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氏醫院。
廊道上來來去去的和護士,手術室的燈也一直亮著。
孟九云和池向北坐在長椅上等在門外。
孟韻的手術進行了整整十幾個小時,醫生出來的時候,只搖頭說了一句:“抱歉,孟先生,我們已經盡力了,節哀順變。”
池向北踉蹌了幾步,神情悲痛。
他和孟九云不同,他從小在孟韻的呵護和疼愛下長大,所以他和孟韻的母子感情相當深厚。
孟韻被護士推出來,他跑過去撲到了她的身上,低低嗚咽著。
孟九云看著被一路推遠的手術床,臉上表情平淡,目色無波,并不像他的弟弟那樣,悲慟之情大起大落。
孟韻被送到醫院的時候,他就隱隱感覺到她救不活了。
對于孟韻的死,他已經不知道該怎么表達自己內心的情緒。
從昏迷中醒過來的虞盡眠第一時間趕到了手術室,孟韻的手術床正好從她面前經過,池向北神色痛苦地一路跟著。
她神情怔忪,從記憶里找到了孟韻的樣子,漸漸和現在死去的孟韻重合。
這么多年過去了,她對孟韻的感情早已不是當初那種對媽媽的依戀了,心底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覺,只覺得空空的,一顆心無法落實。
虞盡眠轉過身,看到了站在手術室門口的高大身影。
他的身姿站得比樹還要挺拔,雙手垂在大腿兩側,目視前方。
廊道里的燈光明明很亮,可男人的氣息卻十分晦暗,肅穆的神情,十分凝重。
虞盡眠走到他身邊,“孟叔叔。”
孟九云抬起手臂,攬上她的后背,將她抱入懷中。
他將她抱緊,她的腦袋被他用力按在肩頭。
他半晌沒有說話,只是將她越抱越緊,仿佛在迫切汲取某種力量。
虞盡眠被他抱得快喘不過氣兒來。
孟九云終于啞聲開口:“眠眠……不要離開我……”
虞盡眠緩緩伸出手,抱住了他。
今天的孟叔叔和平時很不一樣,有種特別脆弱的感覺,脆弱到好像下一秒就會倒下。
虞盡眠動唇,“不會,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孟九云緩過內心那股洶涌到無助的悲傷,深吸一口氣,松開她,問:“你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虞盡眠抬頭,他神情很憔悴,眼里布滿血絲。
都到這種時候了,這個男人居然還在關心她的身體,只在乎她好不好。
虞盡眠輕輕搖頭,“我很好,孟叔叔,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她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面對生死離別,任何言語都很無力。
尤其,那個人還是他的母親。
哪怕孟韻對他很不好。
可她剛才聽裴時舟說,孟韻替他挨了一槍……
他得到了屬于母親的愛,卻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看著他的臉,虞盡眠說不出的難過。
…………
孟韻的喪事由池向北和孟九云的幾個助理全權負責和安排,他和虞盡眠回曼灣換衣服。
走進客廳,孟九云脫掉外套,抱住虞盡眠躺在了沙發上,貪戀的氣息令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所有的沉痛和疲憊都得到了緩解。
“不是要休息嗎?回臥室睡覺吧。”虞盡眠催促道,正準備起身。
他抓緊她的手,“就在這里,你陪我。”言語間像個黏人的小孩。
“……好。”
孟九云閉上眼睛,最近幾天不光調查余靜的事,還忙著向北的婚禮,再加上一天一夜沒合眼,情緒也不佳,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已經過度負荷。
孟韻的死是他意想不到的,對他的打擊也很大。
幸好……他的小姑娘沒事……
她不能有事,絕對不能有事……
孟九云在睡夢中抓住了她柔軟的手,眉頭不經意間蹙了起來。
虞盡眠在他的手勁緩下來后,挪了下位置,俯身為他按摩腦部,力道輕重適宜,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神情變得安寧。
漸漸的,孕后嗜睡的她也撐不住了,她連打了幾個哈欠。
好在沙發足夠大,空間足以容下兩個人。
她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緊緊挨在他身邊睡了過去。
…………
虞盡眠是被手機鈴聲叫醒的,發現自己蜷縮在男人的胸膛上。
孟九云也醒了,兩人四目相對,她起身正要去拿手機,被他扣住,重新把她拉回了懷里。
虞盡眠被他按在胸口,耳邊傳來他一下一下沉穩規律的心跳聲。
寂靜中,格外有力,也格外讓她安心。
她輕聲說:“孟叔叔,不要太難過,我會一直陪著你,還有我們的寶寶。”
“我沒有難過。”孟九云死不承認他剛才的脆弱。
虞盡眠也沒戳穿他,怕他難受,轉移話題,“我想起來了。”
“嗯?”
