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白溪虹道:“老夫雖非高手,可當年也畢竟練成了武丁功,如今雖然老了,但尚可一戰。而白溪虹是本村唯一的修士,在其余高手的策應下,我們兩人也可。”
白溪村長驚訝道:“我家虹兒也要出戰嗎?”
田逍終于忍不住怒斥道:“你看看這位小先生,與白溪村非親非故,卻能挺身相助。而白溪虹身為族人的一員、族長之子,又是本村唯一的修士,在族人們皆拿起武器時,他理所應當挺身而出。若非如此,他還有臉呆在白溪村嗎?那現在就應將他逐出村寨,白溪村不需要,也不能容忍這種懦夫!”
這番話激怒了白溪虹,這位年輕人起身跺腳道:“你說誰是懦夫?”
寶玉插話道:“白溪虹,若你為守護村寨奮力而戰,當然就不是懦夫。……可是我聽族長的意思,好像沒打算讓你出戰。”
白溪虹咬牙道:“我當然會出戰。”
寶玉又說道:“你也不必太擔心,假如你所守衛的方位遭遇強敵,其他人會立即趕過去相助的。……村寨不會動,我們不清楚對方會從哪個方向襲擊,所以每個方位都要戒備,才必須要有這些人。”
白溪村長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既然已有共工大人、田逍、我家虹兒三人,我們還需要再請四位高手相助。……那么就是四件法器啊,剛才怎么說是五件呢?”
田逍已怒,指了指寶玉,又呵斥白溪村長道:“你難道眼瞎了嗎?還有這位小先生。你當然要給人同樣的報答!”
寶玉突然笑了,點頭道:“逍伯說的是,白溪族長,你確實數錯了,難道沒拿我當人嗎?我需不需要你們的報答。是我自己的事;而你該怎么數數,是你的事。”
白溪村長父子離去后,寶玉和田逍并沒有立刻休息,當天夜里兩人又聊了很久。寶玉做任何事都很認真,認真到他自己都不必刻意認真的程度,就是那么自然地專注。
這是他離開蠻荒進入巴原后所遇到的第一件事。不僅是在幫忙,而且他還想將其中種種情由搞清楚。它為什么會發生,都是什么樣的人、帶著什么樣的目的和**參與其中?
寶玉又問起了流寇的情況。在相室國腹地,近幾十年來所謂的流寇早已絕跡了。三年前的夏天與兩年前秋天所發生的慘案,在這一帶的民眾聽來感覺仿佛是那么的不真實,就像是很遙遠的年代、很遙遠的地方的傳說。怎么會發生在自己的身邊呢?
流寇第二次作案時,那個偏遠的村寨中三百余人盡數被屠滅,沒有留下任何活口,誰也不知道他們來自哪里、長什么樣子、搶走了哪些東西。而第一次作案時,他們只襲擊了某個村寨里的三戶人家。那三家的人全部被殺,房屋院落被大火燒毀,也沒人知道清楚究竟為何?
當時流寇來得太突然。事先誰也沒想到,當他們拿著刀槍沖進村寨時,其他村民甚至都躲在家里沒敢出來。據躲在自家院墻后的目擊者事后描述,那些人都蒙著面,不知道長什么樣子,但個個動作矯健、身手不凡。
那三戶人家是分家各自立戶的三兄弟,其中還有一名三境修士。但是流寇中顯然有修為更高者,斗法戰而勝之。有目擊者看見了法寶騰空、在院墻上方盤旋交擊所發出的光華。
這兩起慘劇相隔時間一年多,事后皆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雖然高城與飛虹城都曾派人追查。卻沒有任何結果。第一起慘劇發生后,有人懷疑是仇殺;當第二起慘劇發生后,人們才意識到這一帶出現了一伙兇殘的流寇。但也有人認為,這根本就是兩起事件,因為情況完全不同。
如今又過去了兩年時間。再也沒見到流寇出沒,很多人則認為他們早就走遠了,否則怎么可能就是查不到呢?這也是寶玉的疑問,他問田逍道:“第一次慘劇,有目擊者,那流寇大約有多少人?”
田逍:“據說有五十人左右,都蒙著面。”
寶玉:“第二起慘劇與第一起慘劇,是同一伙人所為嗎?”
