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宸國王冰冷目光掃過,殿內眾人各懷心事,全部一覽無余。
立儲之事一日不決,一日便有人揣摩上意站隊,得知李爍即將領兵出征,這政事堂的風向都有微妙變化,只有王銘一如既往耿直。
李霖這趟出巡,每日快馬直遞奏折,對各地災情與流民狀況如實稟奏,為了盡量減少餓殍,李霖通過地方官員倒逼糧商,也是權宜之計。
華宸國風調雨順,倉廩殷實的日子過慣了,猛然捉襟見肘、周轉不開,有些事做起來不順暢,自然要找個人作筏子,只是矛頭這么快就指向李霖,未免太見風使舵。
雖然很是不快,華宸國王并未表態,見李霖胸有成竹的樣子,便先聽聽他的意思。
李霖的話好似在政事堂扔下一個炸雷,王銘的臉色最難看,他方才還在替淮南王說話,現在,自己的折子要被第一個駁回了,國庫錢糧就那么多,餓死人是不行的,仗也是要打的,能往后推的就是水利工程。
再過兩個月,秋汛又要來臨,如果因為堤壩出險再次遭災,他這個工部尚書就做到頭了。
林昭和李爍只是作壁上觀,反正缺誰都不能缺軍隊糧餉。
自從三司使周謙問斬,計相之位空缺,作為首相的姚軒推脫自己年事已高,戶部、度支、鹽鐵轉運三司之事都向華宸國王稟奏。
李琪正害怕追究度支司統籌不當,不料李霖在糧商那里放了一把火,這火還燒到了他自己,更沒想到李霖居然建議追加賑濟錢糧,無異于將大王放在火上烤。
最驚訝的還是柳林,那些豪商的放肆他早有耳聞,心里后悔的一塌糊涂,不該為了一點私心,接這個燙手山芋,就在所有人盤算如何將自己摘干凈的時候,這位平日低調的淮南王卻反其道而行。
眾人偷眼看上面的華宸國王,只見他從御座起身,緩步走到殿中,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好似一個火星就能引爆,將所有人炸的粉身碎骨。
“你明明知道那些糧商是坐地起價,發國難財,為何還要妥協?”華宸國王終于停在李霖面前,語氣沒有預料中的怒火。
“父王,商人都是逐利,敢這樣與朝廷要價,這些糧商必然有靠山,糾纏下去只是遺禍流民,與人命相比,其他都是輕的。”
“話是這樣說,救了流民,修不了水利,打不了仗,更多百姓會遭殃。”
李霖一掀衣袍跪倒在地,“只需維持半月賑濟的錢糧即可,如父王信得過,兒臣愿意負責重建各地義倉,結余的錢糧撥給工部和兵部。”
“請父王準許李禎進入工部,負責籌建織坊、繡坊,不管有沒有現在的聯姻,燕云朝都是華宸的貿易大國,第一批絲繡完成之時,正是北地小麥成熟的時候,為表誠意,我們可以壓低價格與燕云朝貿易。”
“禎兒?”華宸國王伸手扶起李霖,捻須思索,“……行嗎?”
就在他躊躇時,一向沉默寡言的姚軒笑著開口了,“大王,我看李禎很好啊,腦子又靈光,現在只有淮南王和臨海王能為您分憂,三殿下要是歷練起來,豈不是華宸國的福氣。”
“老臣看大王太過辛勞,不如借此機會,將三司使的差事給了淮南王,他也好做事,最近老臣又得了個養生的新方子,明日進宮和大王說說,您養好身體,把這些煩惱事交給年輕人不好嗎。”
姚軒一說到養生,總是眉飛色舞,聲調都高出許多,惹得眾人低頭忍笑。
華宸國王無奈地搖頭笑了,“那就按左丞說的辦,孤王和您一樣,后面好好養養身體。”
青霜等在政事堂外,今早遠遠看見父親,臉色很是難看,那些賑濟施粥的糧鋪與他有關的傳言看來不假。
做淮南王貼身侍衛,幾個月都難得回家一趟,李霖也從未因為他們的父子關系,對青霜有所避嫌。
一來,青霜從不和父親提起王府之事;二來,這些年淮南王從不參與三司事務,可這一次,他犯了難。
好容易熬到廷議結束,朝臣三三兩兩走出政事堂,卻是神情各異。
李琪與柳林先后出門,李琪臉上灰土土的,做人還是不要太自以為是,剛剛站了李爍的隊,這么快,李霖就成了頂頭上司。
柳林反而有些如釋重負,淮南王將糧商之事直接拿走,他也不確定是不是看在青霜面子上。
后面出門的李爍一臉陰晴不定,林昭不虧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政事堂外,又是這種敏感時刻,柳林瞥了一眼青霜,與李琪一同離去。
看上去應該無事,青霜還是吃不太準,正自看著父親背影發愣,身后響起李霖溫和的聲音,“放心吧,沒事了。”
“殿下……那些糧商真的與父親無關?”
李霖低頭笑笑,“也不能說全部無關,你父親不過是別人的棋子,他的軟肋就是你,錢的事并沒有沾過,大王也知道糧商后面有背景,沒有深究此事。”
“您以后……還放心讓我跟著您做事嗎?”青霜聲音有些暗啞,心中好似一團亂麻,又亂又沒頭緒,他這個度支副使公子,又是淮南王親信,在別人眼中既有富貴又有前程。
青霜明白李霖說的,自己是父親軟肋,跟隨淮南王,便是處在權力中心,將來一旦失勢,就可能萬劫不復,父親不圖錢財,只想為他留條后路,可有這種想法,不知會不會誤入歧途。
李霖輕嘆口氣,抬手拍拍青霜的肩,“回王府吧,最近你先不要回家,免得留人口實,有空和你父親談談,這也是為人子女的責任,就說我知道他的難處,只要不違背良心,不戕害百姓福祉,還有……”
李霖停頓一下,緩緩將視線移向遠處,“如果有一日,必要時,我會讓你暫時離開我……”
“殿下……”青霜瞬間哽咽,他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的身份,居然夾在淮南王和父親之間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