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少爺允寧卻不知道愷福的這些想法和計劃,也不知道唐家老太爺竟像是鐵了心似的不同意愷福與他的親事。
允寧雖然留過洋,學得還是最潮流的金融,可骨子里,他仍是一個傳統的中國男人,規矩就是規矩,約定就是約定,一旦定好了,是不能變的。
在他心里,當他知曉了婚約的那一天起,就早已把那位唐家大小姐認定為自己的妻子了。
是以,在外面無論如何胡鬧,無論有多少女人前來誘惑,他都不為所動——并不是坐懷不亂,而是,玩歸玩,卻從來沒有動過心。
他常說:我已是有了婚約的人了,哪有妻子還沒過門,倒先娶一堆小妾的道理,不合規矩!
除了他自己以外,別人若是聽了他這個想法,還真不知道,這到底算是專情呢,還是荒唐?因為接下來,他要說的便是——一旦妻子娶進了門嘛,納多少妾都是可以的。
可見泱泱中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真是博大精深哪!需要為玩樂找借口,或是約女子去飲茶、跳舞,西學便可拿來一用;可到了娶妻的時候,自然還是咱們的中學是根本!
大清朝洋務派所提的這句箴言,一直被允寧少爺奉為圭臬。他同陳老太爺所說的,既守約定,又合潮流,即是此意。守約為體,可如何守約,還當借西洋人的做法試一試。
面對著祖父滔滔不絕地忿忿之詞,陳允寧信誓旦旦地表示,不論唐老太爺是什么意思,他都會按自己的想法來做。唐愷福自然是他陳家未過門的媳婦兒,就算他唐老太爺要毀約,唐家的其他人也都不會同意,這一向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變了時代,變不了天下。
對于結婚一事,他心里倒未必很著急,只是畢竟學成歸國,有些事該定的也要定下來了。他志不在內帷,女人于他,也不過是雁過寒潭的事情;但結了婚,總歸就少了些后顧之憂,他更可以瀟灑自在地往他的戰場上廝殺。
何況,他也相信愷福對他是有愛的,只要她能感受到并且相信這個男人會是她一生的依靠,約定好的事,她絕不會變。
是啊,愷福看上去的確是對他著了迷;盯著他笑了一晚上。
可是,傻乎乎的他卻不知道,在他與大學之間,后者似乎更加令她著迷。
整整一夜,愷福激動地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傭人阿珠上樓來叫早的時候,驚奇地發現每天都會賴床不起的大小姐,竟然起了個大早。
她有些歡喜,隱隱的,又有些擔憂——看來阿珍講的是對的,咱們的大小姐情竇初開了;恐怕馬上就要有喜事了。
阿珠拉開窗簾,又簡單收整了一下臥房,便出去了,這樣反常,她必要趕快悄悄地告訴阿珍才好。
愷福照例搖鈴喚了阿珍;阿珍看著急躁的大小姐,好多次都忍不住想要問一問;可轉念又想到這位大小姐的脾氣,只好硬生生地忍住了。
這兩個月來,愷福是第一次準點下樓吃早餐;一聽說大小姐起床了,廚房又趕忙預備了她愛吃的皮蛋瘦肉粥和炸春卷。
不過,愷福卻無心享用。一邊心不在焉地舀著粥,一邊抬了頭盯著表看時間。
“這孩子,總看表,看什么呢?”唐太太問道。
大奶奶玉呈卻忍不住暗暗揪心:“這傻姑娘,一看便是墜入愛河里去了!看來愛情來了的時候,饒是再精明的人都逃不過!
她抬臉悄悄看了看對面坐著的琮中,只見琮中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似的,只顧著吃早餐,玉呈不禁心生敬佩,到底是沉得住氣。
西洋鐘響了九下,愷福便用絹子拭了拭嘴角,站起身道:“老太爺、老太太,我吃完了,我有事,先回房了!
唐老太爺不滿地清了清嗓子,又將手中的報紙抖得嘩嘩作響,喝道:“慢著!
愷福剛離開座位,聽到太爺呼喚,便及時收住了腳,回過身來,問道:“爺爺?怎么了?”
“這么匆匆忙忙的,飯也不好好吃,急著去做什么?”老太爺訓道。
愷福滿心想著打電話的事情,當著大家的面又不好多講,便撒嬌喊道:“奶奶!”
沒想到唐老太太卻說道:“這么大的人了,竟還是這般毛手毛腳的。把粥喝干凈……”
愷福沒料到老太太會這樣講,便將腳一跺,說道:“我才不管,我喝不下了,反正我吃完了,想干嘛就干嘛……”還未等大家反應過來,便跑出了餐廳。
唐老太爺實在不知該說自己的孫女兒是傻氣還是不爭氣,將報紙一摔,也出了餐廳。
丟在餐桌上的報紙,赫然登著允寧與明星趙纖纖的合影。
大家臉上都訕訕的,唯有唐太太對照片和新聞置若罔聞,只顧著開心——自己的女兒終于同她這個當娘的心有靈犀了。
愷福上了樓便沖進書房,迫不及待地撥通了孟公館的電話。
“喂,你好,勞駕找一下孟茜姝……啊,我是她的同學,我叫唐愷!睈鸶Wブ娫,喜形于色。
茜姝還未吃完早餐,聽到是唐愷福的電話,便走到客廳,接了過來。
“喂,Faustina~”茜姝還保持著女校的習慣,稱呼愷福的英文名字。
茜姝聽到這個名字恍惚了一下,忽然發現她早已忘了茜姝的英文名,只好含糊地說道:“好久不見,最近怎么樣?”
