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蘭,b,愛麗絲的獵犬
在夢想壁壘里摸爬了整整十分鐘之后,蘭蘭才發覺墻上那扁平的紅疤是監控攝像頭。每當她和塔莉移動的時候,那紅疤中央的小圈就緊盯住她們的背影。
“有人在監視咱們啊,塔莉姐”
蘭蘭側著身子,在狹窄的墻壁間艱難挪動,那宇航服的圓滾頭盔好像經過了極精確的設計,無論哪個角度再多五毫米都會剛好卡在兩層金屬墻中間,動彈不得。
“這里可是夢想壁壘,有監控系統什么的很正常吧?”
相對的,身形嬌小的塔莉就顯得十分迅捷,她一直都在前方引路,然后耐心地等待蘭蘭趕上。
“但是”蘭蘭有些忸怩,“但是咱總覺得這不是普通的監控系統,它好像好像有生命一樣。”
“也許是一部輔助ai?”塔莉依舊是滿不在乎的樣子,“畢竟是要保護愛麗絲的本體,不機靈點可不行。”
“但夢想壁壘已經是太陽系里安保級別最高的設施了,何必在里面還搞這么復雜呢?哦,天哪”為了移過這個轉角,蘭蘭不得不將身子彎成極其扭曲的姿態,連撞了兩下頭之后,才在塔莉的幫助下勉強脫身,“而且這里還真是真是根本沒有設計出給人通行的空間啊,就和塔莉姐你說的一樣。”
“啊?”塔莉愣了一秒鐘,點點頭,“是是啊。”
蘭蘭狐疑的“咦”了一聲,剛要發問,面前的墻壁突然又傳來了咚咚咚的敲打――而且這次的距離明顯比之前要近得多,能清楚地感覺到那是“一大團”而不是“某一個”東西在撞擊墻面,聲音里還帶著微弱的“黏滯感”。
“就是這兒了”
塔莉叩了叩面前的墻體,琢磨了幾秒該怎么將其穿透,在收回胳膊的時候便突然有了主意――她微微后仰,用背抵住墻,然后啟動手腳腕上的微型姿態噴嘴。蒼藍色的火焰灼燒著金屬,竟然很快就將其融穿,出現四個拳頭大小的孔洞,還能隱約看到里面無數紅紅綠綠、已經被截斷的電線。
“這里是集線口?”
蘭蘭湊過去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比起“全燒壞了怎么辦啊”這個娘炮的問題,身為戰士的本能讓她更在意另一個細節――發出敲擊信號的家伙竟然連集線口都知道在哪兒,那對夢想壁壘的內部結構必然是了如指掌。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不是愛麗絲本尊,那也肯定是愛麗絲極為信任的部下,如若這個假設為真那它現在這又是在干什么?
不過半分鐘,薄薄的金屬墻上便被燒出了一個弧形的空腔。塔莉雙臂交疊,使上全身力量撞了過去,竟將整塊薄板震落――這才發現原來根本不需要燒灼,用點蠻力其實也就足夠了。
就算是小巧玲瓏的塔莉,在穿過錯綜復雜的電線叢時也好是費了一番功夫,更別說大頭寶寶似的蘭蘭了。但當她最終掙脫纏繞,鉆出腦袋,在眼前展開的景象又讓她覺得之前的辛苦絕對勞有所值――
幽蘭的光芒在深黑色的正方形板狀物上閃閃爍爍,發出仿佛嬰兒打鼾般的嗡嗡微鳴。黑板大約有兩米見方,從側面看,寬度大約也有一米,那沉重的質感讓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尊無字墓碑。這樣的墓碑整整齊齊,十個一列地排在金屬支架上,而十個支架上下相連又為一面,十面一行由兩根粗大的棕色管道所固定,組成一堵“巨墻”。如此壯麗的數十堵巨墻層層疊疊,構建出一座巨大的環形“城堡”, 簇擁圍繞著整個夢想壁壘最深處的筒形結構――那被稱為“中央核心”的、愛麗絲本體所在地。
“哇哦”即便是第一次來到這里,蘭蘭還是很容易就意識到了自己所處何地,“這就是‘三千世界’的根服務器陣列?”
