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棲葉乖乖換上秦戈的工裝外套,那馬甲上下左右共四個兜兒,秦戈從其中一個掏出本口袋大小的日記本,“誒呀”一聲:“掏錯了。”
他把筆記本放桌上,從旁邊另一個兜里摸出手機后就回到臺上。陳棲葉盡管心里很實誠地想偷窺,雙手還是正氣浩然的把秦戈的日記本放回衣兜。不一會兒林記點的幾個家常菜上桌了,調(diào)酒師送來一個和陳棲葉倒可樂用的一模一樣的玻璃杯,陳棲葉看著那液體的顏色,問:“你也喝可樂啊。”
長島冰茶的顏色和可樂確實差不太多,林記就含糊地“嗯”了一聲,招呼陳棲葉快吃基圍蝦魚片和酥肉。這幾個菜分量都挺大,林記不餓吃得少,陳棲葉也吃得慢,筷子夾盤子里的,目光落在舞臺上的“小許巍”和“小陳粒”。
演出重新開始后秦戈先唱。他放下吉他,很是嫻熟地說些謝謝朋友點歌和祝福的話,然后開伴奏唱了首《像風(fēng)一樣自由》,唱完后又輪到文藝打扮的女搭檔。
對于來吃飯喝酒的食客來說,演出是錦上添花的東西,大多數(shù)人都在和同桌的聊天說話,唯有坐在靠近舞臺的那張大桌上的客人們在女搭檔開嗓后紛紛朝向舞臺,女歌手唱到“不拒絕你”的時候還會鼓掌。
陳棲葉以為那些人也覺得女搭檔唱得好聽,她還沒唱完呢,那桌坐主位的男人站起來想上臺。秦戈連忙也站起來,擋在搭檔面前和和氣氣地讓這位老板先回去,“我等會兒下來陪您喝一杯”的聲音從麥克風(fēng)里漏出來。
女搭檔繼續(xù)歌唱,酒吧里的工作人員也聽見了這句話。陳棲葉看著一位服務(wù)生走上禁止食客通行的上樓階梯,再下來,身后跟著陸崇。
陸崇穿休閑西裝和牛仔褲,符合娛樂場所的隨意又帶著點威嚴(yán)。只見陸老板握著杯只倒了小一半酒的杯子不緊不徐走到那桌人邊上,和那位土豪打扮的中年男子聊了兩句,最后代替秦戈陪這位客人喝了一杯。
陳棲葉再遲鈍,這下也看明白了,酒吧里什么人都有,這位喝上頭的客人除了買醉,還想買些別的。林記望著默默和女搭檔換位置的秦戈,感慨道:“今天不像他啊,按他的脾氣,應(yīng)該直接用啤酒瓶掄那個老色鬼頭上。”
“……他以前這么干過?”陳棲葉好奇了,只要是與秦戈有關(guān)的,他都想知道。
“他只是有這個膽,他叔叔肯定不會任由他砸自己的場子。”林記說曹操曹操到,陸崇和那位客人寒暄完后就朝他們那桌走過來,林記招手禮貌道:“陸叔叔好。”
“今天怎么有空來我這兒。”陸崇拍拍林記的肩膀。
“來聽秦戈唱情歌啊。”林記玩了個諧音梗,正要給他介紹陳棲葉,陸崇抬手制止道,“沒事,我和他之前就見過。”
陳棲葉站起來,那聲“陸叔叔好”比林記的恭敬。
陸崇問:“傷都好了嗎?”
陳棲葉輕輕“啊”了一聲,才說“好了”,伸出左手正要把腕上的手表解開,他意識到自己還戴著秦戈的那只卡西歐電子表,就慌張地把手又背回了身后。
陸崇臉上的笑紋絲不動,眼底卻沉了幾分。秦戈不缺手表,那天從區(qū)縣回來后就換了浪琴名匠系列的機械表,戚渺渺問他為什么心血來潮換手表,秦戈說高考考場不讓戴電子表進(jìn)場,他得提前適應(yīng)著。
戚渺渺又問:“不準(zhǔn)備出國了?”
