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眾人奔出一炷香的工夫,來到一片荒蕪之地,南歌子問道:“燕兄,小弟隱隱中有一種感覺當真是不吐不快。”
燕飛空將馬蹄放緩,笑道:“你心中有兩個問題始終困擾,是不是?”
南歌子拍了拍腦袋,道:“不錯,小弟正有兩個不解之處。”
燕飛空道:“這第一個不解之處,應是謝元謀明明可以自己動手殺了樞密院專使,為何非要假手他人,是不是?”
南歌子剛點了點頭,金槍小侯爺一旁說道:“這個簡單,這個謝元謀若是親自動手,難保手下人不會泄出風聲,露出蛛絲馬腳,他若無妻兒也必有父母,這等砍頭株連大罪自會承擔不起。”
南歌子聽完之后,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不過老子一刀砍死了樞密院專使之后,這些人又該如何對待尉遲將軍?”
燕飛空不待開口,金槍小侯爺又答復道:“樞密院專使既然斃命與西夏武士之手,乃是人人親眼所見,他們保護不力,已然獲罪,又讓西夏人逃之夭夭更是罪上加罪,這些人素知大宋律法,誰也不愿沾上一星半點,只好聽從謝元謀安排......”
燕飛空接著說道:“從汴梁至西南邊境,路途遙遠,生些變故也是難免,樞密院密令雖然頒布已久,奈何專使遲遲不至,以致上令無法下效,故此尉遲將軍只需重返大帳之中,升帳聽令之余,經此磨難,自然早作打算,上下一通疏通過后,一場災禍消弭于無形未必不是可能。”
南歌子撫著腦袋,總算聽了明白,感慨道:“官場之上未必便如江湖中來得痛快,好比這些將軍士卒,空有一腔報國熱血,卻也要小心暗箭難防。”
金槍小侯爺默然無語,策馬向前狂奔,南宮墨急忙追趕上去。
眾人連夜走了半宿,翻了三座山嶺,南歌子百無聊賴,又湊上前來,問道:“燕兄,那只大鸞鳥還會回來找你么?”
燕飛空笑道:“它若想回來時,自會回來,我可不知道還能否與它一聚。”
身邊凌煙兒卻篤定點頭,輕聲道:“它猶如離家的游子,總會回來的。”
南歌子探頭看了凌煙兒一眼,笑道:“既然大鸞鳥會游子歸家,凌姑娘還會回盤龍村么?”他原是戲謔之話,凌煙兒卻當了真,沉吟半晌才正色道:“那里只有痛苦、煎熬,這一輩子我也不會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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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國東南毗鄰大宋,正北接壤吐蕃,譚敬德當先引路,跋山涉水,走村過鎮,耗了五天的工夫,眾人終于來到石城,金槍小侯爺曾經來過此處,顧不得一路風塵仆仆,領著眾人徑往一處山寨。
那山寨的主人是他的朋友,聽說故友來訪,急忙迎進寨中,吩咐下人備好膳食,同時將寨中溫泉浸上茶花,專供客人沐浴更衣,待一解疲乏之后,幾個少女引領著走進別院。
別院中蒼樹擎蓋,數方桌幾并排兩側,中間一副鐵架上掛著半扇牛肉,一堆篝火在下面烘烤,南歌子笑道:“侯爺,這不是你最拿手的么!”
此間主人乃是白族大姓之一,名喚何龍晟,在石城亦是個翻手云覆手雨的厲害人物,這人名聲雖響,但卻是個身材矮小的中年人,一張尖臉,兩條細目,尖尖的鼻翼下兩撇稀疏的八字胡越發顯出此人機巧狡猾。
何龍晟拉住金槍小侯爺,道:“還望侯爺引薦一下諸位好朋友。”
金槍小侯爺將諸人一一略作介紹,輪到凌煙兒的時候,只因她一路換做男裝,只好笑道:“這位是凌少俠,乃是燕大俠的金蘭之交。”
何龍晟嘖嘖稱贊道:“這位小兄弟當真是面若桃花,生得這般俊秀,把石城的女人都比下去啦!”