她說:“之前忘記的,我全部都想起來了。想起你給我買棉花糖哄我,想起你給我當馬騎,想起用你打工攢下的錢給我買了很漂亮的裙子,還想起孟姨她打你,你一聲不吭地扛著,想起每次你難過,我都給你吃糖,你就會很開心……”
說到后面,虞盡眠臉上漸漸揚起淺淺的笑意,眼中卻酸澀難忍,“孟叔叔,我都想起來了……”
孟九云神色一頓,大手緩緩撫上了她的背脊,“對不起,眠眠……”
她問:“為什么和我說對不起?”
孟九云沒有回答,手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神色柔軟又復雜。
如果不是他,她也不會走丟,也不會輾轉好幾個孤兒院,她原本可以在他的庇護下,享受最美好的童年,而不是在孤兒院里過著飽一頓饑一頓的日子。
他守了她五年,她是他的愛人,又像是他的女兒,他舍不得對她一絲一毫的脾氣,舍不得讓她受一點委屈。
如果她受傷了,無需譴責他,他都已經在心里譴責自己無數次。
男人沉默,虞盡眠也不再追問。
在她的心里,他從來沒有對不起她過,她這十八年的歲月里,所有溫暖的,美好的記憶和感受都是來自這個男人。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抬頭問他,“孟叔叔,那根項鏈你真的丟掉了嗎?”
“什么項鏈?”孟九云早忘記了。
“那次我為了項鏈被人打,住院了,你把項鏈拿走了。”她咬著唇,好半晌,再次問道,“你真的把它扔了?”
孟九云終于記起那條廉價的項鏈來,“對你很重要?”
“嗯,算是吧。”
之前她忘記了一些事情,雖然不知道項鏈的來歷,卻隱約感覺那條項鏈的意義,對她來說應該很特別,很重要。
怕他胡思亂想,虞盡眠解釋:“是孤兒院的一個小伙伴送給我的,我們之前說好,無論是誰被收養,都要帶著對方一起。”
孟九云淡聲問:“男的女的?”
“……男的。”虞盡眠知道這男人醋勁兒很大,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反應,怕他吃醋,又忙補充了一句,“如果真的扔了,那就算了,也不是很重要。”
“我沒扔,在書房。”孟九云依舊沒什么反應。
虞盡眠一下驚喜地從他身上起來,眉目瞬間明媚,“真的?”
孟九云坐起身,直直看著她,“不是說不重要?”居然這么高興?
“不是不是!”虞盡眠連忙擺手否認,“沒喜歡你之前,確實很重要,喜歡你后,就把項鏈的事忘記了。”
“沒喜歡我之前很重要?”男人選擇性忽視后半句話,臉很黑,“你喜歡過他?”
“怎么可能?”虞盡眠覺得他也太會聯想了,“我那時候那么小,最多也就是小孩子對玩伴的喜愛。”
“那也是喜歡。”男人的臉色更加難看。
“算了算了,項鏈我不要了,你如果看不順眼就扔了吧。”
越解釋越黑,她不想解釋了!
真是服了這個男人了。
她猝不及防被男人拉入懷中,一動不動。
孟九云緊抱著她,低下頭,低沉的聲音緩緩道:“就算是玩伴的喜歡,也不準,只能喜歡我一個人。”
虞盡眠突然發現,這個老男人似乎極度缺乏安全感。
她不明白,以他的資本和條件,根本不需要這么患得患失。
患得患失的應該是她才對。
不過,這老男人的情話總是讓她心動難抑,一顆心好像跌入沉浮的海洋里,一蕩一蕩的。
她嬌聲抱怨:“你好霸道。”
孟九云沒說話,只把她抱得緊緊的。
他所有的患得患失都來自兩人的年齡差,還有潛伏在她身邊的那些個情敵,現在又多了一個不知道潛藏在哪里的小伙伴。
既然是小伙伴,年紀估計和她差不多,要么比她大了沒幾歲,反正肯定比他年輕。
他一定要掐滅隱藏的后患,絕對不能讓她有一丁點念想。
“頭兒。”這時,阿秋進來了。
看到抱在一起的兩人,他身子一側,目光回避。
孟九云放開虞盡眠,抬眸看他,“有事?”
阿秋看了眼虞盡眠,默了一秒,最后道:“軍團那邊有重大機密來報。”
軍團現在哪里有什么重大機密,孟九云很快明白阿秋在暗示他。
虞盡眠是背對他的,并沒有看到阿秋眼底的復雜,她推了男人一下,“你現在應該很忙,很多事情要處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你去樓上換件衣服,待會兒一塊兒去殯儀館。”
虞盡眠點頭,起身上樓。
孟九云和阿秋兩人一道走出客廳。
走到后院,他眉眼嚴肅地問:“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