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慕灃敬了她一杯酒,說:“抱歉,沒有考慮女士的承受力,說了些讓你不舒服的話題。”
黎湘輕輕搖了搖頭,勉力一笑,喝下那杯酒之后,卻始終沉默。
一直到回酒店的路上她也沒怎么說話,陸北堂忍不住問了她一句:“怎么了?不舒服嗎?”
黎湘回過神來,輕輕搖了搖頭,安靜片刻之后,才又忍不住問道:“您知道四哥當初是為什么去美國的嗎?”
“具體原因我并不清楚。”陸北堂說,“你知道像陸氏那樣的家族,我已經(jīng)算是外人,很多事情自然不會讓我知道。只知道他應(yīng)該是犯了什么錯,應(yīng)該算是將他流放到美國的……”
黎湘聽了,控制不住地咬了咬唇,伸出手來抱住自己的手臂,看著窗外沉默。
陸北堂看她一眼,這才又繼續(xù)開口道:“那孩子真是倔強到了極點,想來他心里應(yīng)該也是有委屈,否則不至于讓自己孤僻到那種地步,幾乎斷了與家里的所有聯(lián)系,將自己變成一個沒有情感的人。”
黎湘靠著冰涼的車窗,仍舊是沒有說話。
“后來我聽說他回國才幾個月就要結(jié)婚,也是嚇了一跳。”陸北堂說,“那時候我還以為可能是政治聯(lián)姻,可能是家里人安排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決定的。直到我這次回來,見到了你——”
陸北堂頓了片刻,緩緩道:“我在美國看了他十年,我?guī)缀蹩梢源_信他的未來大約都會是那個樣子,不會有太大改變了。可是他卻對你用了真心,這在我看來真的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畢竟像他那樣近乎自我封閉的人,要打開心扉,真心實意地去對一個人好,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是夜,黎湘站在酒店房間的窗戶旁,近乎迷離地看著這座陌生城市的夜色,內(nèi)心深處一片沉寂。
很久之后,忽然聽到手機響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轉(zhuǎn)身回到床頭,拿起手機一看,是思唯發(fā)過來的一張照片——最近黎湘不在,她也覺得無聊,于是跑去馬爾代夫?qū)W潛水去了。
黎湘看著照片里那個美人魚模樣的人,笑了笑,給她回復(fù)過去一顆心。
回復(fù)完,她將手機撥回主頁面,目光落在通訊簿上,不自覺地便伸手點開了。
她通訊錄里的人也是寥寥可數(shù),都不用翻頁,陸景喬的名字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黎湘靜靜地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很久,手指反復(fù)撥動,卻始終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從陸景喬說分手的那天起,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絲毫的通訊往來。
他給了她夢園的鑰匙,他叫她將他的指紋從指紋鎖系統(tǒng)中刪除,他仿佛是下定了決心要和她斷絕往來,從那之后就再也沒在她生命中出現(xiàn)過。
三個月,整整三個月。
沒有人知道,就在前一天的飛機上,她還算過時間,并且看著窗外湛藍的天空和云層時,她還想過,這三個月,會不會就代表了以后的一輩子?
如果是,她該為此感到慶幸,還是遺憾和難過?
這個一直以來都沒有出現(xiàn)的答案,此時卻忽然就清晰起來。
無論未來怎樣,此時此刻的黎湘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心里的遺憾——
她遺憾自己這么晚才知曉他曾受過的苦難,遺憾自己沒能在他身邊,遺憾自己不能伸出手來抱住他,盡全力幫他撫平一些過往的傷痛。
可是……再遺憾又能怎么樣?
如今的他,既然已經(jīng)做出了他想要的選擇,一個成全彼此的選擇,她又何必,又何必……
黎湘手指目光都停留在陸景喬的名字上,許久之后,終究還是緩緩放下了手機。
正在這時,房間的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黎湘走過去打開門,門外站著的卻是目光有些焦灼的陸北堂,“湘湘,幫我訂一下回江城的機票。”
黎湘驀地一怔,“出什么事了嗎?”
“大伯突發(fā)疾病住進了醫(yī)院,我得回去看看。”陸北堂說,“越快越好。”
黎湘捏著門把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一僵。
陸北堂的大伯……陸老爺子。
鑒于當天時間已經(jīng)太晚,黎湘訂了第二天早上六點的機票,凌晨四點半就和陸北堂一起奔赴機場,在江城機場下飛機的時候,時間不過早上八點半。
陸氏派了車子來接陸北堂,坐在車子里的時候,陸北堂才問黎湘:“要不要叫司機先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一路上都有些沉默的黎湘連忙回答,“您先去探望老爺子要緊,還是先去醫(yī)院吧。”
陸北堂聽了,點了點頭,也就不再多說什么。
車子行駛了一個多小時,才在江城首屈一指的私家醫(yī)院門口停了下來。
陸北堂這才又看向黎湘,“要不要陪我一起進去?”
