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是大淵的都城,永樂坊是長安城中最繁華的酒肆地界。
寒冬臘月,雖滿天風雪,但傍晚時分的長安城依舊喧囂熱鬧。戲樓,酒肆與花閣鱗次櫛比,來來往往的達官貴人,平民百姓們皆悠悠穿梭在街道酒肆之中。
天香樓的二樓的雅間,梨木云雕屏風輕放,酒盞吃食盛在精致的碟中。案幾旁,正圍坐了三位錦衣玉帶的貴人。
若有京中的世家貴族在,便可認出眼前這三人分別是京中盛名的長公主蕭靈初、大淵國師楚云見,靜安郡主林紛紛。
靜安郡主伸手搖了搖案上的骰子盒,露出個狡黠的笑容同隔壁的少女說道:“靈初,你又輸了,再再再罰酒一杯。”
那輸了的少女便是長公主,她雙頰嫣紅,眉目如畫。如繁花般明艷的面容浮出一絲委頓來,靈初哀切地嚷道:“我都連輸六回了,像話嗎?”
聽聞此話,而一旁的國師楚云見低低笑了聲。只見他講究摸出一塊帕子來,拭了拭玉杯,才將其緩緩拎起儀態萬千地飲了一口。
國師楚云見,哪哪都好,就是賊講究,比她們這些姑娘家還講究。
楚云見看靈初二人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冷哼一聲,卻扭頭瞧了瞧靈初的面容,若有所思起來。
而靈初瞧他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樣,狐疑地瞇了瞇眼眸,問:“為何這般瞧我,我臉上有花?”
她這般警惕倒不是沒有緣由的,只因楚云見出身卦術世家,善占卜瞧命理,被他這般神色瞧過的人,接下來大多是要倒霉。
聞言,靜安也將視線移到楚云見身上,果不其然,只聽得楚云見沉吟,凝重地嘆了一聲:“我瞧你氣運衰弱,近日似乎有血光之災。”
靈初驚疑地頓了頓,半信半疑地問道:“當真?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楚云見卻是又凝眸瞧了她幾眼,心中有些疑惑起來:“你的面相難辨,命數似被云霧籠罩,很不尋常,我倒也瞧不出化解之法。”
這倒怪了,他往日也不是沒替靈初瞧過面相,今日見她連輸幾回便多瞧了兩眼,怎知竟隱隱有些古怪。
靈初微不可聞地擰了擰眉,又與靜安郡主相視兩眼,才憤憤地同楚云見道:“既然沒有法子化解,就不必告訴我了,免得我提心吊膽……”
“是。”楚云見為她一番話下來笑了笑,雅間外又有丫鬟輕聲稟告:“靜安郡主,鎮陽王妃傳信讓您回王府去了。”
靜安原本還興致勃勃地看著靈初的好戲,乍不然聽得她娘親喚她回府,只唉了一聲,愁眉苦臉起來。
靈初見她一副為難的模樣,倒與她往日作風很不像,奇道:“你娘喚你回去,為何你卻不開懷?”
她母后去得早,很是羨慕有娘親牽掛的人。
靜安郡主卻哀嘆了一聲:“你是不知,我娘這些天似是受不了我了,日日都在替我相看人家,琢磨著把我嫁出去。”
楚云見輕笑一聲:“京中如你這般年紀的姑娘家,大抵都在相看了。”
說完,卻是將目光移到了靈初身上。說起來,靈初年方十五,比靜安還大了一歲。
靈初很是會看眼色,見楚云見意味深長地瞧著自己,她卻笑著擺了擺手道:“瞧我做什么,我皇兄可忙得很,想必不經意便忘了我的婚事了。再說嫁人有什么好?一個人才無所顧忌,隨心所欲呢。”
見她仍年少張揚的模樣,楚云見卻但笑不語。公主是不著急,但京中有人……只怕是按捺不住了。
靈初又同靜安二人告別道:“天色不早了,我也回宮了罷。”
與他們二人分開后,靈初就坐上了回宮的馬車之中,她掀開厚重的車簾望了望窗外的飛雪與匆匆的行人,心中卻是有些思緒萬千。
她父皇與母后皆早逝,而今只余下皇兄與她二人相依為伴。皇兄對她嬌慣得很,為她修建行宮,又贈她御前令讓她可隨意出入宮門。
說要這嫁人之事,她其實十分不愿。人們戲文上皆說,天下男兒皆薄情,愛了這個又要愛那個。她無拘無束慣了,并不想過那般拘束又辛酸的生活。
況若是嫁了人,怎還能同如今一般,與國師和靜安對酒賞雪呢?靈初的朋友不多,所以她向來便很是珍視他們二人。
這般想著,馬車便迎著雪悠悠前行晃入了宮中。方方踏進朱紅的宮門,就有御前侍衛至她的車架前行禮道:“殿下,圣上正在云和殿等候您。”
按理說她皇兄蕭景凌此刻應正與朝中大臣議事,不當得空尋她說話才對。
靈初轉了個方向,便帶著一眾宮娥娓娓揚揚地往云和殿中走去。
一路踏過落雪憑欄,霜花掠樹,就來到燈火通明的大殿里。大殿寬闊,擺設簡單,只有一架八扇霧松屏風擺放在殿角。
殿里卻只有她皇兄蕭景凌一個人,他著了深色袍子,錦冠玉帶,正端直挺拔地坐在明臺前。見到靈初,蕭景凌放下手中的案卷,朝她笑道:“緲緲,過來。”
緲緲便是靈初的小字了。
靈初笑了笑,輕快地踏到他身旁的梨花木倚坐下。
蕭景凌聞得她身上的淡淡酒味,蹙眉嚴肅道:“你又出宮去玩耍了?”
