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寧也沒料到自己會與愷福鬧到這般難堪的地步。
隱隱的,總覺得哪里不對。
從來的路上撞到人開始,就仿佛鉆進了愷福的圈套里。
她到底要什么?要做什么?
想著玉秀瘋瘋癲癲的樣子,心里便涌起來一股無名火,他自詡為人精明,卻還是被利用了。
司機扭過頭來問允寧:“爺,咱去哪?”
允寧這時忽然懷念起曾經那些旖旎的溫柔來,忍不住暗暗罵道:“去他的家族體面,去他的婚姻大事,去他的雄心壯志,老子就是要快活!”
“爺?”司機又喊道。
允寧冷著臉,說道:“去常安門!”
車子剛發動,司機便看見紫柔急匆匆地朝這里跑著。
“爺?”司機看出來允寧心情不爽,還是硬著頭皮喊了一聲。
“喊什么?”
“爺,那好像是尹小姐……”
允寧向外看了看,果然是紫柔。
允寧皺了皺眉,感到越發煩躁,又單純又無腦,今天的麻煩事一大半是拜她所賜。
只是看到她,心中的怒氣便消了一大半,仿佛她的臉有一種致命的誘惑力,對著她便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懺悔與憐愛之情。
“陳先生?玉秀她怎么樣了?”紫柔神色焦急地問道。
“婚禮都結束了?”允寧問道。
“是啊!剛結束我就趕過來了,我先去看下玉秀……”
“玉秀她情緒很不穩,她家人陪著她呢!我想你還是先不要去打擾她了……”他從王家出門時,愷福的人還在恐嚇玉衡他們,這個時候讓紫柔撞見,不知又鬧出什么亂子來。
“哦,好吧……”紫柔眨了眨她那一汪秋水的眼睛,看了看允寧,又低下了頭。
“你去哪?我送你吧……”允寧將車門打開,示意紫柔上車。
紫柔咬了咬下唇,猶豫了一下,便上了車。
“你要去哪?回家嗎?”允寧問道。
“沒有,本來是同玉秀約好的,參加完婚禮就去聽《 The Fairy Queen》嘛!誰知道會變成這樣呢?唉……”
“什么fairy queen?”
“普賽爾的《仙后》嘛,在東方大劇院上映的,你沒看新聞嗎?”紫柔從包里拿出兩章票來,遞給允寧。
“東方大劇院……先去送尹小姐。”允寧吩咐道。
紫柔見狀,便將票收了起來,過了一會,又道:“我本來打算的是,同玉秀一起去聽嘛,可是……現在玉秀這樣,我哪里還有心情去聽呢,還是送我回家吧。”
“沒關系啊,就當去散散心好了。”允寧心不在焉地回道。
紫柔猶豫了一下,又問道:“你要不要一起去聽呢?反正多出來一張票嘛……”
允寧心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便道:“好啊!”
車子駛到東方劇院門口,下了車,紫柔又問道:“你出來的匆忙,吃午飯了嗎?”
允寧心事重重,一番體貼周到的常態,半響才回道:“好像沒有……”
“你沒事吧?好像心情很差的樣子?”
允寧抬頭笑了笑,說道:“沒事,有點煩罷了,走吧,先去吃飯。”
二人進了劇院里面一家西餐廳里,簡單點了些餐。
“陳先生,真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會發生這么多事,給你惹了這么大的麻煩……”紫柔有些難為情地說道。
允寧見她道歉,勉強笑了一聲,說道:“哪里的話,這件事過去了就是了,不要再提了。”
紫柔點點頭,答應道:“陳先生,你放心好了,以后玉秀的事都不會再來麻煩你了。”
允寧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都這樣熟悉了,就不要再見外,一直喊我陳先生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好啊!”紫柔有些不自在地咬了咬下唇,才喊了一聲:“允寧。”
允寧見她忸怩靦腆的樣子,被逗笑了,心情也好了許多,端起咖啡飲了一口,一轉頭才看見斜對面坐著的,正是何意珠。
何意珠正陪著謝老太爺的三姨太來聽劇,自從偷了陳太太私章放高利貸的事情被愷福抖了出來,何意珠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這才卯足了勁巴結三姨太,三姨太很得謝老太爺的寵愛,連何意珠的婆婆都要賣她幾分面子,況且,兩個人抱團總好過一個人打斗。
見到允寧,何意珠將餐巾布朝座椅上一扔,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過來,看到紫柔,笑道:“喲,表哥福分不淺呢!這齊人之福享得可真自在呢!”
允寧想到之前她遭遇的困窘,也不同她多計較,只嘆了嘆氣,罵道:“你啊!”
