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肚子都響了,趙辛和劉語生才磨磨唧唧地從床上爬起來。劉語生的屁股腫了,走起路來十分不自然,像只一扭一扭的鴨子。他紅著臉擰開浴室門:“我洗個澡啊。”
趙辛的目光落在劉語生身上,準確地說,劉語生小腹上。他認真地問:“用我進來幫你么?”
劉語生:“啊?不、不了吧。”他可不想洗著洗著再在浴室……昨晚做過頭了,屁股好痛。
而趙辛作為一個資深耽美寫手,自然一下子明白了劉語生在想什么,這不就是耽美小說的常見套路,打著“幫忙”的旗號,浴室里再來一發(fā)——天地可鑒,他只是想去幫忙。
“那好,”趙辛笑了笑,“你慢慢洗。”
劉語生洗完澡出來,就見趙辛正坐在廚房灶臺前,空氣里是噼里啪啦的聲音——趙辛正向鍋里倒油。劉語生暗自驚訝,趙辛竟然會做飯?看著可真不像。
緊接著他的目光一頓,又忍不住打量起趙辛的臂膊。趙辛下半身穿了運動褲,上半身卻裸著,露出線條起伏的手臂和肩膀,不像小腿那樣細瘦無力,他的手臂肌肉緊實,但由于長期伏案寫作的原因,又不至于顯得粗壯駭人,他的肩膀也是寬闊平整的,劉語生站著,恰好能看見他凸起的鎖骨和下陷的頸窩。這一切落在劉語生眼中,簡直像出自米開朗基羅之手的完美雕像。
完美雕像扭頭說:“乖,桌子上有紅霉素軟膏,你抹一點,這個能消腫。”
劉語生瞬間尷尬到想鉆地縫:“好……好的。”
待他熱著耳朵在自己身后涂好軟膏,趙辛已經(jīng)把兩碗苕粉端上了桌,甚至還在桌前的一把椅子上,放了個軟軟的坐墊。
“疼得厲害嗎?”趙辛小心地問,“一會兒去校醫(yī)院看看?很近的。”
“不用!”劉語生連忙搖頭,“只有一點兒腫……沒事的,真的。”
趙辛還是一副不放心的樣子:“沒關(guān)系的,語生,校醫(yī)院的醫(yī)生我都認識——”
“真的不用!趙辛,”劉語生簡直要把臉埋進碗里了,“我很皮實的,沒那么嬌氣。”
趙辛捏著筷子愣了幾秒,忽然說:“在我這兒你可以嬌氣。”
劉語生抬頭看向趙辛,一時語塞。
“咱們已經(jīng)在一起了,我應(yīng)該對你好,對你負責,這都是我該做的,你也可以要求我,可以向我索取——任何,我能給的東西。”
他知道劉語生對他總帶著幾分自卑,不,不只是對他,而是對這個世界都帶著幾分自卑,就像那天早上他無意在電話里說“錢不著急”,劉語生回嗆他一句“那是你不著急”,緊接著卻又匆匆道歉。
而也是這個人,昨天夜里輕輕吻過趙辛殘疾的小腿,小心翼翼得連鼻息都收斂住。他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給出了多少,他也不知道,他理應(yīng)得到所有不帶標價的饋贈。
“真的么……”劉語生小聲說,“那我能不能……提個請求?”
趙辛頷首:“當然可以。”同時又在心里猜測,劉語生會想要什么呢?他是不是想讀大學?那可以讓他跟著趙教授的研究生一起上課。他是不是想出去旅游?那可以陪他去,但可惜不能爬山。他是不是想……
“你能不能告訴我,”劉語生輕聲說,“當年你是因為什么事,停更了《樓上的人》?”
趙辛一愣。
“我沒別的意思!”劉語生慌張解釋,“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點,你不想說就算了,沒關(guān)系的。”
他嘴上這么說,卻緊張得用力捏緊筷子以至于指尖泛白。趙辛盯著劉語生的指尖,半晌,伸出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趙辛握到一手心的汗。
時隔四年,趙辛明白劉語生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
因為那件事——那件劉語生不知道的事——是一切的開始。因為那件事趙辛才心灰意冷地停更,而因為趙辛停更,劉語生才按捺不住地續(xù)寫,于是趙辛有了扭曲的怒火,于是有了……有了所有不可挽回的傷害。
“那年夏天我大學畢業(yè),”趙辛緩緩開口,“我和三個朋友約好了一起辦雜志——現(xiàn)在想起來是很幼稚的想法,但當時我們確實約好了,也計劃了很久。臨近畢業(yè),其中一個云南男生突然找了工作,去北京。我們?nèi)齻和他大吵一架,就……絕交了。剩下的兩個人,一個回家一個出國。”
劉語生遲疑道:“所以他們沒有履行承諾,是嗎?”
趙辛搖頭:“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劉語生:“嗯?”
