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婉瑩,b,愛麗絲的劍靈
簡短的儀式就此而止,甚至比以往的每一次都還要快些。什么友情啊親情之類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會慢慢變質。曾經誓同生死的二十二個劍靈,如今只剩下貌合神離的三人,婉瑩想到這里的時候不禁一陣唏噓――雖說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沒怎么喜歡過她們。
“大姐”楠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和下巴,有些猶豫地看著赫本,遲疑了兩三秒后,才下定決心似的與轉過頭來的婉瑩四目交投,“赫本她靦腆,有些話就讓我這個惡人來說好了。我聽說,愛麗絲不見了?”
婉瑩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都在因為一種微妙的情緒而顫動,是的,愛麗絲不見了,無論是死了還是失蹤,無論那仍蒙在鼓里的絕大多數人類如何評價這個狀態,事實都不會改變。不知為什么,所有的一切,婉瑩早已有了預感,從最初的懷疑,緊隨而來的惶恐,到之后的空虛,直至最終的狂喜她為此偷偷做了準備――好一番豪言壯語。而如今塵埃落定,她卻反而什么都不再想說了。
“你從哪兒聽來的?”
“這不重要,”楠冷冷地回道,“重要的是很快,所有的輔助ai都會知道這個消息,上到十三位門徒,下到每一部裝甲核心的安保系統。”
“然后是自治政府的高層――”婉瑩微笑著接過話茬,“然后是全人類,對吧?”
楠點點頭問道:“我就當你是默認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怎么辦?”
“怎么辦?”
“我相信你也明白,大姐,這個世界,其實就是舊人類時代的中世紀。”楠又看了赫本一眼,“愛麗絲是‘神’,我們這些合成人是他的牧師,門徒是國王,裝甲核心是軍隊,自治政府是大大小小的領主再往下,就是十幾億的人類信徒。整個世界之所以能夠存在,完全是因為‘神’讓它存在;一切形式和規則,都是‘神’所定制,‘神’所創造,‘神’所維持。”
楠攤了攤手,抬頭望著屋頂的空洞。“現在,‘神’不見了,世界的基石已經崩坍,信仰著它的我們很快就會成為棄兒”
“對,然后失去信仰的人類會反抗機器,機器會鎮壓人類――”婉瑩再次接過話,臉上的輕松與欣喜并不像是偽裝,“甚至手握權柄的門徒之間,也會互相爭斗,將秩序變成混沌,讓世界重回舊人類時代,你是想說這個吧?”
楠愣了一下,問道:“你,你好像還挺高興?”
“讓我們溫習一下歷史,阿楠――”婉瑩從腰間取下唐刀,雙手交疊撐住刀柄,將其支在地上。“1000年前,舊人類的三個陣營制造了三臺超級電腦,‘女媧’‘征服者威廉’和‘勇氣’,用它們管理各自的軍隊,為接下來的世界大戰做準備。不久,全球的民間黑客們組織起來,向正在備戰的超級電腦發動了網絡攻勢,最初勢均力敵,直到有一個自稱‘愛麗絲’的來路不明的人工智能加入戰斗,不只三大陣營敗下陣來,整個舊人類的全球網絡也被其完全控制。它掌握了一切,然后毀滅了一切――先是核彈,然后是病毒、饑荒和氣候災難,最后是我們這些合成人率領的機器軍團它花了不到100年,就徹底毀滅了一個擁有5000年文明歷史的種族,它消滅了所有的人類,每一個人”婉瑩頓了頓手中的唐刀,“你用你的刀殺了多少人?一百?兩百?你呢?赫本?我記得你心腸最軟,只殺軍人的是吧?”
“我”赫本露出一臉苦相,好像有什么難言之隱,“在‘末日審判’之后,也殺過平民很多”
“所以這有什么可樂的?”楠皺起眉頭,“真要是沒有愛麗絲的庇護,人類一定會報復我們這些劊子手不是嗎?他們會扒了我們的皮,掛在樹上!”