田逍一攤雙手道:“您問我,我又去問誰呢?當時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有人認為是同一伙人,有人也認為不是。”
其實寶玉未必是想問田逍,他以往和山神交流習慣了,總是由他提問然后讓山神來解答。但田逍并非山神啊,寶玉提問的過程也是自己在思考。
他又沉吟道:“一夜之間屠滅整個村寨,一個人都沒跑掉,不像是個別兇徒所為。在同一片太平安寧的地方,這么短時間內,怎么可能出現兩伙人數眾多的流寇?但假如是同一伙人所為,為什么第一次只襲擊了三戶人家,第二次卻屠滅了整個村寨?”
田逍皺眉道:“可能是因為第一次那個村寨較大,不比我們白溪村小多少吧,而且據說他們并無傷亡。第二次的村寨很小,只有三百多人,可能全體族人都奮起反抗,流寇有所傷亡,所以惱羞成怒。”
寶玉:“既是流寇,為什么一年之后尚未走遠?而且作案的時間未免相隔太久了。他們都蒙著面,就是害怕被人認出來!”
田逍點頭道:“是啊,假如不是怕人認出來,又何必蒙著面呢?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
寶玉接著說道:“五十多人,做下這樣的血案,事后無論怎么藏匿,都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線索,除非他們都會飛。”這顯然是一個不可能的假設,難道這五十多名流寇至少都是身懷飛天神器的六境高手?假如是這樣,他們也不必當流寇了,直接就可以攻占國都。
田逍:“這就是最令人吃驚的地方。據說城主還向國都求助,國君派了一名高手飛天而來,搜索了周圍一帶山野,也沒有發現哪里藏匿著流寇。”
寶玉:“如果只是一、兩名高手還說得過去,可是五十名流寇,就算躲進深山也不能不留下任何行跡,如此只有一種可能。”
田逍探過身子道:“什么可能?”
寶玉:“他們根本就沒躲起來,就是當地人!”
寶玉雖是第一次走出蠻荒,但理清水可是當年的巴國理正大人。山神對他介紹的那些世事,有很多都是各種案情。此地流寇出沒的情形十分蹊蹺,排除所有其他的可能,那么原本看似最不可能的一種情況,恰恰就應該是事實。
田逍倒吸一口冷氣,壓低聲音道:“說實話,我老漢當年也這么猜疑過,但實在不敢相信啊,只認為是自己在胡思亂想!五十多名身手不凡的兇徒,哪個村寨有這等實力?”
假如所謂的流寇就是當地人,他們到底來自哪里?難道是各個村寨都出了幾名強人,暗中勾結在一起,還有人居中指揮,約定時間集合行兇。事后他們分贓散去,脫掉偽裝恢復本來面目,再回到各自的村寨。假如是這樣,倒也可以解釋為何查不出流寇的行蹤。”
寶玉:“這也是一種可能。”
田逍神色一變,突然道:“小先生,我知道您法力高強,能不能幫老漢我做一件事?”
寶玉:“您請說。”
田逍:“流寇來襲之時,設法生禽其中一人或幾人,只要摘下面罩查明其身份、審出其同伙,就能將之全部鏟除了。如果實在抓不住活的,留下尸體也行,如果真的是當地人,這也是追緝的線索。”
寶玉:“假如真是當地人,那倒不是沒有線索。有人曾看見流寇中有高手斗法,其手段至少超過了那名被斬殺的三境修士。在附近兩座城廓中,三境以上的修士雖不算很少,但也絕不太多。而在那個時間行蹤不明者,就有極大的嫌疑。”
田逍:“可是有嫌疑并不代表有證據,迄今為止,沒有任何能指認他們的人活下來。擁有此等身份的人,在城廓中皆地位尊貴,不能僅憑猜疑就能如此指控的。況且兇徒都是本地人,完全可以找同伙串供,掩飾其行蹤。……小先生,如今我倒是希望,這活流寇一定要來。”
寶玉:“哦,您為何會這么想?”
田逍:“我當初就有過懷疑,但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只以為是瞎想,可是您今天又點醒了我。假如本地真有這樣一伙強人潛伏,真面目不為眾人所知,這是何等之危險?他們就算今日不來洗劫白溪村,他日仍會制造慘案,趁此機會,就應該將這些人的身份查明、徹底鏟除!”
寶玉點頭道:“您這不僅是在為白溪村考慮,也是為附近這一帶所有村寨的安危著想。但有一個問題,假如那些流寇沒來呢?我們就算請來高手助陣,那些人也不可能永遠呆在白溪村,若下個月流寇不來,報酬還給不給、人還留不留?”
田逍反問道:“不是您親口說的,流寇勾結山膏族人,下個月就會來洗劫白溪村嗎?”