趙辛看著劉語生的眼睛,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突然有了底氣。四年來爸媽曾或直接或迂回地問過他很多次,那個夏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而他從來沒有回答過。因為那不只是一個失敗,更是,一個恥辱。
“那個最先在北京找工作的云南男生,和我……在一起過,”他終于、終于說出來了,“甚至吵架的時候我們還是在一起的,我是指,談戀愛。”
劉語生猛地睜大雙眼:“那他怎么能——”
“對,他怎么能什么都不跟我說,就跑到北京找工作了?”趙辛平靜地笑了一下,“其實吵架的時候我就在后悔了,可能是我把他逼得太急了,我們本來說好畢業(yè)之后就向家里出柜的。我想,我可能把他逼得太急了,其實他不想辦雜志也可以不辦,他不想在武漢工作也沒關(guān)系……但是我們四個吵完架之后,他又單獨回來找了我。”
即便他不屑道“文學頂個屁用”,即便他譏諷道“你除了寫點東西你還能干什么”,但趙辛還是決定體諒他——他家里的條件確實緊張,父母在外打工,有個妹妹還在念書。
“他跟我說,分手吧。他說他早晚要和女人結(jié)婚,不然他沒法給家里交待。他還說——還說和我在一起只是一時糊涂,因為我暗戀了他兩年,又是個殘疾人,他覺得我太可憐了才會和我在一起,然后,他后悔了。”
劉語生驀地攥緊趙辛的手。
趙辛垂著眼笑了笑:“這事我從來沒和別人說過,太丟人了。”
過了至少半分鐘劉語生才開口,語氣又小心又懊惱:“對不起,我不該問……是他的錯,趙辛,是他的錯。”
趙辛捏捏劉語生的手心:“道什么歉?就算你不問,以后我也會告訴你。是我該道歉,當時我看見你續(xù)寫的《樓上的人》,心里就……非常不平衡,我看到那個男主角有了一個很圓滿的結(jié)局,我就想他憑什么呢?我的人生這么差勁他憑什么就能輕而易舉地被愛?所以后來我才會對你……那么憤怒,才會把我自己的痛苦發(fā)泄到你身上,這是很,”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很卑鄙的。”
劉語生覺得胸口酸塌塌的,像擠進了苦澀過期的醋。他既嫉妒那人可以早他好幾年就認識趙辛還被趙辛所愛,又憎恨那人將這份真誠的愛意棄之不顧。如果是他,如果是他的話,一定會視若珍寶,好好護在心尖上。
但是此時此刻他又嘴拙地不知該怎么說,罐頭帶魚日更五千的文思才情都奇怪地枯竭了,他只能緊緊攥住趙辛的手,笨拙道:“我會好好和你在一起的。”
趙辛笑笑,執(zhí)起劉語生的手,在他指尖吻了一下。然后他鄭重地回答:“我也是。”
吃過一碗熱氣騰騰的苕粉和一個略微有點糊的煎蛋,劉語生又要出發(fā)去高鐵站了。畢竟他來得太倉促,而母親還要再過一兩天才能出院。
劉語生心里有些憋悶,他們才剛在一起24小時不到,又要分別了。而趙辛倒是摸摸他的臉,溫聲哄道:“很快就能見面的。”
是嗎?劉語生笑著點頭稱是,心里卻忍不住想,回到甘城該怎么向母親解釋這趟“一時興起”的外出?又該怎么解釋以后的頻繁的外出?繼續(xù)撒謊還是實話實說?不,母親剛做完手術(shù),肯定不能實話實說。
直到上了高鐵,劉語生仍然憂心忡忡地想著這些問題。他不想讓趙辛摻和進來——趙辛已經(jīng)被那個云南男生以“家庭”的理由傷害過一次,他不想趙辛再被他的家庭傷害第二次。他已經(jīng)和趙辛在一起了,他想保護他,正如他也決定獨自解決網(wǎng)絡(luò)上的那些紛爭。
——所幸已經(jīng)有了解決方法。
當天晚上,劉語生回到甘城。他先去醫(yī)院和王叔換了班,勉強以“高中同學突然生病”的理由解釋了自己的行程,但仍然免不了被母親盤問許久。
第二天上午,九點整,劉語生發(fā)了一條微博:
“@艾露獨立新聞您的報道我已經(jīng)看了,純屬一派胡言,因為我根本沒有加入過報道中所提到的“小群”。請問您敢不敢請那位被采訪的‘小司’與我當面對質(zhì)?看看我們誰在說謊。”
這條微博發(fā)出不到半分鐘,劉語生就接到了趙辛的電話。
“我看見你的微博了,”趙辛匆忙道,“語生,這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這么快就看見了?”劉語生卻抓不住重點似的,疑惑道,“昨晚咱倆聊天聊到三點多,你這么早就醒了?”
趙辛:“我把你設(shè)成特別關(guān)注了啊。”
劉語生心里一軟,忍不住笑了:“唔,好。”
“你說的當面對質(zhì)是什么意思?”
“昨天光顧著激動了,忘了和你說,”劉語生有點不好意思,解釋道,“別的我不能確定,但至少這篇報道是假的,我就加了一個后援會的群,里面一千多個人,我根本沒加什么小群。”
趙辛沉默幾秒,想起徐以寒的話——十度千千的父親是徐家的貴人。
再加上劉語生的話,他心里隱約浮起一個想法:
這一切,也許都是刻意為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