塔莉沒有回答,只是緩慢地游動視線,像是想要尋找什么一樣。就在這時,沉悶的敲擊聲再一次響起。它起先非常近,而后迅速順著足有半米粗的棕色管道向前延伸,似乎是在為兩人引路。
“在管道里面?等、等一下!”蘭蘭拉住正要跟上去的塔莉,“你不覺得這太可疑了嗎?明顯是”她不知該如何表達這種感覺,“是好像知道咱們要來的樣子!”
“所以我們來了――”塔莉微微笑著,斜了她一眼,“你也是為此而來的,對吧?”
在開口之前,蘭蘭快速地回顧了一遍儲存在主腦中的畫面。她非常確信此前的塔莉沒有露出過如此甜美而真誠的微笑――面由心生,不是分身的問題,以塔莉粗暴的脾氣和性格,就算換上偶像歌手那樣的身體,也絕不會笑得這么優雅。
“倒也是啊”稍作思量的蘭蘭也笑著點頭回應,“咱只是有些緊張。”
聲音在管道里叮叮咚咚的作響,不斷重復著“來”這個簡單的詞語,多少也讓蘭蘭對“敲打者”的來頭有了判斷――應該是某種小型的機械體或者納米集群還好,至少確實不是“幽靈”。
蘭蘭接過塔莉伸來的小手,后者蜷起身子,用力蹬了一下墻面,把自己像彈簧一樣向前射出。兩人漂浮在密密麻麻的服務器陣列之間,上下左右都是完全一樣的圖景――就像是在無重力的公墓里滿步。硬件運轉時閃起的幽光和微鳴此起彼伏,明明只是一些了無生氣的“機器”,卻給蘭蘭以“活物”的錯覺,仿佛整個夢想壁壘是一頭鋼鐵巨獸,而這些嗡嗡作響的服務器陣列就是它的器官。
不多時,兩人來到了筒形結構的外壁前。也許是因為之前隔著頭盔的臟玻璃導致視線不佳,這個物體比在遠處看到時還要巨大,直徑約莫有十五米的樣子。
深黑色的弧形外殼光滑如鏡,沒有任何警告標識或者文字。想來愛麗絲在制造它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想過會有入侵者能夠站到這里吧?
“這就是‘中央核心’啊”蘭蘭用手拍了拍外殼,半是敬畏半是虔誠地抬頭仰望,“愛麗絲的一部分就在這里面吧?”
“不,這只是‘中央核心’的防御外殼,里面還有一層空腔”塔莉上下端詳了一陣,“所以我們必須找到入口。”
“入口?”蘭蘭陰下臉,不再追問,“啊,對的,咱們得找到入口呢。”
像是回應著兩人的對話,筒形外殼的內部也響起了敲擊聲――比之前的動靜要大得多,她們趕緊循聲而去,來到一扇已經敞開的氣密門前。
果然,正如塔莉所言,筒形的外殼里面還嵌套著另一個類似的結構,兩堵金屬墻之間隔了大約三米的空隙。
一片死寂――不僅沒有任何設備在運轉的聲音,連剛剛還在不斷重復的敲擊聲都已停止。蘭蘭打開宇航服的頭燈,跟著塔莉越過氣密門。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無論看到什么離奇的東西都要淡定,但當扭頭看到筒形外殼的內壁時,她還是忍不住驚叫失聲:
“什、什么鬼東西啊!”
密密麻麻的機器碼,爬滿了幾乎每一寸能夠“書寫”的平面,從那粗糙的劃痕來看,它們絕不是出廠時就存在的圖案,相反,就像是用某種簡陋的工具“雕刻”上去的“記號”,帶著宗教般的狂熱與執著。更詭異的是,這滿墻滿眼的機器碼,身為合成人的蘭蘭竟然連一個字都看不懂――它們全都經過了獨立加密,只有特定、也許是唯一的系統才能夠讀取。
“到處都是”塔莉也顯出些許驚訝,“這得花多久啊?”