寶玉苦笑,其實他只是在樹叢里拉粑粑的時候,發現兩個豬頭人在高處窺探白溪村,并聽見了一段對話,其中提到了“拿著刀槍的皮甲人”,也提到了下個月要到白溪村來搶東西,才推斷出了這些事情,沒想到事態越深入便越復雜。
如果那些“流寇”察覺白溪村有所準備,下個月不便動手,反正他們就是本地人,有得是時間等待,等到白溪村請來助陣的高手都走了、村民們的防備也松懈了,然后再突然襲擊,白溪村仍將面臨大禍。
田逍憂心忡忡道:“假如花了大代價請來一批高手,流寇下個月卻不來,白溪村長恐怕該哭了。他哭不哭倒是其次,關鍵是白溪村以及周邊村寨的危機仍在。所以我們要盡量不要宣揚請高手助陣之事,讓那些流寇認為能得手,還會按照計劃前來。”
寶玉說道:“那些流寇已經很謹慎,因為白溪村規模不小,他們也擔心這里可能冒出來什么高手,所以才會勾結妖族一起動手。只要這里沒有城廓中的軍陣駐守,他們應該會按計劃行事的。其實我也覺得很驚訝,白溪村看似強盛,實則就像一只又肥又笨的老母雞,終于引來了天上飛過的猛禽。”
田逍一拍大腿道:“小先生,您說的太對了!”
寶玉忽然又皺眉道:“可我還是覺得奇怪,那些豬頭人與白溪村有宿怨,想來搶倉庫里的糧食,倒也勉強能說得過去。可是那樣一伙強人,難道僅僅是來搶山薯的嗎,他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話說到這里寶玉的聲音突然頓住了,與田逍對視一眼,兩人幾乎同聲道:“族長家的東西!”
討論到此刻,關于這伙流寇的底細,在寶玉心中已變得漸漸清晰。他們就是當地人,其中有至少一名三境以上的修士,而且清一色身手不凡。想當初第一次作案,目標就是那三戶人家。而那三戶人家的情況,與如今的白溪村長家可能是類似的。
那三戶人家有共同的父輩祖先,其中還有一名三境修士,其祖上應該出過高手、留下了一批珍貴的器物。被那些人察知了底細。而這樣的底細內情,恐怕只有當地人、尤其是當地的修士才會最了解。
第一次行兇,沒有人認出他們,而那三戶人家也無人幸存。第二次行兇,他們可能被人識破了身份、甚至叫出了名字,所以屠滅了整個村寨;也可能是這個村寨的全體族人都拿起武器與戰斗。但最終不敵。
那些流寇當然不會是到白溪村來搶山薯和雞蛋的,他們目標就是白溪村長家。至少田逍和寶玉已經知道,白溪村長家里至少藏著六件以上的法器以及其他的寶具,這已經非常驚人,值得那些人動手了。
今天晚間,白溪村長不滿寶玉“被保護的私產越多、理應付出越多”的說法。表示要將家中的財物運往城廓。而田逍呵斥他,流寇說不定就等在半路截殺,如果搶走了這批東西,族人們也就不必跟著一起倒霉了。這本是一句無心的氣話,沒想到卻一語中的。
白溪村長當時聞言變色,看來是被說中了心事。白溪村長后來之所以肯下狠心割肉,愿意拿出那些珍貴的器物邀請高手助陣。看來也是隱約猜到了那些“流寇”真正的目的。如此說來,白溪家珍藏的器物,恐怕還不止那么點。
至于“流寇”勾結妖族,可能為了是掩人耳目,而且白溪村很大,說不定也有高手坐鎮。一群豬頭人沖進村寨搶糧食,村中必然大亂,而“流寇”可以趁亂直襲白溪村長家,得手后便從容離去,就讓白溪村的村民和那些豬頭人去糾纏吧。
就算是滿村亂跑、橫沖直撞的一群豬。抓也得抓半天啊。更何況發飆的山膏族人,其兇悍可比山里的野豬,不僅能吸引村民的注意,事后也能背上所有的罪名,這是一個非常狠毒而且巧妙的計劃。
田逍原先只擔心村民們無法戰勝強敵。而現在的想法變了,甚至擔心流寇下個月不會來,這樣消除不了真正的大患。盡管可能是族長家珍藏的寶物惹來了流寇,田逍與白溪村長之間又積怨甚深,但田逍還是希望能夠全力守護村寨,對抗“流寇”并查明他們的身份來歷,這可不僅僅是為了白溪村長一家人。
第二天上午,田逍和寶玉主動去了族長家,又和白溪村長商量了一番。而村民們皆惶恐不安,都聚在了村寨中央的廣場上。中午之前,白溪村長召集全族男女老幼,當眾宣布了幾件事。
豬頭人勾結流寇,將要來洗劫村寨。但大家不必擔憂,有一為共工大人路過此地,愿施以援手、對抗那些兇徒中的高手。從今天起,大家要打造武器、修固寨墻、接受訓練,并由等到有敵來范之時,都要盡全力保護村寨。
接下來是田逍分派任務,村寨中凡壯年男子,每十人一組接受訓練,將學習如何使用武器戰斗。至于其他的人分為兩部分,一部分人加緊打造武器;另一部分人則到河中開采石料,抓緊時間修補與加固寨墻。
村民們立刻就亂了,有人大聲叫道:“我們家住在寨墻外面,逍老伯,你的計劃只是守住寨墻以內。那么流寇來了,我們怎么辦啊?”也有壯年男子叫道:“我最擅長制作木桿,可不可以只造武器,不參加戰斗啊?”
