮圖的看客,她雖然淪落風塵,這是命運里的無奈,她一個纖弱的女子根本就改變不了什么。她也曾是大家閨秀,喜歡詩詞,喜歡琴棋,喜歡書畫,奈何那命運啊。她繼續說道,“小弟弟,莫要再醉心尋仙問道了,我看過你當年所畫的那副上河圖,驚為天人。你是有大本事的人,可以過得更好,又何必過這種每日以兩個饅頭果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