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空氣很好,晚上云層稀薄的時候,可以看到漫天閃爍的星子,如同貴婦首飾盒中四散的碎鉆。山里面晚上溫度低,鄭平洲披了件薄毛衣出去看星星,順手往兜里揣了個小保溫杯——不過那里頭泡著的不是枸杞,而是溫熱的蜂蜜柚子茶,是周渺之前給他在行李箱里塞的那罐。
周渺知道這次鄭平洲離家的時間長,就什么都往他行李箱里面塞,大到衣物鞋子,小到茶飲巧克力,都是他親手整理進去的。他們倆從小一起長大,就算不是戀人,也一定是最熟悉彼此的人,鄭平洲不用開口,周渺就知道他需要什么。而且周渺在這方面一向比鄭平洲心細些,鄭平洲有些想不到的,他也都統統備了一份,可謂是十分周到了。
鄭平洲仰頭去看天上閃爍的星星,突然想起來十八歲那年,和周渺一起出去野營的事情。他不由有些唏噓,有些事真的是要講緣分的,那天夜里等了一晚,也沒等來云霧散去,露出半點星光來,而這一次,他到山里的第一天晚上,就見到了這樣漂亮的夜幕。
他望著天上的月盤,有些出神地想,不知道這時候周渺在做什么?這輪月亮照在周渺的窗前,也是這樣皎潔嗎?
這時候鄭平洲還沒反應過來,他這是又犯了老毛病,留學時在他國養成了壞習慣,見到什么都要想起周渺來,思念無時無刻不纏繞著他。
正當鄭平洲向離賓館不遠的小溪走去時,在樹林里意外地聽到了鐘千千的聲音,他不由停下腳步,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繼續走還是掉頭回去。這一遲疑,就有幾句話鉆進了鄭平洲的耳朵,聲音雖然有些模糊,但大概聽得出是在和戀人講情話。鐘千千聲音偏冷,平常與人講話雖然禮貌客氣,但很少像現在這樣句句含笑,每個字眼都藏著說不盡的溫柔。
鄭平洲沒有聽墻角的愛好,本打算轉身離開,但忽然想起鐘千千的男友正是那個成日黏在周渺身邊的梁嘉言,他那本來要離開的腳步就怎么也抬不起來了。
他第一次做這種虧心事,做得極其不熟練,剛找到一棵可以藏身的樹,還沒等走過去,兜里的保溫杯就不慎從兜里掉了出來,不銹鋼磕在堅硬的石頭上,發出了一聲刺耳的響動,驚動了正在打電話的鐘千千,她皺著眉回頭,發現不速之客是鄭平洲后,面上的不悅就變為了驚訝。
鄭平洲:……你聽我解釋。
果然人不能做虧心事,不然被發現的時候可真是公開處刑,極其尷尬。
鐘千千低聲和電話那頭草草說了幾句,就將電話掛斷了。見到是鄭平洲,鐘千千其實放松了很多,她捋了捋長發,不知從哪里翻出一根頭繩來,一邊將頭發扎起來一邊問道:“鄭導,你是在……?”
“我不是故意偷聽你打電話的,本來我是想穿過這片樹林,去溪邊散散步的,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鄭平洲抿了抿唇,心里虛得很,不住后悔沒有及時離開,“打擾到你,實在是無心之過,真的很抱歉。”
鐘千千聽到鄭平洲這么說,那點火氣也就散了,她彎腰撿起保溫杯遞給鄭平洲,順勢給了鄭平洲一個臺階下:“沒關系的,本來他說的就凈是些沒什么營養的話,又不是在聊什么要緊事,算不上打擾。鄭導要是還有興致,不如一起去溪邊走走?”
鄭平洲接過保溫瓶,道:“也好。”
他們在海島一起拍了幾天的戲,相處下來已經不再那么生疏,而且兩人都對電影有一番獨到的見解,在交流過幾次后,還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感。
在路上他們聊了一會兒接下來要拍的戲份,鐘千千悟性很高,有些表演鄭平洲只寥寥幾句,她就已經通達其中深意,不用鄭平洲再多費口舌。樹林并不大,很快他們就沿著小徑,一路走到了滿是石子的溪邊。
溪水倒映著星月交輝的天幕,被映照得很亮,淺淺一層溪流向遠處延伸,不知道最終要到哪里才能找到歸宿。鐘千千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撐著下巴看遠處潺潺的流水,開口道:“鄭導,有什么話就直說吧,憋了一路不辛苦嗎?”
“什么?”