大家亂哄哄半天,也沒分派出一個清晰的頭緒,雖然田逍一直在大聲解釋,但很多人還是各有各的想法。尤其是家在白溪對岸的那些人,甚至跑到族長面前哀求,能不能分出一隊壯年男子拿著武器到那邊守衛?
后來還是白溪村長拿出族長的威嚴,跳上祭壇大聲呵斥道:“假如流寇來了,連命都保不住,你們還要顧著房子嗎?我們只能集中力量守衛寨墻以內的地方!從現在開始,住在外面的人全都搬進來,各家都擠一擠。糧食還有貴重的東西,也全部搬到寨墻里面,等事情都過去了再說。誰要是不聽安排,就算流寇沒宰了你們,我回頭也會算賬的。”
然后又有人問田逍,寨墻外的人都退到寨墻以內,等于是放棄了自己家保護別人家,假如有所損失,族中有沒有補償?田逍不停地回答,若房屋被妖族或流寇損壞,會組織全體族人幫著修復;在戰斗中若有死傷,當然也會由整個村寨統一撫恤于照顧其家人。
田逍嗓子都快說冒煙了,最后還是白溪村長大聲訓斥才搞定場面。接下來就是安排住在寨墻外面的人家,怎么把東西都搬進來,這一個月時間誰都擠進誰家住,誰接受訓練、誰修寨墻、誰造武器……等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吵得人腦殼都疼。
村中有人家娶了外族的姑娘,也有人家的姑娘嫁到了外村,這時又在商量去走親戚,先在外面住一個月,等躲過這次大禍再回來。說著說著,有人就要回家收拾東西準備出發了。田逍聽見了便上前勸阻,發生了一些較為激烈的爭執,其他不少村民也參與了爭執。
白溪村長族長對眉頭緊鎖的兒子耳語了幾句。這位族人中唯一的修士白溪虹,一言不發回家取來了一柄長刀,走到空地中央奮力劈出一道凌厲的刀光,在地上斬出兩丈多長的一條溝,令族人們一時目瞪口呆。
然后他跳上祭壇,以族長的語氣喝道:“大家放心,只要我們做好準備,白溪村一定能戰勝來敵!但在這個時候,誰要是棄守村寨而去,甚至有向流寇與妖族通風報信的嫌疑,全體族人決不能客氣!在這一個月內,誰也不許擅自離開!若有人還是堅持要走,那么就等到一個月后,永遠驅逐出白溪村!”
此言一出,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也沒人再堅持要離開村寨了。
寶玉在一旁邊看著,暗暗直皺眉。流寇要等到下個月才來呢,這些村民倒是已盡顯烏合之眾的本色,與寶玉所熟悉的路村與花海村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在路村,每當族中有大事發生,山爺一聲令下,所有族人都會干脆利索地聽從安排、很自然地互相協作,哪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的啰嗦事?
但轉念一想,寶玉也只能暗自長嘆一聲。村寨的情況不一樣,私財私務多、難免私心私算就多;但不論怎樣各懷私慮,也要明白一件事,合力守護村寨就是在保護所有人的私利,否則大家都不會有好結果。
且不說這些族人,就說白溪村長這位族長,哪里有山爺那樣的威望與能力?山爺無論是修為還是才干,放眼巴原各國都是極為難得的人才。而在這白溪村中,想指望白溪村長或者田逍能有山爺那般手段,恐怕太不現實了。
田逍雖是個明白人也是個難得的好人,也算很能干。而他今天所做的安排,也是從一個戰士的角度,根據自己在戰場上所總結的經驗,進行了最簡單的針對性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