靈初眨了眨眼睛,卻是從袖中掏出一個陶瓷娃娃獻寶似地遞到蕭景凌面前,淺笑道:“哪里就是出去玩了?您瞧,我這是特地為您出宮挑選禮物去了。”
那陶瓷娃娃面容團團,甚是可愛,蕭景凌略帶嫌棄地接過它來,眼眸微瞇道:“你就知道狡辯!”
靈初狡黠地抿了抿唇,但笑不語。
蕭景凌瞧著自家妹妹這妍麗懵懂的模樣,心中嘆了一口氣。自己嬌慣了她這么多年,才養成她這個無拘無束的性子,日日在長安城打馬觀花,聽戲喝酒。
等到蕭景凌意識到她已長成十五,該安分下來嫁人的時候,已經猶如脫韁,不,猶如發瘋的野馬般來不及了。
他目帶思量,不著痕跡地望了望殿角那扇屏風,最終才重重沉吟一聲:“緲緲啊。”
靈初歪頭,目光清澈地瞧他。
蕭景凌正色下來,嚴肅地同她說道:“你今年快十六了罷。”
靈初微恍,心中涌起不好的預感。果然,又見蕭景凌淡淡道:“京中同你這般大的世家閨秀,早就定了親事了。父皇曾囑托皇兄,要為你擇一穩重得當的夫婿,你看,你可有中意的人?”
靈初驚嘆:“皇兄!”
她捏了捏袖子,謹慎道:“我還小,不曾想過這些。”
蕭景凌卻是露出個很是“和善”的笑容,摸了摸她的發頂:“皇兄就知道你這沒心沒肺的不曾想過這些,所以早替你想好了。”
靈初驚得噎了噎,從椅子上跳起來:“想好了什么?!”
蕭景凌望著殿角的那扇屏風,攏著袖子鄭重道:“你未來的夫婿。”
聽他這般說,靈初面上青白交錯,心中驚疑不定。難道她當真如此倒霉,白日里才說的話就成了真?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誰呢?”
蕭景凌高深一笑:“中書令陸昭,你可認得?”
靈初微恍,中書令陸昭,長安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那陸昭原本是定遠將軍府的嫡子,陸昭五歲那年,陸將軍于邊陲守衛家國,卻不幸犧牲在一場戰役中。而聽聞這個噩耗的陸夫人悲痛欲絕,自我了斷隨他而去。
可憐陸昭五歲便沒了爹娘,將軍府老夫人白發人送黑發人,好不傷心。
也正因為如此,那陸昭養成了一副涼薄的性子,他年少知事,十六歲中了探花,隨后在御前任職,短短五年就坐到了中書的位置,位高權重。人們都說他心思深沉,手段毒辣。雖外表好看,內里卻是個深不可測的人。
雖靈初不曾與陸昭打過交道,但耳聞目染下,對陸昭的印象并不算好。她飛快地思量著,因為不想嫁人,便猶豫著開口道:“皇兄,我聽聞,那陸昭風評不好。”
此話一出,蕭景凌面上神色卻是猝變,重重咳了咳道:“荒謬!你去哪里聽來這等流言蜚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