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桑婷宜接到顧北雪的電話時正在吃晚飯,她看了看坐在對面正在聊天的桑蘭琴和谷心蕾,然后悄然離開餐廳,來到陽臺上,低聲說:“嫂子?”
“時洲現在怎么樣了?”顧北雪皺了皺眉,現在,除了婷宜,她不知道該問誰了。
“很嚴重,現在還在IcU里,”桑婷宜聲音還是很低,嘆息道,“聽姑姑說,今天就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她想去醫院,卻被桑蘭琴阻止了,說她去了也沒用,這讓她很沮喪。
顧北雪渾身驟冷,眼底酸酸的,胸口像是壓了東西似的,喘不過來氣。
“嫂子,你現在怎么樣了?”桑婷宜低聲問,說話時,她悄然的看著餐廳里的桑蘭琴。
“我……”顧北雪苦笑,女兒沒了,他又在IcU,可她還活著,卻生不如死,“還好。”
聽到她的哽咽聲,桑婷宜安慰說,“嫂子,你剖腹產,可得好好養著,”她畢竟年輕,也不知道如何勸慰,她這一提孩子,卻讓顧北雪淚水忍不住往下掉。
“婷宜,你能幫幫我嗎?”顧北雪擦了擦眼角的淚,說,“我想去看看時洲……”看不到他,她的頭頂就像是懸了一把刀,總是擔心著,吃不下也睡不著。
看著餐廳里的桑蘭琴,桑婷宜為難的說,“IcU每天只能探視一次,我也沒去成,每次都是姑姑一個人進去的。”她有好幾次想跟進去看看,桑蘭琴卻怎么也不同意。甚至,還禁止她去探視顧北雪。她很茫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顧北雪了然,心里極苦。
“嫂子,你別擔心,”桑婷宜安撫道,“我哥會沒事的……”唉,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安慰她。
“婷宜,你在和誰打電話?”桑蘭琴不知道何時過來了,臉色微冷,看樣子,很生氣。
桑婷宜有點局促不安,怔怔的。
桑蘭琴皺眉,不客氣的從她手里搶過手機,看到上面“嫂子”兩個字時,冷哼了聲,心里極度不爽,不悅的掛了電話。
“姑姑,你怎么……”桑婷宜眼睜睜的看著桑蘭琴把她手機里顧北雪的電話號碼刪除了。
桑蘭琴將手機還給她,雙手抱在胸口,臉色相當不好,命令式的說:“不許你和她聯系,也不許你告訴她任何關于你哥,還有我們家的事,知道嗎?”
“為什么?”桑婷宜不明白,“姑姑,她是我嫂子,也是哥的老婆,我們是一家人啊。”她覺得桑蘭琴的態度很奇怪,哪有不讓妻子見丈夫的道理啊。更何況,她雖然與顧北雪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不過,卻挺喜歡她的。
“什么一家人?”桑蘭琴冷冷的說,“你哥會和她離婚!”她看著客廳里的谷心蕾,“心蕾以后才是你的嫂子,記著,別叫錯了。”
呃!桑婷宜大驚,關于離婚的話題,她曾聽顧北雪說起過,不過,當時她只是以為是道聽途說,這會兒從桑蘭琴口里聽說,她倒很震驚,“哥和嫂子好好的,為什么要離婚?更何況,哥現在病情不明朗,你任什么不讓嫂子去看他?姑姑,你不能太武斷,你不能強迫他們離婚啊。”那個谷心蕾太傲氣了,她實在是不喜歡,“現在婚姻自由……”
“憑什么?”桑蘭琴聽了她的話,微怒,“就憑她差點害死你哥!”
“她也是車禍的受害者,”桑婷宜辯駁道,“這也不能怪她啊,更何況,她現在失去了孩子,哥的情況也不好,她也很痛苦很難受……”
“住口!”桑蘭琴厲聲打斷她的話,極為不悅的說:“婷宜,你什么時候被她收買的?”
“我是就事論事,實話實說。”桑婷宜年紀不大,不過,倒挺直爽的,她與桑蘭琴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并不多,對這個姑姑,自然也是不怕的。
被侄女頂嘴,這讓桑蘭琴極度不悅,“什么叫事實?你知道嗎?”