“媽你這只新表真好看,內(nèi)外兩圈鉆,”秦戈轉(zhuǎn)移話題,一次性奉承兩個人,“陸叔叔送的吧,真有眼光!”
陸崇沒執(zhí)意要看陳棲葉手腕的疤,但他不用問都能猜到秦戈用什么理由讓陳棲葉收下那塊手表。錦衣玉食的小少爺不缺物質(zhì),理應(yīng)是個喜新厭舊的人。陳棲葉是秦戈的雜物箱,什么舊的珍重的都往里面扔。
“……你們好好玩,別跟我客氣。”陸崇點點頭,沒說預(yù)定舞臺旁邊那桌的客人今晚來不了了,依舊把他們倆留在這個偏遠(yuǎn)的角落。秦戈跟搭檔換位置后被大廳中間的承重柱阻擋,陳棲葉得稍稍趴在桌子上才能將人看清,胡亂摸了個玻璃杯解渴,喝到嘴里全是甜味兒。
“這味道怎么和可樂不一樣。”陳棲葉嗅了嗅,又抿了一口,舌苔上并沒有氣泡炸開。
“可能是因為……放久了所以沒氣泡吧。”林記想在好學(xué)生面前維持好學(xué)生的形象,沒告訴陳棲葉他誤拿了自己的長島冰茶。陳棲葉喝了兩口后實在覺得奇怪,也就沒再碰了,繼續(xù)咬著放入可樂鋁罐的吸管小口小口地吸,沒過多久,腦袋就慢慢垂下,枕在胳膊上的姿勢像是趴在教室里午睡。
林記不得不給秦戈發(fā)訊息:你們這兒的長島冰茶酒精度數(shù)多少?
舞臺上正輪到女搭檔唱,秦戈回:不高。按照原始配方調(diào)的,也就四十多度吧。
不是不是林雞:……
鴿了:咋了。
不是不是林雞:小葉子覺著甜,剛才喝了兩口。
鴿了:……
秦戈無語,放下手機往陳棲葉那桌看。為了烘托氣氛,酒吧內(nèi)統(tǒng)一用蠟燭式的小燈照明,陳棲葉如果坐直,整個人就在暗處,他現(xiàn)在趴在桌子上,臉和肩膀就在明處。
陳棲葉的瞳孔確實有些渙散,但雙眼睜得比平時都大,在燭光的襯托下眉靜如山眸動如水,于喧囂吵鬧中自有柔韻。慢慢地陳棲葉笑了,臉頰上有粉暈,秦戈見了,動動嘴唇?jīng)]發(fā)出聲:你笑什么?陳棲葉只是有些昏沉還算不上醉,看清秦戈的唇語后用同樣的方式回應(yīng):你啊。
他臉頰上黑黑兩點是燈光照不進(jìn)的酒窩,他沖秦戈豎起大拇指:你帥!
酒吧里的燈光還是太暗,秦戈沖陳棲葉揚了揚手機,改給他發(fā)短信,臭美地問:我哪天不帥?
陳棲葉掏出自己的老年機,用九宮格仔仔細(xì)細(xì)地摁出:排名下降就不帥了。
秦戈:“……”
秦戈換個話題,又發(fā)了一條短信:你今天開心嗎?
陳棲葉把手挪到遠(yuǎn)一點的位置擋住臉,半分鐘后回:現(xiàn)在開心。但排名下降了,還是不開心。
秦戈盯著屏幕哭笑不得。這天是沒法聊了,陳棲葉和廣大普通高中生一樣看中排名和成績,秦戈干全校后五十名的禍禍?zhǔn)碌耐瑫r要是真只考了全校后五十名的成績,那秦戈在他眼里也得少好幾層濾鏡。
而一提起這次月考的成績,陳棲葉的嘴角就向下了,酒窩也沒了。秦戈正想再發(fā)幾條短信安慰安慰他,唱完歌的女搭檔問:“想好要唱什么了嗎?”
