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村民不僅養雞、養牛,而且開墾田地種植各種作物,其中就有山薯。世間最早的作物當然都是來自荒野,經過了很多人的選擇,盡量挑選結實最多、最飽滿的植株留下來繼續繁育。
山薯這種東西不挑地,種在村子附近的荒坡野地里就可以。就算村子周圍已有種值,但在那樣的年代,物質總是不夠豐富,能在更遠的山野里挖采更多當然更好。而且白溪村種植山薯的歷史并不長,只是近幾十年的事情。田逍將最肥壯的根莖完整地刨出,再帶回村子周圍種下,這樣一代代繁育下去,可以留下最好的植株。
老者在言談中早已改了稱呼,不再叫寶玉“孩子”而稱他為“小先生”;而寶玉既知對方之名,便稱老者為逍伯。逍伯對寶玉的印象也非常好,這少年看上去不大,卻很有眼力,修為也應該不低、應當出身高貴,但他并沒有很多修士那種高人一等的矜持或狂傲氣,言行令人感覺很是隨和親切。
兩人聊的時間不短,后來田逍說道:“小先生是遠道而來,也該餓了,如不嫌棄,就一起吃點東西吧。”
田逍在附近的溪澗中將幾根最肥嫩的山薯洗凈,又在平坡上生起一堆火,將山薯用樹葉包著埋在火堆下的泥土中烤熟。剛才那個裝水的罐子也被架在了火堆上,老者從懷中取出了一包麥面,撒入罐中煮成了面糊湯,面湯里還放了一點鹽,請寶玉一起吃。
寶玉已經有很久沒吃過世間雜糧了,烤熟的山薯以及煮好的面湯。味道聞著特別香,寶玉并不餓,但確實也覺得饞了,這些都是他從未吃過的東西,于是說了聲謝謝便開始品嘗。那面湯裝在陶罐中。兩人輪流喝,又剝開烤熟的山薯,入口感覺異常香甜。
寶玉無論對外物還自身的感應都已十分精微,此物確實有補益中氣之妙、還可潤肺止喘,倒是適合田逍這位老者經常食用。
旁邊還有一條狗呢,小天聞著香氣已經站起來了。伸著舌頭眼巴巴的看著寶玉,很饞的樣子。寶玉便在火堆下掏出了一根山薯丟給小天,就像曾經在蓮中采取藕莖丟給它一樣。這條狗吃得有點著急,還把嘴給燙了。
寶玉接過陶罐喝面湯時,也順手喂了小天。這條狗吃得直舔嘴,寶玉就多喂了它幾口。小天又高興得直咂嘴。
雖說有四境修為就可以辟谷修煉,但畢竟還是得吃東西。寶玉服用過那么多五色神蓮,只要行功煉化吸收其靈效,假如不出意外狀況、也沒有太大消耗,甚至十年內都可以辟谷不食,但這并不代表他不喜歡吃東西。尤其是一個人走了這么遠的路,嘗到了從未吃過的食物。感覺很是美味。
田逍看寶玉吃得很香,也面露開心的笑容,待看見寶玉將面湯喂給狗喝,感覺又有點詫異,但只是暗暗皺眉并沒有說什么。看來這孩子確實出身不凡,小小年紀便修為不俗并敢孤身遠行,就連他身邊的那條狗都很高貴,可能是平常喂好東西喂習慣了。
山薯也就罷了,反正是剛從野地里刨出來的,狗饞了那就順手喂一根;可這面糊湯。就算城廓中的居民也不是都能經常吃得到。田逍待客非常慷慨真誠,寶玉卻拿面糊湯來喂狗,所以田逍有點暗自皺眉。
但看這少年的樣子,并不是有意為之,所以田逍也沒說什么。而且寶玉絕無不敬之意。因為無論是山薯還是面湯,他自己與狗一樣吃得也很香。田逍心中也就釋然了,釋然之后反倒覺得自己方才有點想多了。
而就在田逍暗暗皺眉時,寶玉也有所感覺或者說感應,不必眼前的老人有意說什么,人們細微的表情以及神氣變化,就能反應某種情心緒。寶玉從小和不會說話的小天一起玩耍,這方面的直覺相當地敏銳,他察覺到了田逍的驚詫與不悅,轉念一想也多少明白了原因,然后就沒有繼續以面湯喂小天了。
有很多事情,人們之所以不懂或有失,往往只是沒有注意而已。山神雖對寶玉介紹了世間各種人和事,但他還需要親身經歷才能有所體悟,從而證以行止、相合身心。看來修煉中的御器之道,亦與世間待人應事之理相通。
吃完東西,寶玉連聲感謝,接下來他還要繼續前行。田逍又說道:“順著這條路走便能到白溪村,天也不早了,晚上你可以住在我家,只要進村提我的名字、說在路上遇到過我就行。”