各人落座之后,何龍晟命人將烤熟的牛肉切割分盤,分別端放在客人面前,另有一隊少女采來各色茶花分灑在牛肉之上,肉香摻雜著花瓣的香味頓時彌漫在四周。
眾位少女將花籃擱置一邊,從籃中取出一個酒壇,單膝跪下舉過頭頂。
何龍晟大笑兩聲,道:“諸位皆是世上英雄,何某略盡地主之誼,還望從此以后常相往來,莫要淡了朋友間的情分,諸位遠來是客,便請品鑒一番我大理的梅子酒,姑娘們,斟酒待客。”
隨著他一聲吆喝,那群少女紛紛拍破壇口封紙,將一整壇酒放在眾人面前。
頓時撲面而至梅子青澀甘涼的氣味,一嗅之下有些酸酸甜甜的讓人精神陡振,何龍晟捧起酒壇大聲嚷道:“諸位莫要客氣。”自己當先舉壇灌下幾口,重重地將酒壇放下,“請”
凌煙兒聞著香甜襲人,忍不住學著何龍晟一般模樣舉起酒壇灌下一口,頓時覺得滿嘴生香,一股果香的柔膩感和清酒的甘冽混成獨特的甜汁順著喉嚨向下滑落,宛似一道暖流落入胸腔之中,甚是受用。
她一路上雖也品嘗過不少美味,但從未喝過果酒,燕飛空和楚無憂與她緊鄰而坐,見她剛將酒壇放下又再舉起,“咕嘟咕嘟”地連喝幾口,這才長吐一口香氣,居然還打了個酒嗝。
誰知這一幕給何龍晟看在眼里,不禁哈哈大笑道:“這位凌少俠瞧著文文弱弱,沒想到竟是海量,兄弟陪你共飲此壇好了。”言罷,將酒壇高高舉起,張開大嘴徑直向里面倒去。
凌煙兒晃了晃酒壇,只剩下小半,索性也舉起酒壇向著嘴巴里傾倒下去。
燕飛空和楚無憂隔著凌煙兒相視一眼,皆有些面面相覷,其實整個坐席上除了何龍晟在鼓掌叫好外,其余人等如南歌子、南宮墨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要知梅子酒雖然入口香甜柔膩,但后勁頗大,莫說一壇酒,尋常人喝下半壇,酒勁起來的時候也要昏昏睡上一天。
何龍晟知曉金槍小侯爺身份尊貴,更是從地窖中搬出珍藏十年以上的梅子酒待客,金槍小侯爺酒量如海,也只是喝過兩壇,然后昏睡了一天方才化解酒勁。
凌煙兒喝下一壇,覺得好似甜水一樣,若說察覺出什么變化,只是覺出臉頰微微有些發燙而已,何龍晟將手一揮,又有人搬來幾壇酒水,一人將其中一壇解封擱放在凌煙兒面前,輕聲道:“請公子慢用。”
燕飛空心想她初出困幽之地,對著外面的一切都覺新鮮,更不知梅子酒乃是青梅與酒水發酵摻兌而成,便低聲道:“凌......公子,不可貪飲。”
凌煙兒喝酒倒不覺得臉紅,給燕飛空輕聲嗔怪了一句,反而紅霞滿面,忙“嗯嗯”了兩聲,心道:這么可口美味的水酒簡直讓人無法自控,不知為何他們竟會淺嘗即止。
金槍小侯爺捧起酒壇,大聲道:“承蒙何爺招待,在下跟你一壇。”說完仰首將一壇梅子酒盡數灌下,一抹嘴道:“今日在下傳授給何爺一路武功,煩請何爺看仔細了。”
原來這個何龍晟生性好武,金槍小侯爺來過兩次,兩次都傳授了一些精妙武功給他,這次亦不例外,當下將衣襟下擺別在腰帶,躍至場下。
何龍晟轉臉吩咐下人道:“將晟飛少爺叫來。”
便在這時,一個身材瘦小的少年走了過來,伏在地上沖著何龍晟磕了三個頭,這才轉身對著眾人拱手道:“見過諸位叔叔,晟飛這廂有禮。”
眾人皆拱手還禮,金槍小侯爺仰首問道:“那年在下傳授的金蟾步法,不知少爺學得如何?”
這少年恭恭敬敬道:“回趙叔叔的話,小侄只學得皮毛,始終不能得心應手,怪只怪侄兒不夠勤勉,并非趙叔叔教的不好,實在是侄兒天資平庸,不能領悟其中精妙之處。”
金槍小侯爺微笑道:“今日在下再打上一套神龍掌法,少爺不妨掠陣觀摩。”
神龍掌法是昔年渤海龍王自創的一路掌法,曾在武林中威名赫赫,只不過渤海龍王內力舉世無雙,天下間無人可與之匹敵,故而這一套精妙無雙的拳譜再度出現江湖的時候,金槍小侯爺數番巧取豪奪之下才據為己有。
然而世間又有幾人能夠練成渤海龍王絕世無雙的內力,這套掌法最為精妙之處便是隨著內力增加而新招迭出變化萬千。
只見金槍小侯爺雙膝微微彎曲,一雙手緩緩抬起,突然之間左手畫了一個半弧,右手從中探出,連續擊出兩掌之后,左手收至胸前扣指成環,居然以指力彈出一道內力,發出“茲茲”聲響。
他這一路演示下來,足足竟有半個時辰,眾人看得眼花繚亂,只看得金槍小侯爺身形在一片空地上翻轉騰挪,一雙手或掌或拳或肘或指變化萬端,看似渾不成套路,每一招每一式皆是從不可思議的部位打出,卻又威力非凡。
在場之人個個目不轉睛地盯住他舉手抬足的姿態不放,心中默默地印證自己的武功路數,覺得金槍小侯爺這一路武功雖然不成章法,卻攻防自成一體,實在是天下一等一的武學秘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