“甚好甚好,你呢?”茜姝聲音里透著歡快,想來過得的確是甚好。
“也就那樣吧,對了,下午來不來我家吃下午茶?”
“去你家吃下午茶?好端端地你不要嚇我?”茜姝詼諧地問道。
“什么嚇你?正式邀請,親愛的Larissa·孟小姐,參加我的下午茶宴會!睈鸶R槐菊浀鼗氐。
“只有我們兩個嗎?”茜姝遲疑地問道。
“對啊……我還能邀請誰?”愷福笑道。
茜姝嘆道:“飲飲茶聊聊天倒是蠻好的,不如干脆約在外面好了。貴府的深宅大院,小女子恐怕是不敢單刀赴會了。”
愷福禁不住笑出了聲,罵道:“什么單刀赴會,我現在被管得嚴著呢,極不方便出門,而且我有好多事要同你商量,廢話少說,理由少找,速來速來!
聽到愷福這樣講,茜姝只好說道:“盛情難卻,小女子我也只好入一入虎穴了!不過,下午請了外國老師來家中補習數學,不如我現在就過去怎么樣?”
“好極好極,趕快來吧,我有大事相商!睈鸶ⅰ按笫隆倍忠У脴O重。
“那只好這樣吧,我吃完早飯便過去!
“太好了,那我就在家恭候你咯?”
“好的,到時再見。”
掛上電話,愷福不禁感到欣喜若狂,離夢想越發近了。她立刻搖了搖鈴,喚傭人上樓。
阿珍同阿珠在樓下見愷福搖鈴搖得這樣急,忙不迭地跑到房里來,齊聲問道:“小姐,有什么事?”
“趕緊去準備準備,一會我有同學要來家里做客,同我一起吃茶,你們要把水果啊、布丁啊、茶飲全都準備好,對了對了,再把昨天新送來的那套絳粉色絲綢洋裝燙好送來。還有還有,把這花也換一換……再包幾盒西洋茶和點心,走的時候給她帶著!睈鸶W约旱瓜仁置δ_亂起來。
“是。”阿珍同阿珠齊聲應道。
阿珍下樓向管家婆娘葛嫂和唐太太稟明了緣由,唐太太道:“這孩子,提前也不說聲,好端端地突然又請什么人來?”想了想,到底不放心,便上樓來問是哪位同學。
“就是我的好朋友孟茜姝。 睈鸶Qb作不以為意的樣子回道。
“哪個孟茜姝?住在哪里的?家里是做什么的?”唐太太一連串地問道。
愷福聽到這連珠炮般的問話便禁不住心煩,回道:“哎呀,媽,您干嘛問這么多?”
“怎么不問?小孩子家的,不要隨隨便便就請人到家里來,你還小,哪里懂什么世道人心……”
“哎呀,好了好了,我這可是難得請一次朋友,您就怪我這么多?二哥總請朋友您倒不說他?真偏心!而且媽,您不是還總請一些我們都不喜歡的太太來家里嗎?”每次聽到唐太太這番“性惡之論”,愷福便開始煩躁。
唐太太聽了這話,火噌一下便上來了,罵道:“你現在倒教育起我來了……你二哥是男子,吃點虧受點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怎么能一樣呢……”
“媽,人家可一會的功夫就到了,您還在這里訓斥我,你也不想讓別人見到這么不體面的一幕吧?”愷福使出了對付唐太太的殺手锏。
“哼!什么體面不體面的……”饒是這樣說著,唐太太還是有些顧忌的,她總歸是很看重面子的,何況人言可畏,像他們這種大戶人家,一點點風吹草動的傳了出去,也會被一些別有用心的小報記者渲染得人神共憤。
不過,愷福也深知自己娘親的性子,若是哪里不順了她老人家的心意,不滿的聲音便如那滾滾長江東逝水,可以翻騰一整個月……所以,愷福也只好一邊忙自己的事情,一邊應付她。
茶飲和茶點等都準備好了,阿珍問道:“小姐,茶桌布置在哪兒。渴菚褪覇幔俊
“這里,放書房里面……”愷福說道。
她想:“與讀書相關的大事,自然要在書房里談了!
她在草紙上胡亂地寫了幾條想法,又要防著各處傭人的眼睛寫得隱晦一些,又要想著待會一定細細問清楚了,必定要寫得全面一些。
愷福一時入了神,絲毫沒聽到唐太太在一旁說了什么。
唐太太平生別無大志,只想結婚大事,自然是逮著機會便見縫插針地打聽她與允寧的事情,只問愷福是不是對允寧有好感卻不好意思說,想與同學聊聊心事,愷福只“嗯嗯”的胡亂答應著。
得了這個確切的回答,唐太太心中越發欣喜,便柔聲地囑咐了兩句,不再多管,轉身下樓了。
愷福寫完了要商討的事情,又急著換衣服、梳頭發,一切都準備好了,心里又開始焦急起來,一會說茶涼了,一會說水果不新鮮了,一會又說花束的配色不好,搞得阿珍與阿珠也緊張兮兮,樓上樓下來來回回地跑。
這時,終于聽到電話響了,是門衛打來的,說是大小姐的客人到了。
愷福道:“快請進來!睊焐想娫挶慵奔钡叵聵侨ビ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