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余光斜射著整個長安,柳風眠坐在朱雀門的城樓上看著夕陽發呆,整個天空被染成了酒紅色,云彩像魚鱗般分布在空中,被陽光鍍上一層淡金色。偶爾幾個武力高強的武士拿著武器在城墻上展開羽翅飛翔,護衛著長安城。風一陣一陣吹來,柳風眠閉起眼睛感受著風的溫柔。
長安城里的燈火開始亮了起來,這里一點那里一點,不多時就成了一大片。長安是雍州的都城,也是九州大地上建造的第一座城池,放眼九州沒有一座城池可以與長安相提并論,長安也被公認為是九州的萬城之都,就連漠北的蠻子們也對這座城池贊嘆不已,早已垂涎三尺。
柳風眠很喜歡到朱雀城樓上來看日落,看萬家燈火,在這里沒有人可以打擾他,他可以一直安靜地享受屬于自己的時間。白日里,他從清晨開始就要坐在書房里聽老師講書,他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但是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完沒了。他曾經問過父親,什么時候他能不再去書館,能一覺睡到自然醒,父親告訴他等他長大,那時候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期盼著自己快些長大。現在他十五歲了,卻依舊要坐在書館里,他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算長大。
他眼神很安靜,這一刻也許一切的煩惱都被他拋到了腦后。
“哥哥。”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低聲叫道,男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男孩的眼睛和他的很像,是淡黑色的,就像一只溫順的綿羊躺在里面。
柳風眠回過頭來,看著不遠處,看見一個男孩子站在那兒,于是他向男孩招手,男孩小跑著過來站在他的身邊,他擦了擦旁邊的空地:“風拂,你坐。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男孩一屁股坐在柳風眠身旁,低聲說道:“我好幾次看見哥哥朝這邊走來,以為哥哥發現了什么好玩的,沒想到哥哥是在這發呆。”
柳風眠笑了笑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抬頭看了看淡黃色的月亮,轉過頭來對柳風拂說道:“風拂,你快回去吧。”
“哥哥,不回去嗎?”柳風拂呆呆地看著他,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
“哥哥和你說過,長安城里有我的老師,今夜我和老師有約,要去見老師。”柳風眠淡淡地說道,他的語氣很平常,甚至隱隱帶著一絲溫柔。
“老師?就是哥哥不讓我告訴任何人的那個老師嗎?”
“對呀,就是他。風拂,這一次,你也要替哥哥保密,好嗎?”
“好。哥哥什么時候也帶我去吧?”柳風拂哀求的小眼睛看著他,這倒讓柳風眠覺得有幾分的好笑。
他點點頭沒有說話,柳風拂站起轉身離開。看見柳風拂轉身離開,柳風眠遂起身,閉起雙眼,他好像鼓足了力量一樣,展開雙手,風吹著他白色的袍子,月光打在他的身上,感覺世界都安靜了。忽然他的身后一雙白色的翅膀憑空而出,搖動著。柳風眠一躍而起,揮舞著翅膀朝著長安的大街小巷飛去。
對于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郎而言,能夠隨意召喚出羽翅已經是個奇跡,很多人一輩子都未能召喚出自己的羽翅。對于他能夠召喚出羽翅這件事,除了他的老師,并沒有第三人知道。
太明宮
柳風拂小步走回宮去,正走著,忽被人叫住:“二公子?”
柳風拂愣了一下,心想這大晚上會是誰走在這里發現了自己,慢慢轉過身來,一看叫住他的正是雍州潼關虎騎大將軍百里一族族長百里居。
百里居是個中年男子,從軍多年,他的眼神里寫滿堅毅,他總是給人一種撲朔迷離的感覺,總覺得他帶著瀟灑而又懶散的姿態出現。他今日并沒有穿著鎧甲,而是穿著公卿的袍子,柳風拂愣了一下,作揖叫道:“百里將軍。”
百里居回禮說道:“二公子,大晚上的,這是去哪里?”