秦戈的思路突然被打斷,尬笑了兩聲,又說首許巍的歌名。女搭檔皺眉嘖聲不樂意道:“弟弟你今年幾歲啊,怎么唱來唱去這些老歌,整首現(xiàn)下流行的行不行啊。”
“那姐姐想聽什么?”秦戈抱起吉他撥了遍弦,和她一唱一和,“民謠?”
未等女搭檔開口,有客人高喊:“唱《董小姐》!”
林記一口水差點噴出來,憋著笑偷樂。秦戈這叫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當(dāng)初學(xué)校電視臺臺長想讓他唱這首他沒唱,今天點歌得人是客,他總不能含糊推脫。
秦戈還想掙扎:“姐姐,我真不會唱,我也沒遇到過董小姐。”
“那你會唱什么?”
“我……”秦戈再次望向從始至終都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陳棲葉,靈光乍現(xiàn)道,“我認(rèn)識陳同學(xué)。”
話音剛落,秦戈又撥了遍弦。這次他用左手摁出和弦,彈出的正是《董小姐》的伴奏旋律。
“陳同學(xué),”他望著陳棲葉自彈自唱,“我時常懷念你都微笑,就算你和我一樣,正當(dāng)年少。”
女搭檔也沒料到秦戈會突然改詞,唱得也順暢,頗為贊許地點頭,輕聲說“酷”。秦戈對這首歌確實沒有那么熟悉,唱完兩句后停頓了幾秒才繼續(xù)彈下面的和弦,依舊是望向陳棲葉,唱給這位陳同學(xué):
“陳同學(xué),你嘴角向下的時候不美,當(dāng)你咧開嘴笑,酒窩最甜美。”
“陳同學(xué)是真實存在的嗎?”女搭檔八卦地問,林記招手助攻,“陳同學(xué)在這兒!”
陳棲葉容易害羞,秦戈唱了兩段,他臉就燒得不行。但他今天喝過酒,膽子到底比平時大了些,沒有赧然地捂臉低頭,而是繼續(xù)趴在桌子上,聽秦戈繼續(xù)彈唱:
“陳同學(xué)我也是個復(fù)雜的動物
嘴上一句帶過心里卻一直重復(fù)
陳同學(xué)潭州的夜晚時間匆匆
陌生的人請給我一支蘭州”
他唱到動情處,雙眼都不由自主閉上了。大廳里亮光與暗處交織像海浪此起彼伏,而他在暖光中唱著歌彈著吉他,沉穩(wěn)到能讓所有人安安靜靜聽他的聲音。
而那沉穩(wěn)中又帶著一絲絲惆悵和脆弱,真真要把陳同學(xué)的心和魂都勾走了。
“所以那些困難都不是真的陳同學(xué)
你一定是個有光明未來的好同學(xué)
愛——”
秦戈哼笑一聲,跟沒聽夠的女搭檔說,后面這句有些不合適了。
“確實不合適,”女搭檔知道秦戈的家境,“你就算愛上一匹野馬,也能為她造出一片草原。”
“所以這句先跳過去……”秦戈又彈回上一句的和弦。角落里,陳棲葉不再是軟塌塌沒精神地趴著,他雙手托著下巴,笑容燦爛得一顆心都跟著怦然跳動。
“所以那些困難都不是真的陳同學(xué)
誰都曾經(jīng)是迷茫于未來前途的少年
你要和我一樣不顧那些所以
跟我走吧陳同學(xué)”
在座的各位客人紛紛給秦戈鼓掌,林記銜住手指吹口哨,給兄弟瘋狂打call。與他們相比,陳同學(xué)反而是最淡然的那一個,只是笑著,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臺上張揚又柔情的少年,他在認(rèn)可的歡呼聲中重重彈了兩下結(jié)束這首不算情歌的情歌,最后唱到:
“笑起來吧,陳同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