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陳棲葉是誰
江知書是高三(1)班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也是溫臨一中的教務處主任。
這不是他的全部身份。《權力的游戲》在那個夏天已經播到第五季,江知書就像第五季的龍母丹尼莉絲,擁有“五一勞動獎章”、“國\/務\/院特殊津貼”等十數頭銜,要不是想在教學一線再干幾年,他早就去當校長了。
江知書已經年過五十,帶過的重點尖子班超過十個手指頭,每一屆都遇到過偏科的,但從沒遇到過秦戈這么偏科的。
而他們這一屆情況時屬特殊。浙江年年都傳高考要改革,潭州教育局一個沒忍住,就批準了溫臨一中的提前批計劃設立兩個創新班,通過幾場考試早一個學期招收八十人進高中學習高考知識,助力改革計劃下的小白鼠贏在起跑線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這一屆提前批依舊走老高考文理分科的路子,下一屆才實行七選三等級賦分制。創新班日常拉踩浙大,統一口號“今天不努力,明天上浙大”,普通班沒他們這般口嗨,今天不努力,明天都沒機會復讀。
溫臨一中并不是專攻競賽的學校,學生自己的興趣毅力比師資重要。所以江知書開學第一堂課就講過,你們都是精挑細選的理科尖子,要做有文科思維的理科生。
秦戈顯然沒達成江知書的期望。都是文科,英語老師對他夸贊有加推薦他去參加各種口語比賽,他讀了兩年高中,語文考場作文沒一次能寫滿八百字。
江知書起先以為秦戈在鬧著玩,這孩子聰明又會學,純理科的成績能排進全校前三,但加上考了跟沒考差不多的語文,很多次都精準落在第二十名左右的位置上。秦戈含糊其辭,說自己看見作文格子就頭疼,江知書就給他家人打電話,但他母親似乎很忙,并沒有時間精力關心他的成績,每次開家長會,來的都是一位沒有血緣關系的叔叔。
秦戈就這么無助又可憐地站了一整堂課,下課后江知書把他叫到走廊上,說話時手指頭頻頻在他的作文卷面上像是要把紙張戳破。
“以前語文卷面設計成一百分,你馬馬虎虎還情有可原,但從這個學期開始所有模擬考都按高考標準,一百五的卷子你再只拿六十分,你數學物理拿滿分都沒用。”江知書苦口婆心,“離高考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了,你要有個高三學生的樣子,就算背幾篇范文套進去,也不至于寫不滿字數吧。”
“我背了,”秦戈無辜道,“但我背的都不切題,離題比字數少更扣分。”
江知書:“……”
“那你好好看看(2)班那位新同學的作文。”江知書盡量心平氣和,說這次語文改卷已經結束,教研組會印幾篇高分作文,下午就會每人一份發給各班賞析。
秦戈往(2)班教室里頭張望,視角受限看不到那位新同學,問江知書:“他叫什么名字?”
“叫——”江知書對這位新同學并不熟悉,突然有些卡殼,嘴邊蹦不出名字。好在上課鈴馬上就響起,秦戈回教室上課,再下課就是午休時間,老師一放下粉筆,靠近后門的秦戈拔腿就往外跑,再一轉折,往與二班方向相反的樓梯沖去——
沒辦法,學校太大了,從教學樓跑到食堂都要兩三分鐘,吃飯比看新同學重要。
溫臨一中有大小兩食堂,小食堂二樓現煮現賣的羊肉粉最為暢銷。秦戈都跑得這么快了,前頭還是排起了長隊,其中有校籃球隊的朋友,對方邀請秦戈插隊,秦戈謝絕了他的好意并沒有上前,等他終于排到飯卡機邊上了,食堂阿姨跟他說:“羊肉粉賣完了,只有牛肉粉。”
秦戈:“……”
秦戈滿懷對羊肉粉的懷念艱難嗦完半碗牛肉粉,再買了個華夫餅裝兜里回到教室,講臺上圍滿了學生,沒擠進去的同學坐在位置上急不可耐地喊:“快開投影,開投影!”
顯而易見,模擬考成績出來了,所有人都又驚喜又忐忑,想知道自己模擬考的分數和排名。秦戈飛行員視力,不慌不忙地坐回最后一排看大屏幕,他考完后自我感覺比較良好,并不著急。
“先看物理。”手握鼠標的人是馬思睿,打開Excel后他急不可耐地直接點降序,秦戈看著第一名的名字和班級號次(2),瞳孔一縮眼睛一瞇。
有人錯愕地看向秦戈,也有人搶過馬思睿手里的鼠標,三下五除二導出班級排名,后面跟著小分和年紀排名。秦戈意外滑鐵盧只考了72,再看小分,他最后兩道大題都沒分數。
秦戈“嘖”了一聲,從抽屜地下掏出考完就沒再碰過的物理卷子,一時想不明白自己錯哪兒了。講臺上,馬思睿重新奪回鼠標的控制權打開其他學科的排名,第一名居然都在二班。
看到最后只剩下數學,馬思睿賭徒心態道:“第一名肯定在我們班!”
馬思睿點擊降序,這張被裴哈哈評為葛軍看了都沉默的試卷有人拿了滿分。
全體(1)班同學看著滿分前面的班級號次(2):“……”
“從來沒聽說過二班有這號人物啊,”有人匪夷所思,盯著這個全然陌生的名字,問馬思睿:“陳棲葉是誰?”
馬思睿不認識,問旁邊的人:“陳棲葉是誰?”
他旁邊站著的是陸鵝,陸鵝也傻眼了,問旁邊的陳小鴨:“陳棲葉是誰?”
“陳棲——”陳小鴨見自己旁邊的是林雞,扯扯嘴角白了他一眼。林雞沒功夫跟她拌嘴,身邊沒人了,就沖教室后頭的秦戈發出靈魂拷問:“陳棲葉是誰?!”