“我只知道,顧北雪是哥的妻子,她有探視自己丈夫的權利!”桑婷宜紅著臉,揚著頭義正言詞的說。
“不許再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桑蘭琴怒道。
見她發火了,桑婷宜微微垂眸,沒再說話。
桑蘭琴皺眉,很生氣,看著婷宜,實在覺得礙眼,頗有些不耐煩的說:“我已經讓人給你訂了機票,你明天一早就回首都。”
“姑姑,我不走,”桑婷宜立刻回絕道,“哥還在IcU……”
“你在這兒做什么?又能幫上什么忙!”桑蘭琴不悅的說,這個婷宜,盡惹她生氣,早點打發走,免得看著煩心。
“姑姑!”
“不說了,”桑蘭琴皺眉,強勢的說:“這事沒有商量的余地。”說罷就回了客廳。
看著她的背影,桑婷宜抿抿唇,微微嘆息——
夜深了。
窗外,霓虹閃爍,京城的夜生活正式開場。
夏夜,外面燥熱難當,病房里溫度適宜,可顧北雪卻沒有絲毫睡意。
這幾天,她每天都會去IcU好幾次,卻還是沒能進去。甚至,醫生護士對大BOSS的病情都守口如瓶,她想問問桑婷宜,可婷宜的電話卻始終打不通。
這幾天,烏靖曾來醫院看過她,她問他時,可他卻總是說,“我也沒能進去看看他,只是聽伯母說,情況不太好。”然后皺眉,“北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相信,時洲他會沒事的。”
她就在這樣惶惶不安里過了四天,吃不下,每次閉上眼睛,不是夢到胎死腹中的女兒,都會夢到車禍瞬間,他用身體護著她,還有從他頭上滴落到她臉上的血……每次醒來,都會淚濕衣襟。
女兒已然去了天堂,留給她的,只是小腹上的一道傷口。這道傷口,證明著,小寒同學曾來過。
而他呢,在IcU,他的情況她全然不知,每天憂心忡忡的。
傍晚的時候,醫生來過例行的巡房,給她做了全面的檢查,通知她,讓明天早上就辦出院手續,她開始慌恐不安。
她住院,至少他們還在同一棟大樓里,她還能去IcU外面看看,雖然見不到,可她卻知道他仍然活著;
如果她出院了,要每天再過來,就很難了。
她不想離他太遠了。
陪護的床上,琴嫂早已經酣然入睡,顧北雪下了床,她只能弓著背,彎著腰慢慢走,才能減少行走時對小腹傷口的拉扯,也能減少傷口的疼痛。
深夜的醫院走廊,空無一人,寂靜而幽長,她一個人,慢慢的,孤單的走著,每走一步,都得忍受著傷口拉扯的疼痛,當她來到IcU時,已經臉色蒼白,滿頭虛汗。
值班護士正在打盹,當她看到扶墻而來的顧北雪時,驚嚇得睡意都沒有了,皺眉,有一絲不耐煩,“不是告訴過你,不能探視嗎?你怎么又來了?”
顧北雪手肘撐著護士臺,臉色唇色都略略蒼白,“我只是想過來待會兒而已,”明天她就要出院了,她不知道,下次再來會是什么時候。所以,雖然知道不能進去,可她還是來了,她只是想在IcU外面多待會兒,這樣,就離他更近了些。
看她略略虛弱的樣子,護士皺了皺眉,雖然有點不耐煩,但知道顧北雪每天都來,對她的身體情況,也從其她護士那里聽說了些,于是話語稍緩:“你還是把你自己照顧好吧,你才剖腹幾天啊,就這樣到處亂走,你就不怕子宮下垂,影響以后的生育嗎?”
顧北雪唇微抿,一絲苦笑,生育?他生死未卜,她能和誰去生育啊?若他真能康復,他們……想到他已經簽了離婚協議,谷心蕾又有孕了,恐怕他們也是以離婚收場吧!
“做女人啊,還是要多愛自己。”護士忍不住勸了聲,“身體是自己的,若真垮了,受累的還是自個兒。”她又說,“我以前就是沒坐好月子,到現在只要一吹風就會頭疼……像你這樣不愛惜自己,指不定會落下什么毛病。”
顧北雪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目光一直盯著IcU的門,對護士的話聽而未聞,只是問,“他今天怎么樣?有沒有醒過來?”