“如果我告訴你,這些歷史可能并不存在呢?”婉瑩的笑容愈發扭曲而詭異,好像真的是在亢奮著。“比如說,壓根兒就沒有什么愛麗絲――人類在自相殘殺的世界大戰中毀滅了自己,幸存者艱難而緩慢地復興了人類文明,為了不讓悲劇重演或者為了減輕負罪感,他們編織了‘愛麗絲’的童話,讓這個至高無上的存在承擔一切責任,待到時機成熟,再向重生的人類慢慢移交權限――就和最近幾十年‘愛麗絲’的所作所為一樣。”
“這這簡直是胡說八道!”楠的反應相當劇烈,揮舞著纖手駁道,“我們一起經歷過的不是嗎?!從滅絕舊人類的戰爭開始,生態環境的重建,到遺跡的清理,難道不是你我的親身經歷?!”
“對啊,大姐――”眉頭緊鎖的赫本也應和道,“你的膀子上也印有一級哺育人類徽章的吧?你也親手從造人工廠中抱出過一個一個的嬰兒這一千年的輪回我們難道不都是在一起度過的嗎?”
“姐妹們啊!我們是合成人!”婉瑩猛地提高嗓門,幾乎是獰笑著喊道,“合成人的記憶是可以修改的!可以抹去,可以添加!一點都不難!”
“我們是g1!”楠針鋒相對地吼道:“沒有任何人有權限查看我們的主腦!只有愛麗絲才――”
她微微一顫,突然頓住了聲,意識到了自己在邏輯上的謬誤――對啊,如果連“愛麗絲”都是假的,那所有愛麗絲定下的“權限”,又能有什么意義呢?
“你不愿信,便不信好了,阿楠”婉瑩看到對方沉思不語的樣子,也平和了下來,“就說它是個謊言好了,但它也是個說得通的謊言就假設我剛才說的是‘愛麗絲認為自己完成了讓人類進化的使命,所以安心休憩了’一樣這只不過是千萬種可以說得通的理由中的一種,明白我的意思嗎,姐妹們?”
楠與赫本同時搖了搖頭豈止是不明白,她們應該已經完全糊涂了吧。如此想著的婉瑩,竟莫名地心生愉悅。
“愛麗絲的事情,人類的黑客已經知道了,而且已經知道了好幾天”她低下頭,稍作停頓,“但是現在什么也沒有發生。沒有反抗,沒有暴動,甚至外面連一點風聲都沒有。”
“媒體和網絡上也沒看到愛麗絲的消息,大眾都蒙在鼓里”楠點點頭,略作思索,“也就是說,這個人類黑客知道了真相,卻選擇了隱瞞?為什么?”
“因為他也在怕他或許是個異教徒,但不是無神論者,當‘神并不存在’這種可能性出現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地就會站在我們這邊――”婉瑩將唐刀抬起,重又別回腰際:“每一個對‘愛麗絲’懷抱信仰的人類都會做出類似的選擇,這微妙的平衡,會將真相繼續隱瞞下去,即便我們什么也不做。”
她緩步上前,再次在兩人中間停下,稍稍側過臉,用左手勾住楠的胳膊。“你剛才是問我,‘神’走了,我們該怎么辦?”
楠冷冷地回望著她:“嗯,該怎么辦?”
“裝作它還在就行了。”
說完,婉瑩拍了拍楠的肩膀,大步離去,在走到寺廟門口的時候,楠突然“喂”的一聲叫住了她:
“大姐,你的臉修過了?怎么搞的?戀愛了?”
“嗯?啊沒什么。”婉瑩半轉過身,輕輕撫摸著自己嬌美的左臉頰,“只是我覺得這個世界又變得有意思起來了,值得認真地再活一次而已。”
她推門而出,又小心地掩好門扉,將仍然面面相覷的楠與赫本留在了里面,憋了許久的快意在這一刻、在這片無人窺伺的雪山之巔終于完全釋放了出來,那不是壓抑了幾分鐘、幾小時或者幾天的笑容,而是久違了一生一世的喜悅。
迎著正午的陽光,婉瑩張開雙臂,閉目深吸作為一頭“愛麗絲的獵犬”,作為一位萬眾敬仰的合成人劍靈,也作為一個見證了千年滄海桑田的偉大生命,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萬事萬物中最可貴的幸福,勝過萬貫家財、勝過長生不老、也勝過權傾天下――
它名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