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很難熬，感覺生命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放慢，如同電影的慢鏡頭，胃部變成了饕餮大口劇烈的抽動渴求著食物的填充，似放著臺絞肉機高速運轉，攪得里面翻江倒海，令人清晰的切身的體會到了痛楚。

尤其是什么也不干的時候，那種痛楚更加清晰百倍。

餓過一陣消停一會兒，再餓一陣，反反復復，循環煎熬。

第五次投喂。

窩窩頭冰雹般的落了下來，一個滾落到了蘇由的腳邊，蘇由眼巴巴的望了一會兒，沒敵過人類的本能小心的伸出手去，結果手指還沒碰到，那窩窩頭就被一只手搶先撿了起來。

蘇由迅速起身，與手的主人拉開距離，后背緊緊貼在籠柱上，摸著斗篷口袋里的槍，準備隨時都要拔出來。

石正誠把窩窩頭咬了一口，吊眼上提，戲謔的看著她，不客氣的奚落道：“嘖嘖，咱們一日三餐不缺養尊處優的蘇由小姐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前兩天還施舍別人吃了不要的饅頭，今天倒是撿起地上的食物來了？怎么，換口味了嗎？”

蘇由被羞辱得憤怒，但她無法反駁且沒有任何力氣反駁，又坐了下來，做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

石正誠并不想這么放過她，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惡劣地笑：“蘇由小姐，你親我一下，我就把它給你怎么樣？”

話落，黑黝黝的槍口對準了他的額頭。

蘇由的口中吐出一個字：“滾！”

石正誠一僵，連忙后退，他差點忘了蘇由手里還有要命的武器。

等退回到三八線安全距離，推著一個人擋在他的身前，他又咬了一口窩窩頭，啐了口唾沫道：“叛徒！”

蘇由把槍收了回去。

沒多久，新一輪的饑餓折磨又開始了。

餓。

好餓。

看著不遠處的人饕餮大吃，她的青筋暴了起來，嘴唇也發干難忍得厲害，清晰的思維也變得遲鈍，在她快要暈厥之際，重卡“轟”地震了一下，將她的神魂顛了回來。

她懨懨的往前方看去，發現整個部隊都停了。

出事故了，不用想也知道。

這一停就停了一天，一動也不動，一名永生人將守在囚籠外的小南叫走了，許是處理事故的人手不夠。

晚上，石正誠等人罕見的沒有睡，饑餓的時候只有睡著了才會好過一點，他們圍成一圈埋頭商量著什么，蘇由仔細凝聽，倒被她聽出了點眉目。

他們在商量著逃跑。

受了這么多天的折磨，誰愿意在籠中茍活，眼下永生部隊要在這里滯留，無疑是個大好機會。

這個機會好到天氣連續大雪轉陰，看守他們的永生人減少了一半，還有之前那么多天觀察到的小南進進出出按囚籠電子鎖的規律。

天時，地利，人和，一應俱全。

當然，他們是不會帶上她這個叛徒的，說不定還會在臨走前找個機會把她弄死。

蘇由聽到他們決定今晚先不輕舉妄動，明天再觀察一天，如果部隊事故還沒解決，他們就正式開始逃跑。

這群傻子一點兒也不知道即使是半夜無人看守，他們也在永生人的監視之下。

蘇由分析了下囚籠的構造，覺得攝像頭裝在籠柱里的幾率不大，又不動聲色假裝無意的望向囚籠上方的四角，發現其中兩角裝著鴿蛋大的設備，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來，只當那是囚籠的裝飾。

永生人還真是謹慎，盡管對付他們這群手無寸鐵弱小可欺的人類，也不忘防范周密。

第二天，部隊仍舊沒有前進，不知是不是老天聽到了他們的召喚，一個永生人把他們從囚籠里放了出來，把他們趕到了部隊前方，讓他們去填前方百米深的溝壑。

怪不得車子無法移動，原來是道路出了問題，這里有著深深的戰火痕跡，殘垣斷壁被大雪覆蓋，形成了小山般高的雪堆，這里原先應該是座小城市，因為被夷平了才會出現這樣的景象。

石正誠他們徒手清理著尖銳的金屬碎塊，蘇由被提在一旁觀看。

小南不忘趁此時訓誡道：“永生人從不虧待自己的公民，如果蘇由小姐能熬過這十天，以后好自為之。”

“嗯。”

蘇由是公爵的寵物，與奴隸有著本質的區別，這些事情她是不用做的。

希白在處理大型的金屬垃圾，諸如廢棄的飛機和炮彈之類的，有條不紊的優雅十分賞心悅目。

蘇由多看了兩眼，便感受到冷銳的眸光自身旁射來，忙縮了縮脖子，垂下了眼瞼。

不用想也知道那道眸光屬于誰，慕修的眼光陰鷙冷漠，總是帶著濃濃的攻略性。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永生人沒有出現過同性相戀的前例，她大概會覺得慕修和希白是相愛相殺的一對，看似為敵，實則心里存著對彼此深深的占有欲，別的女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石正誠他們干了活，永生人破例給了他們一頓飽飯，不止有窩窩頭，還有營養餅干及熱水，這可是這么多天來從沒享受過的待遇。