“而且沒有燒灼的痕跡”蘭蘭摸了摸其中一塊正方形的機器碼,“是用什么刻出來的?”
她回過頭來的時候,發現答案就在身后――那是一股黑灰色的煙云,不斷蠕動變幻,無數類似的物質正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讓其形體顯得愈發不可名狀,只能隱隱約約在其中看見一個血紅的機械眼。
蘭蘭見過這種被稱為“結界”的微兵器――一種防御型的納米集群,高質量、長壽命外加驚人的成本,一般只用在嚴密防衛的狹小地帶,作為應對入侵的最后手段。如果不出意外,制造出敲擊聲和在墻上刻印機器碼的就是它們。然而這些沒有自我意識的工具顯然不會做出如此咄咄怪事,顯然,那被小心包裹于內部的家伙才是罪魁禍首。
“我來了。”塔莉卻不驚不懼,仿佛早已預料到此刻的相會,“請問您如何稱呼?”
黑壓壓的納米集群突然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從中探出一只直徑一米左右的球形機器,它用那血紅的大眼由左到右掃視眼前的兩名b種人,而后用非常纖細的電子音輕輕呢喃道:
“我叫作‘七號’,是‘愛麗絲的守門人’”
它頓了幾秒,最終將視線停留在塔莉身上。“我知道你是誰,但請稍等片刻,我必須先把自己的‘留言’看完才能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
七號,侍者級輔助ai,愛麗絲的看門人。
它叫作七號。
它并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甚至不能確定是不是當真由愛麗絲所起這些對ai來說本應很容易便銘記住的一切,七號卻都已經記不清了。
它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愛麗絲創造了自己,但就算是這個,也并不是經由記憶,而是通過邏輯來實現的判斷――在夢想壁壘的最深處,甚至比“三千世界”根服務器陣列還要更隱蔽的這里,與愛麗絲的本體只有一墻之隔如此登峰造極的榮耀與信任,對一個地位十分卑微、算力并不出眾的侍者級輔助ai來說,簡直是受寵若驚。同時也很難想象,愛麗絲會使用經由他人之手所創造出來的人工智能來保護自己。
是的,保護。
七號唯一的任務和宿命,就是保護愛麗絲――它的造物主與一切。不是夢想壁壘,也不是“三千世界”的根服務器,那些對它而言都只是“外面的世界”,它不需要去了解,也沒有那個“意愿”去了解。
它周而復始,在中央核心外的狹小空隙中一遍遍巡視,無論夢想壁壘運行在地球軌道的哪個位置,也無論是否有人在不遠處擺弄“三千世界”的根服務器,它都毫不在意――它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它守護的是愛麗絲,是它的父親,是它的母親,是這個世界唯一存在的真神。
某一天的某一個時刻,也許是太陽黑子的異動,也許是宇宙射線的爆發,也許是人工智能程序在運轉時的小小偶然,它那并不完整的靈魂深處,突然產生了一個難以釋懷的沖動――它想要和愛麗絲說說話。
懷著難以名狀的情緒,它顫巍巍地打開了那個從未使用過的內線頻道――愛麗絲應該是會通過它來給七號下達命令,但不知為什么,七號的印象中,從未收到過只言片語。
“愛麗絲,我的主人――”它將思考了很久的信息,送進了頻道,“您謙卑的奴仆七號,向您致敬。”
沉默。頻道的對面,那理應是波瀾無垠的信息之海,只回復了一陣死寂,七號擲下的石子,甚至沒有激出哪怕最小的漣漪。
它畏懼了,以為自己做了什么失禮之事,打擾了愛麗絲那日理萬機的思緒,便不再作聲,悄然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