田逍本人今天并不打算回村,他經常到這一帶采集山中的物產,也知道什么地方可以過夜,他明天再多采一些山薯后才回去。寶玉笑道:“我就不在您家里住了,還想繼續趕路前往飛虹城。……吃了您這么好的東西,不知該怎么報答,請您且收下我的一點心意。”
寶玉很感激這位和善的老者,田逍是他在山外遇到的第一個人,完全打消了他內心中對陌生世界的那種不安。可是寶玉穿著輕薄的葛布衣服,一看就知道身上并沒有帶什么大件物品,雖然那獸牙神器里有很多東西,但取出肉干、布匹、獸皮等物來答謝田逍也不合適。
山神叮囑過,千萬不要在別人面前顯露那獸牙是一件空間神器,所以他也無法解釋為何能憑空取出那些東西。所以寶玉手伸到懷中像是要掏東西,卻是從獸牙神器里取出了一小塊黃金。寶玉原本可以取陶幣的,可他感覺這老者待他如此真誠和善,是在山外遇到的第一個好人,以陶幣答謝未免太輕微了。
而田逍看見這塊黃金卻嚇了一跳,幾乎是立刻縮肩向后蹦了一步,連連擺手道:“小先生,這可使不得!區區一頓野食而已,我怎能接受您這么貴重的東西?我們這里很少有外鄉人路過,順手相助是理所當然。出門行路總有不便之處,我也曾經在外行走、受人之助。”
田逍堅決不敢接受這塊黃金,并且還拉住寶玉叮囑了一番。他認為這位小先生出身高貴,以前可能沒出過遠門,恐怕都不太清楚這塊黃金在外面的價值,今后可不能輕易拿出這種東西來,更不必因為區區幾根山薯和一罐面湯就以黃金答謝,這樣是很容易被壞人盯上的。
寶玉只得收起黃金很謙虛地連連點頭。田逍這才松手,又叮囑寶玉從白溪村再往前走千萬不要離開道路進入荒野,尤其是不要深入北邊的山中,因為那里有一支妖族盤踞。
那支妖族叫做山膏族,不僅模樣怪異而且習性與常人不同,發飆的時候十分兇悍。他們雖在深山中很少與外人打交道,但在那一帶活動偶爾也會碰上,說不定會有危險。寶玉雖有修為在身,但畢竟只是孤身一人,就盡量不要涉險。
寶玉再度表示感謝,與田逍告辭之后再度踏上前程時,他的感覺好多了。這廣袤的巴原似乎顯得不再是那么陌生,看來在哪里都有似曾相識的人和事。
山膏族,寶玉聽山神提到過的,是飛虹城一帶山神曾特意提及的為數不多的情況之一。“山膏”是一種異獸之名,所謂異獸則與尋常的野獸不同,它們應經歷了某種特別的進化或變異,成年時會發生某種蛻變,若能成功度過便可通靈修煉。
山膏的樣子有點像野豬,毛是紅色的,傳說中它能口吐人言。而據山神分析,其實這不過是修煉有成后擁有的一種能力,并非山膏本身就會說話。而生活在這一帶的所謂山膏族人,并非異獸山膏,相比獸類他們其實也是人,且是一位修煉有成的山膏妖后代。
世間妖族的來歷,大抵如此。數百年前那頭山膏不僅修煉成妖化為人形,而且突破了八境修為。據說這頭山膏妖很好色,在附近村寨中擄女子回山為夫人,化境之妖歲月長久,這種事情他不止干過一次,所留下的很多后代都有同樣的特征。
這些后代之間互相婚配繁衍,漸漸就發展成今天的山膏一族,他們生活在飛虹城北境的蠻荒深山中。就如羽民族背生雙翅天生會飛,山膏族人也有天生特異之處,且因為是異獸的后代,還有著某種異于常人的天賦本能。
他們皮糙肉厚,四肢粗短,長著一對伸出口外的獠牙,發怒時會手腳著地像野獸一樣狂奔沖撞,連碗口粗的樹都能撞斷,還會低頭在地上刨出深溝來,非常兇悍危險。但他們平常的樣子倒是很憨厚,個個長得肥頭大耳。
就像羽民族也出了大毛這種修士,山膏族人也可能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只是這對他們來說比尋常人更困難,但若修煉有成,也會擁有如異獸山膏一般的天賦神通。這些便是山神告訴寶玉的情況,而老者田逍則提醒他不要深入山野,尤其是不要接近山膏族的地盤以防發生意外。
