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抓住了
秦戈牢牢記住了陳棲葉的名字,直到三個月后,他才見到陳棲葉本人。
期間那個好看的叔叔時不時會出現(xiàn)在他家里,他母親很喜歡聽陳望講俄羅斯劇院里的趣聞,秦戈生日又在12月,戚緲緲就說自己肯定要騰出時間,一家人在圣誕節(jié)去圣彼得堡看一場《胡桃夾子》。
陳望明知故問:“秦太太以前跳過芭蕾?”
“小時候?qū)W過,初高中課業(yè)加重后,我父母就不樂意送我去,說讀不好書的人才會去搞藝術(shù)。”戚緲緲嘆了口氣,覺得他們這些做生意的商人不懂什么是自由和追求,卻沒仔細(xì)想過,她現(xiàn)在住的別墅是誰買的,工作是誰牽線的,她執(zhí)意又叛逆地跟一個家境普通的大學(xué)講師談戀愛,未婚先孕,又是誰幫女婿上下打理,讓他在三十五歲的年紀(jì)當(dāng)上副院長的職務(wù)。
而她依舊沒有和父母和解。她認(rèn)定父母埋葬了她的夢想,若不是秦思源又哄又勸,她都不愿意回潭州老家過年。因此她更不能接受父母對自己丈夫的偏見,在她眼里,若不是為了秦思源,她早就登報跟父母斷絕血緣關(guān)系了。
她被秦思源寵愛著,蠱惑著,從未吃過苦,也沒操過心。更重要的是她的丈夫定力極好,她生育后身材不復(fù)年輕時的曲線,總是遮遮掩掩不給丈夫看,秦思源也從未變過心,不管是學(xué)校還是交際圈里,都聽不到他和其他女人的花邊新聞。
戚緲緲被秦思源的安全感捕獲,依附忠誠的丈夫,培養(yǎng)聰慧的孩子。秦戈四個月的時候就會說話,一歲會跟著秦思源背詩,現(xiàn)如今,戚緲緲一看到兒子那張和丈夫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臉,就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今天晚上又請陳望來吃飯。她心里是有些竊喜的,因為秦思源近期在做一個比較文學(xué)的課題,內(nèi)容包含俄羅斯文化,陳望回國的正是時候。幾個月來他們相談甚歡,還會一起去石潭校區(qū)的圖書館找資料。
戚緲緲將這份友誼認(rèn)作自己的功勞,在劇院也對初來乍到的陳望很是關(guān)照。只是她從未見過陳望的妻兒,這不,人小鬼大的秦戈吃了幾口飯菜后發(fā)問:“陳棲葉怎么又沒來。”
陳望說:“他在老家。”
戚緲緲問:“你工作都訂下了,怎么不把孩子接回來。”
陳望有些含糊:“他戶口也在老家,讀書不方便。”
“那更要接過來,杭城的教育質(zhì)量肯定比你老家好。”戚緲緲關(guān)切地拍拍陳望的手背,保證道,“轉(zhuǎn)學(xué)這事兒宜早不宜遲,交給我吧,我?guī)湍懵?lián)系學(xué)校。”
“他會和我讀一個幼兒園嗎?”秦戈隨口一問。陳望搖頭道:“你讀的私立幼兒園太貴了。”
秦戈對錢還沒有概念,簡單粗暴的把貴和便宜劃分成巧克力糖的包裝。那些放在收銀臺邊上的是便宜的,放鐵盒里印著法語單詞的是貴的。
他尚且不能把貴和幼兒園里的小伙伴們聯(lián)系到一起,也不懂圍著餐桌的大人為什么突然笑得不太自在。
“這有什么貴不貴的……”戚緲緲打圓場,“我兒子能讀,你兒子也能讀。”
陳望還是搖頭:“就算去了,他這時候念大班,也跟不上雙語教學(xué)的進度。”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說,“不過他會幾句俄語。”
戚緲緲好奇地問:“他跟你去過俄羅斯?”
陳望又是搖頭,怕露餡所以沒展開說。他完完全全缺席了陳棲葉的童年,對這個孩子沒有多少情感,但陳棲葉卻依舊對父親這個概念抱有某種幻想,跟著啞巴長大,話少不愛開口,上個星期見著他了,卻能憋出幾句不知從哪里學(xué)來的俄語,好像他會那個國家的語言,跟父親的距離就會更近一些。
陳棲葉讀書的事情并沒有不了了之,倒不是為了他的前途,而是陳望想獲得秦太太更多的信任,確實需要一個正常的家庭來打掩護。秦戈期盼了幾天,沒聽說大班有新同學(xué),那份熱情也就消散了,畢竟他還有很多小弟要統(tǒng)領(lǐng),很多妹妹要照顧。
12月份過生日時,秦戈邀請了十?dāng)?shù)個朋友同學(xué)來參加聚會。五六歲的孩子們在院子和一樓客廳里玩警察抓小偷,秦戈追趕最后一位漏網(wǎng)之魚,大汗淋漓地沖到門口拽住小偷的衣服,剛要炫耀地喊一聲“抓住了”,虛掩的大門從外面打開,陳望帶著一個男孩出現(xiàn)在秦戈的面前。
秦戈的小手一松,被抓的男孩乘機溜走,在秦戈身后咯咯直笑,讓他再來抓自己,秦戈卻跟沒聽見似的,胸膛大幅度喘息,歪著腦袋眨眨眼,打量這個比自己更瘦矮的男孩。
他的目光太直白,陳棲葉低頭,只盯著腳踩的一小塊地方。
像是第一次來這么大的房子,陳棲葉緊張又無所適從。陳望嫌他沒見過世面,毫無征兆地拍了一下他的脖頸,陳棲葉猛然抬頭,剛好和秦戈對上眼。