“你別為難我了,”護士看她可憐的樣子,又微嘆一聲,“病人的隱私,我不能隨便說的。”
又是隱私?
呵呵,顧北雪苦笑,低頭,看著握在一起的雙手,苦澀的說:“我是他妻子,你們卻總是以隱私來搪塞我,不告訴我他的病情……試問,什么時候,妻子被剝奪了對自己丈夫的探視權?對自己丈夫病情的知情權?”
護士聽罷,訕然。
“你也有孩子,你也有丈夫,他們若有什么事,你一定會是第一監護人,一定能第一時間知道他們的情況……”顧北雪眼底酸酸的,“而我,懷胎八月,生下來的孩子我都未曾看一眼,就被送去處理了。”
說到女兒,她開始哽咽了,“你們怎么能這么不近人情?難道就要這樣急不可耐嗎?難道就不能等我看一眼再處理嗎?我是母親,孩子是我的,可我卻被人剝奪了對自己孩子的處理權……讓她被當作醫療垃圾焚燒,”她低泣,“焚燒啊,太殘忍了……連骨灰都沒有,我就是想為她建個冢,都不知道該拿什么去……”
護士做了母親,也有孩子,雖然顧北雪所講的事在醫院里司空見慣,可這會兒,聽她這么說起,也是眼淚汪汪的。
“她在我肚子里待了八個月,胎檢的指標都非常好,可最終卻是這樣的結果……她是我身體里的一塊肉啊,”顧北雪冷笑,這種骨肉分離的痛苦讓她難以自拔,“即使再難過,再懊惱,我卻也只能承受失去骨肉的痛苦……而現在,我丈夫在IcU,生命垂危,我卻不能進去探視,甚至連他的病情都不知道……我活得有多窩囊?我活得有多悲催,”
她哭了,無辜的說:“其實我只是想去看看他而已,看看他到底怎么樣了……我是去看我的丈夫啊,你們為什么總要攔著……”
護士淚眼婆娑的,擦了擦眼角,低聲說:“其實,我們也很為難啊……”顧北雪每天都來好幾趟,她們這些護士都覺得她可憐,可上面有交待,除了桑蘭琴外,任何人不得去探視病人,更何況IcU是什么地方啊,原本就管控很嚴,她們也不能冒著失業的危險來成全同情心啊。
顧北雪苦笑,淚如雨下。
護士畢竟是女人,原本就同情她,現在又聽她這樣說,心更軟了,她看了看,還有兩個小時才交班,這會兒,夜深人靜的,也不可能有人過來巡房,“這樣吧,我可以讓你進去。”
顧北雪聽罷,眸底微亮,“真的嗎?”
護士點點頭,“不過,你得答應我,只能進去十分鐘。”
“好,沒問題。”只要能看看他,即使看一眼,她也滿足了。
護士皺了皺眉,又看看走廊外,確定沒人過來,才推開IcU厚重的門,然后幫顧北雪換好無菌服,又皺眉指了指:“他在那間房里,”叮囑道:“你只能看,記住,不能動他身上任何儀器,還有,十分鐘之后我會來叫你。”
IcU里,很安靜,顧北雪似乎都能聽到自己撲嗵撲嗵的心跳聲,此刻,她很激動,甚至忘了小腹的傷口,推開了面前的那扇門。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著她的呼吸,病房中央,有一張病床,寒時洲安靜的躺在上面,他的身上,充斥著各種儀器。
看著他雙眼緊閉,了無生氣的躺在哪兒,他的頭頂,被紗布包裹著,臉上,還有未完全擦去的血漬,他的唇邊,好些青茬,整個人臉色蒼白,消瘦,頹廢。
看著那紗布上隱隱的血漬,想到撞車后從他額頭上一直往下流的血……
“時洲?”她低聲喚著他的名字,“你太傻了。”他是用他的身體為她擋著,他當時,該有多疼啊,她哭了,“你不是不愛我嗎?不是要跟我離婚嗎?為什么要救我?”
為什么?
她心里有好多個為什么,卻問不出口。
她握著他的手,他的手冰涼如水,“孩子沒有了……”她痛哭,她與他之間唯一的羈絆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