黎湘輕輕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要不我在這里等您出來?”
陸北堂想了想,只說了一句:“也好。”
黎湘縱使也關(guān)注老爺子的病情,可是她身份到底尷尬,在陸家又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實在是沒必要進去添麻煩,所以她只想等在這外面,待陸北堂出來,也可以第一時間知道陸老爺子的情況。
眼看著陸北堂走進醫(yī)院大門,黎湘安靜地在車里坐了許久,心緒卻始終翻轉(zhuǎn)難平,終于還是推門下車,走到醫(yī)院旁邊的一家餐廳去買了一杯熱豆?jié){。
都說暖和甜蜜的食物具有鎮(zhèn)定舒緩的作用,可是那杯甜到掉牙的豆?jié){喝到一半,黎湘整個人卻依舊是有些虛浮的,終于還是將豆?jié){扔進垃圾桶里,轉(zhuǎn)身走向了車旁。
沒想到剛剛走到醫(yī)院門口,卻忽然就與一坐一立的兩個人迎面相遇。
那一瞬間,黎湘是震驚的。
宋琳玉推著坐在輪椅里的黎仲文緩緩走向醫(yī)院,兩個人都沒有了從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黎仲文頭發(fā)白了一半,滿臉滄桑,而宋琳玉也是瘦削而憔悴,臉上一絲妝容也無,老態(tài)畢現(xiàn)。
看見黎湘的一瞬間,兩個人的目光也是一頓。
黎湘的目光先是落在黎仲文的腿上,隨后才又看向了宋琳玉,宋琳玉對上她的視線,目光之中竟然再也沒有從前的憎惡,反而閃過一絲驚亂,飛快地移開視線之后就要推著黎仲文離開。
黎湘在她的視線回避開后才又看向黎仲文,而黎仲文竟然同樣飛快地避開了她的目光,低著頭只是吩咐宋琳玉快走。
黎湘眼看著宋琳玉腳步凌亂地匆匆推著黎仲文進了醫(yī)院,站在門口久久未動。
正在這時,身后忽然有一陣高跟鞋的腳步聲快步而來,隨后,有人拉了她的手臂一把,冷聲質(zhì)問她:“黎湘,你來這里干什么?”
黎湘轉(zhuǎn)頭,就看見了黎汐。
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黎汐似乎仍然是那個精致美艷的程家少奶奶,可是厚重的妝容之下,卻依然是近距離之下清晰可見的憔悴。
黎湘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這次回來,會見到這樣子的黎家三口。
“黎先生出什么事了嗎?”黎湘終于開口問道。
黎汐聞言先是一怔,隨后竟控制不住地冷笑了一聲:“你裝什么?爸爸就是因為你才變成這個樣子的,你裝什么?我們已經(jīng)盡量躲著你,再也不出現(xiàn)在你眼前了,可現(xiàn)在是你自己出現(xiàn)的,這算什么?你還嫌爸爸受的罪不夠多,還想繼續(xù)報復(fù)下去嗎?”
黎湘聽她說完,卻依舊只是平靜地開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不知道?”黎汐看著她,“陸景喬叫人活生生打斷了爸爸的雙腿,你會不知道?還威脅爸爸從今往后都不許再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會不知道?黎湘,我們一家人已經(jīng)被你害得夠慘了,你還不滿足,你還想怎么樣?”
黎湘靜靜地看著她,卻再也沒有說話。
“算我求你了好嗎?”黎汐冷眼看著她,“爸爸現(xiàn)在這個樣子,欠你再多也應(yīng)該還清了!求你別再來禍害我們家了!”
說完這句,黎汐又看她一眼,才終于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醫(yī)院大門。
黎湘回到車子里,整個人仍舊是沉默不語的,腦海中卻反復(fù)回響著黎汐剛才說過的話。
陸景喬叫人打斷了黎仲文的雙腿……
為什么?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黎湘在車子里坐了很久,中途陸北堂給她打了個電話,大概跟她說了一下陸老爺子的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而他還要在醫(yī)院多留一段時間,叫黎湘先回去。黎湘掛掉電話,卻依舊坐在車子里,靜靜等待著。
直到黎汐陪著黎仲文和宋琳玉從醫(yī)院門口走出來,黎湘才再度推門下車。
一看見她,那三人臉色頓時又是一變,黎汐快步走上前來攔在了黎湘面前,怒道:“黎湘,你到底想干什么?”
黎湘卻徑直繞過她,走到了黎仲文面前,看著黎仲文回避的模樣開了口:“你放心,這次見到我不會怎么樣。可是我想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對付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只要告訴我原因,我可以保證以后不會再有人為難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