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隱隱于市,崔淪的漢中書院就在這漢中城。與那些天下名院相比要山沒山,要水沒水,還真是有些寒酸。不過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書院就算不在仙山之上,但是只要有崔淪在就夠了,它足以與天下的書院一比了。
余陽輕輕敲響書院的木門,半晌,一個小童開門探出一個頭問道:“先生找誰?”
余陽正要說話,卻被柳風眠搶先說道:“晚生久仰崔老先生大名,今日路過漢中特來拜訪老先生!”
那小童點頭說道:“我得先去通稟老師一聲,還請你們稍等。”木門又關上。
又過了半晌,那小童才探出頭來說道:“老師說,將死之人,已是殘缺之軀,沒什么能夠給后生晚輩的,一切都在書中了,還請先生回吧。”
柳風眠和余陽有些失望,但又不敢說什么,畢竟他們這些大家公子自小便懂得在這些鴻儒們面前應當是以禮相待。那宋鐸背著手笑了笑,“還是我來吧。”
他拿出身上的玉闕說道:“你把這個給你的老師看,他自會明白。”
那小童想了想,于是點頭接過玉闕走回書院中。
崔淪今日焚香之后,就一直在寫這本《儒經》,這是他畢生所學,他已經用了二十年時間編纂,這兩天就快要結尾了,二十年寒暑春秋,一本書傾注了畢生鮮血,他實在不愿意讓誰再來打擾他。
那小童回到屋中輕聲說道:“老師,他們不走,讓我把這塊玉闕給你看。”
崔淪只是握筆寫著,也不抬起頭,慢慢說道:“唉,這些公子哥呀!老朽還是不能見客呀,你把玉闕還給他們吧,就說老朽今日實在不方便。”
那小童點了點頭正準備轉身,崔淪忽然又抬起頭問道:“那玉闕上寫了什么嗎?”說罷又把頭低下去寫了起來。
小童抬起玉闕一看,還真有字,于是說道:“有字。”
崔淪緩緩說道:“讀給我。”
小童拿起玉闕,一字一句地讀道:“南呂為羽......”才讀了四個字,那崔淪便恍地抬起頭,眼神有些驚訝,小童以為自己讀錯了,連連問道:“老師是我讀錯了嗎?”
崔淪搖搖頭說道:“你重讀一遍!”
“南呂為羽......”
不等小童讀完,崔淪便接了過去,“天下之物,亡而不絕,四海永昌!”
小童疑惑地問道:“老師知道呀!”
可那崔淪兩行清淚已經緩緩流下,一只手就那樣握著筆,面容悲愴,這倒是嚇到了那小童,小童立即跑過來扶著老師焦急地問道:“老師,你怎么了,我去叫老大夫。”說罷,便要往外跑,崔淪拉住他,一只手抹了抹眼淚說道:“帶老師出去迎客!”
小童有些驚訝地說道:“老師,您已經快兩年沒有出書院了!”
“是呀,但是今日來的客人足以讓我出門去迎接了!”
小童連忙扶起崔淪,老先生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抬頭看了看天空,沒想到這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故人。
崔淪推開木門,一眼便看到了那宋鐸,正當柳風眠和余陽驚喜地要上前的時候,卻見那老先生看著他們,以淚洗面,這讓余陽和柳風眠有些不解地看向老師。
“宋大哥!”崔淪顫顫巍巍地叫道,聲音悲戚。
宋鐸笑了笑,“小淪子,一別四十年,你可安好?”
那崔淪哪里經得住這些感人的語言,早已泣不成聲,最后還是在柳風眠和余陽的攙扶下走進了屋。
等他情緒穩定了,才笑道:“老朽今日在兩位晚輩的面前失態了,真是對不起二位了!”柳風眠和余陽連連搖頭表示沒關系。
“一別四十年,宋大哥你還是當年的樣子呀!我還以為你早已!唉!”
“當年一別確實也沒想到再次見面已是四十載呀!小淪子,你可真長壽呀!”
崔淪終于笑了起來說道:“宋大哥,我也老了,當年小淪子和你走南闖北,今日卻再也走不動了!”
“是呀!當年你就是我的一個跟屁蟲,我到哪里,你非要跟到哪里!”
說得崔淪這樣的老頭子也會像個年輕人一般大笑起來。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學生柳風眠,這是余陽!”宋鐸說道。
崔淪這才好好看了看這兩個小娃娃,“柳風眠?是雍州柳家?”
“是呀!雍州大公子,另外這位就是余步搖的兒子!”
崔淪說道:“雍州柳家是舊主呀,余步搖這個大才子也生了個如此機敏的小子了?”
幾人都笑了起來。
那崔淪對著柳風眠和余陽說道:“當年,你們的父親年輕的時候都和我學過兩年,他們兩人都是治學之才呀!那余步搖,余小子更是有靈性呀!老朽當年還想收他為關門弟子呢!唉,可惜呀!”
余陽知道崔淪要感慨什么,立即說道:“家父也時常感念先生之恩呀!”
那崔淪笑道:“胡說!你父親在世的時候,你才幾歲,哪里知道他說了什么!就算聽過也都忘了!”
余陽抓著頭傻傻地笑了笑。
“宋大哥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呀?我四處打聽你的消息,可終究像是大海撈針一般,什么都打聽不到呀!”
“說來話長呀!我要告訴你,非得講三天三夜不可!”說罷,兩人又哈哈大笑。
“今日老夫帶著這幾個年輕人出來游歷,所以碰巧路過漢中,想起你在這兒,所以就來你這里看看。老夫在路上還說呢,你小子不愿意去過榮華富貴的生活,卻偏偏要躲在這窮鄉僻壤的過苦日子!你看看你的學生,哪一個沒出息!”
崔淪仰面大笑道:“宋大哥你又開玩笑了!我呀,過不慣那種生活,還是在這些小地方好好寫書吧!”說罷,他拿起那本《儒經》說道,“寫了二十年了,終于要完成了!”
柳風眠驚訝地看著,仰慕的表情已經壓抑不住了。那宋鐸笑道:“你看我這徒弟對你是仰慕已久啊!”
崔淪笑道:“宋大哥是一代宗師,我怎能比呀?”
“文武不同,不同嘛!”
聊了半晌,柳風眠才輕輕說道:“崔爺爺,你能給我和余陽講一章儒經嗎?”
宋鐸笑道:“看吧!我就說!”
崔淪笑著點頭,“小娃娃,等我寫好這本《儒經》就讓人送給你!”
柳風眠有些驚訝地說道:“崔爺爺,二十余年心血,又是畢生所學,風眠不敢收!”
崔淪笑道:“你是宋大哥的學生,又是柳萬墨的兒子,將來必有大出息,這書你拿去,將來治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