鐘千千撲哧一聲樂了,她是個北方女孩,做事豪爽干脆,并不喜歡繞來繞去的,于是直接道:“我看你剛剛一直有點心不在焉的,是在想事情吧?如果是和我有關的,那就直說吧,我們也算是朋友了,只要不是太難回答的問題,我都可以告訴你。”
鄭平洲見她如此坦蕩,心中的顧慮也打消許多,此時再多加推托,反倒顯得矯情了。他沉吟了一下,將一直耿耿于懷的問題問了出來:“你和梁嘉言,是什么時候在一起的?”
鐘千千悶悶笑了兩聲,小聲道:“沒想到我們鄭導是個愛聽八卦的。”
鄭平洲眉頭跳了跳,他聲音沉了下去:“鐘千千,你別怕,要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你告訴我,我一定幫你擺脫他。”
“他?”鐘千千一頭霧水地望向鄭平洲,滿臉都是問號,“我為什么要擺脫他?”
鄭平洲前兩天在搜要給周渺發的文章時,偶然了解到了幾個新詞,例如“斯德哥爾摩綜合征”“PUA男”等等,他看向鐘千千的眼神里多添了點憐憫,心想,鐘千千應該是陷入梁嘉言精心編織的一張情網里,到現在還沒能夠認清小人的面目,所以還愿意幫著梁嘉言說話。
說到底,千錯萬錯,都是梁嘉言的錯!
鄭平洲苦口婆心地勸道:“當然是因為,他不是真心喜歡你!他一開始和你交往就不是真心的……”
“怎么可能?”鐘千千啞然失笑,她隱約感覺到了,鄭平洲可能是誤會了她和梁嘉言的關系,“我們都在一起快十年了,他那個一根筋,要不是真心的,我們早就分開了,沒必要拖到現在的。”
她說到這,想起剛剛在電話里,梁嘉言第無數次暗示她想要公開這段關系,以及旁敲側擊地問她結婚的計劃,不由露出一個既苦惱又甜蜜的笑容來:“我倒希望他少一點對我真心,這樣我就不會讓他的期待落空……我現在身份特殊,沒辦法和梁嘉言公開,明明我們上大學那會兒就開始交往了,沒想到年紀長了,倒要開始遮遮掩掩的。”
鄭平洲被鐘千千驚得雙眼瞪圓,他的大腦一下接受了這么多沖擊性的信息,好像死機了一樣,過了好半天才慢慢地逐字逐句消化起這些話來。
他呼吸變得急促,連話都說得磕磕絆絆,試圖再找出點別的可能來:“那……那有沒有可能,他其實是個**戀?或,或者,他也會有耐不住寂寞的時候?”
“他應該就是直的,對男人天生少點那方面的神經。”鐘千千的笑容斂了一點,眉目間結了層冰霜似的,“不過鄭導,我也不是吃素長大的,要是他真敢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一定不會原諒他。”
鄭平洲的大腦在此刻重新開機,像是被點燃了的煙花似的,他的腦子里瞬間噼里啪啦地閃過些畫面,那些曾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都有了最終的答案。
原來梁嘉言是個直男?
而且,還是有個從大學時期就確定關系的女友??
這簡直是鬧了個天大的烏龍!
以鐘千千話里透露的信息來看,梁嘉言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周渺是情人關系,他們之間關系的天花板也就是摯交好友了,根本就不會有他所猜想的包養和欺騙。
這么久以來,都是他錯怪梁嘉言了。梁嘉言真是平白無故的,被他在心里翻來覆去地罵了無數次,還吃了許多白眼,他還因為妒火一直針對梁嘉言……
鄭平洲想到這里,臉上騰地就燒了起來,他捂住眼睛哀嘆了一聲,為這些年亂吃的飛醋感到羞恥。他整張臉都紅透了,若不是小溪實在太淺,他真想現在就跳進去,把自己藏起來,順便降降溫。
這些天……他都自導自演地做了什么蠢事啊!
鄭平洲滿心羞愧,可在那羞愧的縫隙之中,又忍不住生出許多的歡喜來。
今天和鐘千千出來散步,鄭平洲原本沒計劃要問得到什么,只是話趕話說到這了,他就順勢問了些問題,沒想到竟然問出了這樣的真相,完全是意外之喜。鄭平洲胸膛起伏,不住深深吸氣,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散發著激動與愉悅,有一種脫開桎梏的感覺。
雖然梁嘉言只是外傳的周渺眾多的“男寵”之一,鄭平洲也無法確定那些其他的人和周渺是什么關系,但他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了一點——那根鯁在他喉頭多年的刺,終于被鐘千千親手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