柳風拂還是個少年郎,本就不會說謊,神色恍惚,支支吾吾地說:“我......我過來這邊走走,這就回去。”他轉身就想離開。
百里居卻不慌不忙地在身后說道:“長安城里龍盤虎踞,二公子還是不要想著跑出去的好,就算要出去也要讓人陪著,出了什么事可是不好。”
百里居以為柳風拂想要偷跑出宮,柳風拂卻轉過身來慌忙說道:“將軍誤會了,并不是我要出宮......”他此話一出,就后悔了,這樣百里居一定會繼續詢問是何人要出宮,自己又不會說謊,要是倒出了哥哥出宮的事實該如何向哥哥交代。
于是柳風拂說道:“將軍若無其他事,風拂先走了。”說完柳風拂也沒等百里居回復,轉身就快步離開。
百里居皺著眉頭,看著遠去的柳風拂陷入沉思,今夜主公召見,說得多了些,所以現在才出宮,看剛才二公子慌張的神色一定有什么事瞞著他,不過身為人臣也不好多問。百里居搖了搖頭,徑直出宮去了。
長安,永安坊。
柳風眠推開門,匆匆走進庭院,正前面是一間燈火通明的屋子,柳風眠在屋子前整理了一下衣服,擦了擦灰塵,走了進去。
“學生見過老師。”柳風眠站在香爐前面作揖行禮。
香爐之后掛著一道簾子,香爐的煙霧讓簾子顯得模糊,偶爾一陣風吹來,香爐的煙就吹向了簾子。簾子微微一動,叮叮作響,就像寺院里的鐘鈴一般。
簾子之后傳來一聲悠遠的聲音:“風眠,你過來了。快坐吧。”
于是柳風眠坐在地上的草席上。
一個人打開簾子慢步走出來。那人白發蒼蒼,臉上布滿了褶子,他的兩道眉毛也白了,可是眼睛里卻充滿了力量。曾經老師對柳風眠說過,眼睛是最真實的,所有的精神和力量都會藏在里面,只要你有心,你一定能看到眼睛的秘密。柳風眠后來也是通過眼睛看到了他的老師的另一面,歲月帶走了他年輕的身體,卻沒有帶走這個老人的精神和力量,柳風眠一直篤信他的老師一定具有強大的力量,只是現在他還說不清楚。
老人走到柳風眠身前坐在另一個草席上,眼睛看著門外的大榕樹:“風眠,我做你的老師已經三年了吧。”
柳風眠點頭道:“三年兩個月零八天。”
老人忽然有點驚訝,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這個孩子,臉上出現了些許的笑容:“哦?記得這么清楚?”
柳風眠在老師面前十分的謙卑,他低聲說道:“九家共治七百一十八年,那年我十二歲,與老師在長安城郊相遇,深夜獨自前來拜師,學生這一輩子也不會忘了這個拜師的經過,自然記得清楚。”
老人咯咯笑了兩聲,他捋了捋胡須笑道:“跟了我三年也只教了你一些皮毛的東西,今日老師想讓你看一場真的比武,你可愿意去看?”
柳風眠驚訝地抬起頭:“比武?”老人點了點頭。
接著他又好奇地低聲問道:“老師要帶學生去哪里觀看?”
“使館。”老人平靜地說著。
柳風眠對于老師說的比武感到奇怪,他心里有種種疑問,為何要到使館去看比武,要說去武館,他倒是并沒有什么詫異的,但是到使館這就讓他不解。長安的使館是招待來自外邦使臣的地方,九州各邦出使雍州的使臣們都住在這里。各州邦交本就是和平之事,大堂之上,盡顯各邦風采,比武這種有傷和氣的事情又怎會在使館上演,就算要比武也是雍州主公邀請各邦使臣去觀看比武表演,或是各邦切磋武藝。再說這深夜又怎會有比武上演。
柳風眠一臉疑惑,正想要問老人什么,卻被老人搶先說道:“你什么也不必問,到了自然知道。”他只好閉口,低頭聽老師說。
“我教授你的天象你可略懂一二?”老人忽然問道。
“學生愚鈍,三年下來,還是不懂星象。”柳風眠低著頭小聲地說著。老人只是笑了笑。
他忽然拉起柳風眠的手,走到屋子門口,柳風眠站在他身側,活像祖孫兩人。他看著天空指著,“你看東北邊,武耀星搖搖欲墜,半個時辰之后它就會消失在滿天的星河中,很少會有人發現它。”柳風眠抬著頭順著老人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確實有一顆越來越暗的星星。
柳風眠又看了看老師問道:“老師,那有人會死去是吧?”
“對呀。”老人依舊看著滿天的星辰。
“那是誰呢?”柳風眠忽然看著老人問道。
老人用雙手撫摸著柳風眠的頭發,笑道:“這個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不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兩人看著天空,沉默了一會兒。
老人忽然說道:“時候不早了,你還要在明天早課前趕回去,我們早些去吧,你等等我。”老人說完轉身走進屋子里,留下柳風眠獨自一人站在門外。
老人走進簾子后面,這里放著一張供桌,供桌之上,放著一個小香爐,催煙裊裊,香爐之后是一柄橫放著的寶劍,這張供桌就是供奉這柄寶劍的。
老人看了寶劍笑了笑,對著劍說道:“老朋友,你沉寂太久了,今夜你該出出鞘了,你也許渴太久了,就讓我為你解渴吧。”老人就像在和朋友聊天一般,語氣是如此的溫柔。那寶劍似乎是聽到了老人的述說一般,忽然劍鞘里傳出了金屬相擊的聲音,當當作響,似乎要從供桌上跳下來一般。
老人笑了笑,撫摸了一下寶劍:“別急,別急。”寶劍漸漸就平靜了下來,老人于是握起寶劍踏出屋子。
柳風眠看到老人拿著寶劍,驚訝地說道:“老師,是你要去比武嗎?”
老人笑了笑沒有回答柳風眠的問題,卻說道:“這柄劍叫做古倉之月,你要記住她的名字。”
柳風眠在口里默念著古倉之月的名字。老人和少年踏出燈火通明的屋子走進長安的巷子里,夜已經很靜了,偶爾能聽到打更的聲音,除此之外恐怕只有老人和少年踏在青石板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偌大個長安城,到了夜晚也是如此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