“……你就是陳叔叔的兒子?”秦戈聲音洪亮,顯得陳棲葉的“嗯”聲細(xì)如蚊蠅,特別小家子氣。陳望皺眉,不滿的話都到嘴邊了,戚緲緲端著兩個擺放費列羅的精致瓷盤迎了過來。
“怎么佇在門口呀,快進來!這就是小葉吧,誒呦,這孩子可真漂亮。”戚緲緲微微蹲下膝蓋,把放滿巧克力的瓷盤遞到陳棲葉眼跟前,讓他先吃點。陳棲葉盯著那糖果,張開手像是要摸好大一把,陳望制止道:“你有點做客的自覺。”
陳棲葉肩膀一顫,一顆費列羅都沒拿,就縮回了雙手。戚緲緲讓陳望別對孩子這么嚴(yán)厲,想給陳棲葉兜里塞點糖吧,她又空不出手,就讓秦戈帶他去客廳玩,那里的茶幾上擺滿了零食。
秦戈點點頭,握住陳棲葉的手腕去找其他小伙伴,其他人都嘰嘰喳喳的,希望陳棲葉加入他們的游戲,陳棲葉靦腆不說話,就是搖搖頭。
秦戈以為他更想吃零食,就把他留在客廳,可他每次跑過客廳,陳棲葉都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沙發(fā)上,什么吃的都沒碰。
但陳棲葉的注意力分明全在五顏六色的糖果巧克力上,任憑跑來跑去的同齡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吵吵鬧鬧,他的目光都沒離開過茶幾。
秦戈從未見過這般沉靜的人。他的朋友都是開朗的、自信的,和他一起保護女同學(xué)的,他對陳棲葉來了興趣,故意把游戲范圍局限在客廳里,每次抓到小偷,都要耍帥地把濕著汗的頭發(fā)往后捋。陳棲葉果然注意到他學(xué)大人裝酷,眼神在零食和男孩之間游離,到最后秦戈把一個男孩摁倒在地上撓胳肢窩,他聽著大家的笑聲,臉上也會有笑意。
陳棲葉被吸引了,但還是沒加入到秦戈的游戲,晚上在院子里吃晚餐和蛋糕,他也是坐在陳望邊上,而不是和秦戈的朋友們一起。
他牢記父親的話,要時刻有客人的樣子,蛋糕是孩子們的玩意兒,他坐在一群大人之間,沒有資格單獨要一份。吃完蛋糕后孩子們?nèi)蓟氐娇蛷d,這回他們不再奔跑,而是拿起游戲機嫻熟地操作。那依舊不是陳棲葉的世界,他默默坐在符合成年人身高的長桌前,仰頭才能看見食物,靠自己根本夠不到,只吃了幾口陳望大發(fā)慈悲夾到他碗里的肉,胃口被吊得比白天還餓。
孩子們離開后,院子就成了大人們的社交天地,沒有人注意到長桌后面還坐著一個男孩,連陳望都把他忘了——他正端著酒杯站在秦思源身邊,視線和其他人一樣落在女主人身上,另一只手卻鬼使神差地,勾了一下男主人的手心。
秦思源覺得陳望越界了,目光鎮(zhèn)定自若地從戚緲緲身上瞥向長桌,漫不經(jīng)心地回握住那根調(diào)皮的手指。秦思源也沒發(fā)現(xiàn)陳棲葉,因為陳棲葉剛好低著頭,盯著自己懸空的雙腳下的巧克力糖。
陳棲葉不知道這糖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但它確確實實就在自己眼前。內(nèi)心掙扎一番后他從椅子上跳下來,剛要去撿,那顆巧克力球在陳棲葉手指間溜走,停在離自己兩米遠(yuǎn)的地方。
饑餓會延遲人的反應(yīng)和大腦思考。都來不及思考巧克力為什么會動,陳棲葉慢慢爬過去,那顆糖果也在慢慢移動。等他意識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已經(jīng)站在一處滑滑梯前,滑梯左邊,大人們正在把酒言歡,右邊,孩子們游戲打得熱火朝天。只有陳棲葉仰望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滑滑梯,低頭,那顆巧克力球就在梯面上。
他撲上去,巧克力球靈巧地升高,又停在了陳棲葉夠不到的地方。
陳棲葉猶豫了。他是客人,要有做客的自覺,可他腦海里畫面又揮之不去。每次去超市,他都會停在進口零食的貨架前,想嘗一口那些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和村頭小店里五毛錢一大把的有什么區(qū)別,他母親看出他的渴望,卻只能把手舉高到頭頂,那意思是太貴了,他們買不起。
陳棲葉是個懂事的乖孩子,不會哭鬧著要母親一定買給他,能飽眼福也是好的,但他現(xiàn)在實在是太餓了,被欲望推搡著,小心翼翼爬上滑滑梯。
他不再只盯著巧克力球,而是抬眼看滑梯的盡頭。那里有一扇打開的小門,里面是黑的看不清。
他理應(yīng)感到害怕,但他的速度卻越來越快,跟著巧克力的指引往上爬。
他就要成功了,在巧克力隱入門后黑暗的前一刻,他終于快一步抓到那顆小球。還沒來得及高興,他的手腕也被什么抓住。一股外力將他從滑梯拽進小門內(nèi),他被嚇得想要發(fā)出驚呼,閣樓里的燈光亮堂開來。
“抓住了!”陳棲葉聽見男孩雀躍的聲音。待他睜開勉強適應(yīng)光線的雙眼,秦戈竄到他身前,把他當(dāng)戰(zhàn)利品似地抱住,手里還纏著牽引費列羅球的細(xì)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