秦戈望著屏幕最上方的那個名字,那個沒穿校服的少年喚醒記憶深處的童年。
秦戈閉眼揉按睛明穴,再睜開眼,匯總各科成績的總排名里,他史無前例地跌出前二十,加上那墊底的語文成績,全校排名為102。
秦戈整個中午都趴在課桌上,他沒睡著,能聽到周圍的議論,很多都和陳棲葉有關。
“這哥們太猛了吧,創新班平均分都沒110,他居然考滿分。”
“怪不得能轉進創新班,他語文也考全校第一,作文將近滿分。”
“但他英語和理綜很一般,放在普通班還行,在創新班就……”
兩班就在隔壁,有人耐不住好奇心去瞅瞅陳棲葉長啥樣,回來匯報道陳棲葉跟搶了秦戈物理第一的左澤文同桌,擱一塊兒跟黑白雙煞似的。左澤文外號黑皮,也搞物理競賽,之前永遠被秦戈壓排名,這次終于考了單科第一,而秦戈因為簡單的數據代入錯誤扣光了兩道大題分。
林記很少見秦戈這么郁悶,而他要是考成這樣,肯定比秦戈還郁悶。
“別泄氣啊兄弟,這又不是高考,咱不氣餒,咱之前都是虛晃一槍。”林記把課代表發下來的優秀作文折疊立在秦戈眼前,“你只要正兒八經考一回語文,全校第一都是你的。”
秦戈沒吱聲,腦袋枕在胳膊上,另一只手翻閱那七八篇優美佳作。其中一篇字跡端正堪比衡水體,開篇引用名人名言,舉例分析結尾再用排比句升華,果然是老師們會喜歡的標準考場議論文。
狗屁不通。秦戈在心里吐槽了句,翻回第一頁,那篇他看不上眼的衡水體是陳棲葉寫的。
秦戈:“……”
秦戈選擇沉默,就著原來的姿勢端詳作文紙,良久后準備睡覺,他放下紙張,視野里出現一個女孩的笑臉。
她的手肘擱在窗沿,手掌托住下巴,笑盈盈地望著秦戈,秦戈報以一個微笑,脫了長袖校服從后門出去。趴在桌上小憩的林記睜開一只眼注視著秦戈輕手輕腳開門鎖,在心里頭搖頭嘆氣,合著他兄弟不是缺安慰,是缺漂亮姑娘安慰。
秦戈和杜欣怡面朝竹林明目張膽站在走廊上,杜欣怡明知故問:“這次考得怎么樣?”
杜欣怡是(2)班班長兼學生會主席,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秦戈兩年來沒收到過女孩子的情書跟她脫不了關系,那個沒血緣關系的叔叔是杜欣怡的親舅舅,兩人開完家長會經常上一輛車回家,他身邊有這么個才貌氣質佳的青梅竹馬,暗戀他的人更沒勇氣來告白。
“還行吧,”秦戈含糊道,扭頭往二班教室里望去,十個學生里有八個都在午睡,顯得那個還在做題的少年鶴立雞群。
“他不冷嗎?”秦戈喃喃。學校里的冷氣很足,絕大多數學生都穿著秋季校服外套,只有陳棲葉沒校服穿短袖。
“你說什么?”杜欣怡沒聽清,秦戈重新看向她,說,啊,沒什么。
杜欣怡搖頭笑了一聲:“那你就別裝了,頭一回考這么差,你肯定不開心。”
“給你找件事做。”杜欣怡把一個卡片相機遞給秦戈,讓他下午跟自己去寢室樓拍照。為了提高學生打掃衛生的積極性,宿管阿姨與時俱進地和學生會聯動舉辦最美宿舍評比。比賽上個學期就結束了,學生會就想乘原高三的宿舍樓還空著,去那幾間用心裝飾過的寢室拍拍照。
秦戈對這種與學習無關的閑事義不容辭,晚飯點集結時除了杜欣怡,另外兩個也是女生。
秦戈吐槽:“學生會就沒男人了嗎?”
杜欣怡從宿管阿姨那里接過鑰匙盤:“所以才叫你過來。我們幾個女生進男生宿舍,怪不好意思的。”
溫臨一中有六棟寢室樓,新高一還未搬入的兩棟人去樓空。
他們先去女生宿舍拍,墻紙是最基本的,反觀男生宿舍畫風就粗狂了許多,其中一個寢室在墻上貼滿牛頓伽利略的海報。
秦戈看樂了:“我馬上去打印葉圣陶的照片掛我房間,每天出門前拜拜。”
男生宿舍普遍沒女生宿舍精致,秦戈勉為其難地拍了幾張。杜欣怡讓他態度認真點,下個寢室的學長兩個月前考進了清華美院,四面墻上的畫全是自己手繪的。
女生們全都默認秦戈第一個進去,秦戈開鎖站在門口,左側大片空白的墻壁上畫著通天門,右邊衛生間外的墻壁上都用水彩畫上連綿的山脈。
“可以啊。”秦戈贊嘆,邊往里走邊說,“這房間給別人住不是糟蹋了。”
而當他看到呈直角貼墻的兩張雙層床,有人正坐在床沿,低頭啃塑料袋包裹的飯團。
秦戈一愣,沒料到房間里有人。
而在那人身后,綠色的山林變成沉藍的海,他倉促仰頭看著毫無征兆進門的不速之客,嘴角沾了一粒米飯。
秦戈下意識屏住氣,直直站在原地,跟在他身后的詩心怡微笑著和那人打招呼。
“陳棲葉,”杜欣怡叫新同學的名字,“怪不得班里男生都說沒新室友,你原來住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