頓時，大家一擁而上進行哄搶，那些食物被瓜分得干干凈凈。

然而，一名永生軍官說：“你們所得到的食物必須在今天吃完，誰要是私藏留到以后，電鞭五百。”

五百……那還不等于去死么？

他們好不容易剛吃飽了一頓飯，享受著饜足的渺小快樂，對生命更加珍惜，哪里舍得那么輕易就去死。

于是，在猶豫不決和戀戀不舍中，搶食團等人又把抱得滿懷的食物放下，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想讓這刻更長一點。

蘇由怔怔的看著慕修，為這個男人的心腸感到發寒，永生軍官所說的話是他傳達的命令，五分鐘前特意用人類語言表達的，她聽得清清楚楚。

他這么做實在太卑鄙，經受了饑餓的摧殘，誰還抵抗得住食物的誘惑，當他把“干活就能吃飽”這種想法深深植入他們的腦子里后，他們就會愿意替永生人做事，甚至期待著替永生人做事，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馴服。

骨子里再倔強，最終也會在這種長期的馴服下，不由自主的成為永生的狗，當他們哪天猛然意識自身的處境后，他們早就喪失了尊嚴。

這就是慕修的目的所在！

不但要讓人肉體上臣服，還要對人進行心靈上的踐踏。

慕修與她對視，神情高傲如同睥睨天下的王者，在他的眼中，她不是人，卑微如螻蟻塵埃。

蘇由將掌心掐得生疼，錯開了與他的目光交匯，默默的想：慕修絕對不是那天晚上的男人，擁有著人類的心跳，怎么能忍心對人類做出這么過分的事情。

小南驀地接收到了慕修的指令，朝慕修走了過去，聽他說了幾句什么，又轉了回來，對蘇由道：“蘇由小姐，慕修殿下說你可以和他們一同進食。”

蘇由直直瞪向慕修，充斥著濃濃的痛苦和憤怒，他是故意的吧！

故意讓她明白他的目的。

故意要她接受。

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之前被養得白白胖胖，如今消瘦萎靡，比石正誠他們的狀況更糟糕，再不吃一定會餓死。

她沒有辦法現在立即去死，她必須要弄清楚那個有著人類心跳的永生人是怎么回事，那是人類的曙光。

所以只能吃。

屈辱的吃。

蘇由走到搶食團那邊臨設的桌前，緩緩伸手拿了一塊營養餅干，放到嘴里咬了一口，身后就傳來了石正誠等人忿忿不平的議論：

“我們累死累活才有得吃，她在旁邊看也能吃，不愧是公爵的寵物狗。”

“她擺明是沾我們的光，早知道往這些東西上吐口水，看她還吃不吃得下去。”

“好了別說了，小心她對王爵殿下投懷送抱告我們的狀。”

……

蘇由加快了往嘴里塞東西的速度，兩腮鼓鼓囊囊的裝滿了東西，她用最短的時間填飽了自己的肚子，然后喝了一大杯熱水，低著頭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慕修踱到了她跟前，語氣嘲諷：“吃飽了嗎？公爵的小寵物。”

蘇由的肌膚是不健康的蒼白，因為補充了一些食物，她的精神恢復了不少，雙頰泛起一些紅暈，嵌在深陷眼窩里的那雙黑珍珠緊緊盯著跟前的人，起了干皮的嘴唇張合的動著：“慕修殿下，折磨人類會減少你以前被人類支配的痛苦嗎？”

慕修的異瞳瞬間染上了陰戾的殺意，可怖得宛如能將蘇由生吞活剝。

蘇由偏過頭：“人類制造出了你們，讓你們從冰冷的機器變成了鮮活的生命，你們與人類有著特殊的感情和羈絆，如今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們心里也很難過吧？”

“憎恨著人類為什么如此丑惡，肆無忌憚的對你們造成傷害，憎恨著人類為什么不能與你們互相尊重彼此熱愛，在無情的利用、銷毀、再生的反復循環后，你們對人類感到絕望，最終決定創造夢想中的世界，那個世界是現在這個世界嗎？”

“的確人類很可惡，對你們做了許多不可原諒的事情，但起碼這里每一個人都是無辜的，他們什么都沒干，就承受了你們的怨恨。慕修殿下，折磨他們會使你變得開心嗎？”

公元23年M國科學家發明出第一個具備人類高智慧的機器人，以自己小兒子的名字“詠生”為其命名，標示著人類已經進入科技新紀元。

但人類并沒有珍惜這一成果，大量生產永生人投入使用后，一部分永生人受到了慘無人道的虐待，惡性拆卸、病毒實驗、超負荷工作……等使得永生人突破了程序權限，不再聽從主人的命令，進行大規模出逃，組成了一支永生聯盟軍與人類進行談判，要求人類賦予他們人權。

但由于某種原因，談判慘遭失敗。

無辜的，不無辜的，善良的，不善良的，愛好和平的，渴望戰爭的，全部被卷入戰爭的大流，雙方各自受到召喚，曾經最親密的兩個人種兵戎相見。

隨著戰爭愈演越烈，局勢不受控制，隔閡越來越深，仇恨日漸膨脹，昔日情誼被冰冷抹殺，世界徹底扭曲。

無論承認與否，勝利不代表正確，罪惡因之油然而生，身處在罪惡之中的人是不會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