“你的未婚妻可真是好本事好精明著呢!我不過是在她背后多講了幾句話,我說的哪句不是實情嘛!嗬,倒這樣來記恨我呢!!回頭啊,這要是不知哪里又惹到了她,恐怕連命都丟了呢!!況且,還沒嫁進來就這樣搬弄是非、黑白顛倒,我真是擔心你啊!”
“好了,你別在這里纏我了,你朋友恐怕等急了。”允寧的好心情頃刻間被這番話吹散了,忍不住下了逐客令。
何意珠冷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便走了。
“吃好了嗎?”允寧看了眼手表,問道。
紫柔放下刀叉,拿起餐巾布擦了擦嘴,點了點頭。
“走吧。”
看到允寧二人走出了餐廳,三姨太便問道:“那就是陳家大少爺嗎?”
“可不是嘛!哼,我這個表哥從小就聽女人的話,耳朵軟,骨頭也軟!如今同唐家的大小姐正談著婚事呢,我看啊,就是自己搭了命朝火坑里跳呢!”
“福小姐我是見過的,脾氣是傲了些,性情倒是還好的。不過……”三姨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又道:“我聽太爺的意思,好像也不那么喜歡這兩家聯姻。”
“是嗎?這又怎么說?”何意珠一下子來了精神,急著問道。
“嗨,這都是男人們的事情,我哪里知道什么,就是偶爾聽太爺說過那么幾句。”
“這是第幾個了?”謝老太爺看著眼前大著肚子哭的女子皺緊了眉頭,問道。
“回太爺,今年這是第六個了!”身旁的官家連忙回道。
“唉!不成器!把那個孽子給我叫過來!”謝老太爺砸著拐杖嘆道。
少頃,謝家大少爺謝云璽便被架了過來,依然是爛醉如泥的狀態。
“把他給我喊醒了!”
下人聽到老太爺的吩咐,熟練地端了盆水,朝謝云*的臉上潑了過去。
謝云璽立刻便被激醒了。
“孽畜!!”老太爺不由分說掄起拐棍便朝云璽身上打去。
“爺爺,爺爺……別打……”謝云璽疼得連躲帶閃,連翻了幾個跟頭。
“看看這個女子,她肚子里的,是不是你的種?”
謝云璽聽聞,彎了腰,看了看跪著的女子,想了想,不耐煩地答道:“就這事啊,是就是吧!我養就是了!”
謝老太爺氣得渾身發抖,嘆道:“唉!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老田,你去告訴各房,就說我已經找好了英國的信托銀行,以后每房每年只有十萬塊錢,錢不夠花自己想法子,以后啊,賬房誰要是敢給賒賬,這窟窿就讓誰給補上!”
“是,太爺。小的這就去告訴去。”管家老田擦了擦額頭的汗連連答應著。
“去把老六給我喊過來!”謝老太爺又吩咐道。
“爺爺,您找我。”謝云瑩聽到太爺召喚,連忙趕到書房里。
看到云瑩,老太爺氣消了一半,收整了下表情,方才轉過身來,笑呵呵地說道:“我這么多子子孫孫里,只有你最爭氣,事辦得好,腦子也靈光,只是如今你年齡也不小了,婚事也得上上心了!”
“是……”云瑩聽得有些糊涂,卻又不好明問,便道:“爺爺,孫兒愚鈍,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能看得上孫兒呢?”
紫柔只買了《仙后》的其中幾折唱段,巴洛克的風格明媚輕快,她頂喜歡這種浮夸的夢境一般的世界。
If love's a sweet passion, why does it torment?
If a bitter, oh tell me whence comes my content?
Since I suffer with pleasure, why should I complain,
Or grieve at my Fate, when I know 'tis in vain?①
(如果愛是甜蜜的激情,為何它又令人倍感折磨?
如果它本就是苦澀難忍,誰又能告訴我如何從中滿足?
如果我情愿在此苦中找尋欣喜,盡管早已心知一切都不過是場徒勞,
我又為何抱怨人生,甚至是哀怨起命運?)②
這折唱段著實讓允寧觸景生情,他靜靜地靠在椅背上,想著愷福,想著金光燦燦的陽光里飛舞著的往事。
這時,他忽然發覺,原來他從來只擁有過自負,沒有擁有過愛情。
戲劇很快便結束了,二人各懷心事走出了劇院,允寧剛想開口,卻聽見漫天都是報童的呼喊聲:“號外號外,驚天消息,豪門大小姐為愛癡狂為情人兩肋插刀傾囊相助!”
允寧心里忍不住咯噔一跳,連忙拉住報童,買了份報紙,果不其然,頭條新聞上的照片不是愷福是誰?雖未指名道姓,只是這照片和描述,豈會不清楚?從夜探醫院開始,到安排進宅院,再到大辦婚宴,事無巨細,一一講明。允寧腦子里“轟”地一聲,心想:“這是誰搞的鬼?”
注:
①出自:亨利·珀塞爾《仙后》
②不如乘月歸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