寶玉并沒有進入白溪村,他從村外繞了過去。這天夜間他也沒有繼續趕路,而是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和小天一起定坐修煉,等天快亮時才上路,向著飛虹城的方向進發。
寶玉是個很聽勸的孩子,他并沒有深入荒野去獵奇,妖族嘛,又不是沒見過!當太陽再度升起的時候,他與小天就沿著大道行走,一路并沒有碰到別人,只看見幾只兔子之類的小獸穿過道路,跳進另一側的山林,而小天都懶得去追。
可是走了一會兒,寶玉就感覺有事情要解決,因為昨天吃了五谷雜糧,消化吸收得非常好,他得拉粑粑。身為凡人就有凡俗的事情,哪怕是普通人眼中高高在上、感覺多么飄逸出塵的修士,也會有這種事情,只是沒人會刻意去無聊地談論。
除非是修為邁過了七境,才可以真正的不食人間煙火,感悟天地靈息辟谷修煉。但就算有七境修為,很多人也是會品嘗人間美味的,不需要吃東西與不吃東西是兩個概念,就像寶玉,昨天其實也沒必要吃烤山薯與面糊湯。
寶玉在路邊找了個僻靜的樹叢,蹲下來解決問題。小天見狀也跑進了不遠處的草窠里,像人一樣的蹲著解決問題。然而寶玉剛蹲下,就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說話者離得還挺遠,在道路北側的一處崗上。那里有一片七、八丈高的陡峭山崖,嶙峋的怪石裸露,山崖上方生長著茂盛的灌木,有兩個家伙在灌木叢的邊緣探頭探腦,居高臨下望著遠處白溪村一帶的動靜。
只聽一人問道:“大頭。你說那白溪村的人知不知道,我們下個月會來搶東西?”
另一人答道:“二頭,你真笨!我們又沒說,他們怎么可能知道呢?”
二頭又說道:“雞肉、雞蛋、豆子、麥谷、山薯……以前我們不都是用豬去換的嗎,干嘛要去搶?……其實我不喜歡吃豬肉。有一股怪味道;可是他們那些人卻養不了,只有我們能養,正好可以拿來換東西,我最喜歡吃山薯了。”
大頭又教訓他道:“你沒聽那些皮甲人怎么說嘛,豬全身都是好東西!就算你不喜歡吃,但是別人喜歡啊。豬皮和骨頭還有鬃毛都可以拿來做東西,肉也可以熬油、做成肉干拿出去賣。”
二頭:“這些我都懂啊,不論是在山里抓來的大豬,還是自己養大的小豬崽,不都等于賣給了白溪村,所以才換來山薯吃啊。就算我不喜歡吃豬肉。還是有人喜歡的,你不就喜歡嗎?”
大頭:“你懂什么,那些皮甲人說了,我們把白溪村藏的麥谷、菽豆和山薯搶走,就不用給他們豬了!那些東西我們既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拿來喂豬,這樣不就有更多的豬去換東西了?”
二頭不解的反問道:“假如我們把白溪村的東西都給搶了。就算有更多的豬,又跟誰換東西去?”
大頭不滿的嚷道:“那就留著自己吃,你這個笨豬頭!他們明年還會種的嘛,到時候再換就是了,或者拿去跟別人換。”
二頭卻有一肚子的疑問,雖被罵了笨豬頭卻仍然問道:“現在快入冬了,假如我們把他們的東西搶光了,他們不就餓死了嗎,明年還有誰種東西跟我們換?再說了,我們已經搶過人家東西了。人家還愿意跟我們換嗎?別的村寨太遠了,就算我們跑過去,他們聽說我們搶了白溪村,估計也不會跟我們換的。”
大頭不耐煩的說道:“你想得太多了,怎么會搶光呢?那些人聰明得很。家家戶戶都藏著糧食呢,我們只去搶村寨的倉庫。再說了,這些人有的是辦法找吃的,你看,他們能讓山薯都長到自己的村子附近,還越長越多,我看著就流口水。”
二頭:“對哦,他們怎么能讓山薯都長在自己家周圍呢?我看著也流口水!……可是他們又那么多人,還有武器,我們假如去搶東西,會不會也被人當成豬宰了?”
大頭:“你哪來這么多廢話?那些皮甲人不是也說了嘛,會幫我們的。他們身上有皮甲,手里有刀槍,很會打仗,白溪村的人不是對手,久會乖乖的把倉庫里的東西給我們。”
二頭:“可是我總覺得那些皮甲人不是好東西,三閑族長會不會被他們給騙了?”
大頭:“就你這個笨豬頭聰明?三閑族人可精著呢,要不然怎么會是族長?今天族長派我們來觀察白溪村的動靜,我們只管完成任務就是,你管別的干什么?”
二頭:“可是我沒看見什么呀,他們還和往常一樣嘛!”
大頭:“說你笨你還不服,和往常一樣,就說明他們沒聽到風聲,我們就這么回去告訴族長。咦,這是什么味道啊?有人在拉粑粑,還有狗粑粑,新鮮的!不好,有人來了,族長吩咐絕對不能被發現,我們快跑!”
大頭與二頭掉頭就跑進了山中,他們像野獸那樣四肢著地狂奔,在灌木叢中折斷了很多樹枝。
寶玉雖然聽見了兩人的談話,但他當時的情況特殊,確實不太方便立刻過去查探,不料這大頭與二頭的嗅覺還如此敏銳,聞到了風中的異常氣味。待寶玉起身的時候,他們居高臨下察覺了這邊的動靜。等寶玉與小天穿過樹木登上那道高崖,那兩個家伙已經跑得沒影了。
寶玉雖沒有親眼看見他門,但于展開元神外景也見到了兩人的樣子。他們長得黝黑憨壯、肥頭大耳,拱鼻子、大嘴岔,有一對彎曲的獠牙伸出嘴外,四肢粗短但個子并不矮,因為軀干較長,身材比例與尋常人不太一樣,就是傳說中的山膏族人。
聽他們談話所透露出的信息,山膏族人下個月要去白溪村打劫,搶奪村寨倉庫中的菽豆、山薯、麥谷等物。每年春夏秋冬天時輪回,就是自然的紀年;而月亮的陰晴圓缺,也就是自然地劃分了月份。目前的天象是上弦月未滿,若說等到下個月,應該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
假如白溪村沒有準備,到時候一定會吃虧的。寶玉在路上遇到了來自白溪村的老者田逍,曾受其恩惠,覺得自己有責任去提醒白溪村。其實就算沒有遇到田逍,碰上了這種事,寶玉也不會坐視不理的,他在路村也遭遇過同樣的事情,曾被羽民族人突然襲擊。
當初的羽民族人是想屠滅路村,而那些個山膏族人只是想搶白溪村的東西,而且還是受人鼓動。剛才那兩人說的某些話,寶玉并不陌生。朱明曾為巴國理正,緝拿懲處過很多盜賊流寇,在審問時,不少人有過類似的供述,山神也曾向寶玉介紹過。
白溪村規模不小,曾經出過一位五境修士還當上了城主,假如族人有所準備的話,應該不會懼怕那些山膏族人。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那兩個豬頭人所提到的皮甲人,寶玉并沒有聽說過哪支妖族叫做皮甲族,應該是指身穿皮甲的戰士,他們手中還拿著刀槍。
如果是城廓中的軍隊,怎么會勾結妖族洗劫村寨呢?那些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流寇,他們四處搶劫各村寨中的貴重物品,每當城廓中派軍隊追剿,他們便躲入荒野藏起來,過一段時間再去別的地方打劫。
山神也曾向寶玉介紹過巴原上的流寇,想當初巴國剛剛分裂陷入內亂的時候,曾經出現過多股流寇,其中有些人只是失去了家園,于是以劫掠求生,可到了后來就不是單純為了生存,而就是不事生產、長年劫掠了。還有的大寇本領高超、十分兇殘,經常會做出屠村滅族之舉。
等到巴原五國的形勢基本穩定之后,流寇的數量便漸漸少了,在很多地方已經絕跡,沒想到這里居然還有。寶玉一邊這么琢磨,帶著小天又回頭走向了白溪村。
白溪村外有一條溪水,天然形成的河床有十余丈寬,水并不深、大多數地方只到腳脖子,最深處也不過沒。河灘上與河水中鋪滿了大大小小各種形狀的碎石。由于水淺而溪寬、碎石又多,水流經過時卷起一片白花花的浪翻。所以它被稱為白溪,白溪村亦因此得名。
寶玉看見這條溪水,第一反應是感覺這里的孩子真幸福,這是個多好的揀石頭蛋的地方啊!
這里的大多數房舍,與寶玉給青山族長和水姑建造的那處居所形式差不多,院中的居所是好幾間連在一起的屋子。
白溪村近百年來應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寶玉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村落雖然有寨墻,可很多房屋建造的地點遠遠超出了寨墻環護的區域,寨墻外的很多房舍顯然是后來修的。村寨選址在白溪南岸的高坡上、洪水泛濫時淹不到的位置。經過這么多年的修繕,早已經形成為了完整的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