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捏住脖子的時候,容雪的眼睛像是一潭死水,望著他,無愛無恨,甚至連恐懼也沒有。
在面眼前這個人,在她眼里忽然成了一個歇斯底里的小丑,她可憐他。
容雪輕蔑的笑著說:“你這樣會讓我誤以為你其實喜歡我!
蘇逍漠突然被燙到一樣縮回手,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氣球。
看他有所動搖,容雪很想一鼓作氣,把這個男人逼上絕路,讓她瞧瞧他究竟是什么樣的人,他那顆包裹著毒汁的心里是不是真的只有仇恨。
可是蘇逍漠并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他俯視著床上的容雪,看起來像是在看一棵苗草,只要他伸伸手,就能像一個主宰者一般掐斷她的命運。
那種真實又冰冷的藐視讓容雪打了個寒顫,看來激將法對這個男人毫無用處,或許說,如果不找到他的痛點,他永遠不會脫掉他身上那層偽裝的皮。
“現(xiàn)在我什么情況你也知道了,我也不和你繞彎子!比菅┧卵燮,顯然,求他是一件非常難以承受的事:“如果你還想帶我去法國,我答應(yīng)你,可我只有一個請求,別傷害我的孩子,否則我不怕跟你魚死網(wǎng)破。”
容雪的決絕在她的瞳孔中閃著光輝,蘇逍漠知道她絕不是說著玩玩的,也許一個女人一旦成了母親,就真的成了無所畏懼的勇士,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可以付出一切代價,甚至豁出性命。
這樣的姿態(tài)然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那個可憐的女人。
他曾經(jīng)也被她保護過,曾經(jīng)被她視為命運對他最珍貴的恩賜。
他還記得小時候家的后身有一座小山坡,一到秋天就會滿山的紅葉,山的背后是成片成片的麥田,被割完的麥子堆得像座小山,空氣里聞得到谷子香甜的味道。那個時候他的媽媽還不是大家口中的瘋婆子,爸爸也不是一夜暴富的有錢人。
晚上蘇逍漠常常跟媽媽坐在谷堆上看星星,成片的星星河流一樣延綿到夜的深處,月光照亮云層,在沉寂的大地投下清皎的光。
媽媽總有那么多故事,牛郎織女,精衛(wèi)填海,美人魚……很多很多,那時候他小小的心里裝不下太多的事,只覺得他們在谷堆上看到的星空和媽媽講的故事足以填滿他的心,把他幼小的心甜的滿滿脹脹的,放不下任何痛苦。
最后一次他跟媽媽坐在谷堆上,媽媽給他講了一個故事,講的是農(nóng)夫與蛇,他記得媽媽講完農(nóng)夫被蛇咬死了之后,就哭了。星光落在媽媽臉上,映的她兩行清淚格外的清晰。
第二天,一個陌生的女人找上門來,帶著一堆壯漢把家里砸了個稀巴爛,她對母親叫囂說,這些東西都是你老公給你的,你老公的東西都是我給的,如果要臉,就自己滾出門去。
從那天開始,蘇逍漠再也沒有看過星星了,因為他再也抬不起頭來。
爸爸娶了別人,媽媽成了瘋子,因為自己成了大家口中的變態(tài)。
再后來漫長的歲月中,他始終忘不了那天晚上媽媽給完講完故事說的那些話,她說,孩子,你知道為什么媽愛看星星嗎?
他搖搖頭,他不懂。
媽媽說,因為無論距離多遙遠,它們永遠都不會變?扇诵木筒灰粯恿,就算是日夜相見,也無法看懂,無論距離多近,也還是會變。
她說,兒子,別像媽一樣懦弱沒用,你是男子漢,從此以后,別讓任何人傷害到你,如果有人傷害你,你總要讓他常常跟你一樣痛苦的滋味才行。
她流著淚的樣子在他小小的心上留了一道經(jīng)年不褪去的疤,很多個夜里,他都會想起媽媽嘆息著流淚的樣子,說,人善被人欺啊。
這句話蘇逍漠始終不能明白,直到被陳楓百般折磨,直到媽媽為救自己跌進山谷。
媽媽的尸體被從山谷里找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天以后了,鎮(zhèn)上的人把她從下面抬出來,幾個壯漢狠狠捏著鼻子,蘇逍漠沒有沖上去,因為他們抬出來的人身上蓋了白布,垂下來的手上戴著爸爸送給媽媽的銀手鐲。那條手臂上有烏黑蜿蜒的血跡,紫紅色龜裂的傷口深深的陷進去,上面縈繞著幾只蚊蠅。
他仿佛突然沒有力氣,好像整片天突然傾塌壓在背上,他撲通的跪在蒼黃的大地,震起了一小片干涸的塵土,也震碎了他心里最后一點光明。
從那以后,他不再忍受別人的嘲笑和扔在他身上的石頭子,他曾經(jīng)拼上姓名和鎮(zhèn)上常常取笑他的一個胖子干了一架,他像瘋狗一樣扯下對方一小片頭皮,打歪了胖子的鼻骨,盡管他自己也落了個手臂脫臼,肋骨骨折,他卻突然覺得,原來讓傷害自己的人不開心,是這么開心的一件事。
所以在他發(fā)現(xiàn)陳楓在家里臥室猥褻了他同班的一個小女孩的時候,他用了幾個月的時間讓她喜歡上自己,然后一點點引誘她將陳楓的事揭穿。
女孩的家人不簡單,找人廢掉了陳楓的一只腿。
陳楓出院之后,兩方家庭同意私了,蘇逍漠在看到陳楓空空的褲管的時候,他從沒感受過那樣刺激的快感,原來讓傷害自己的人承受成倍的傷害,是這樣一件痛快的事情。
是啊,以牙還牙怎么夠呢,血債血償又怎么夠呢,你欠我的,要你十倍百倍償還,你傷我的,要你千倍萬倍承受。
那女孩以為終于可以安安心心和蘇逍漠在一起了,她抱住他說了很多情意綿綿的話,卻被蘇逍漠像掃開灰塵一樣推去一邊,她從沒見過他這樣冰冷如霜的樣子,英俊狹長的眼里是讓人冷透骨髓的極夜。他說,你被陳楓摸了個遍,現(xiàn)在又想讓我摸?你不怕我覺得惡心么?
人心有時候堅強的像銅墻鐵壁,槍林彈雨不能穿透,可有時又像一只生雞蛋,一碰即碎。
得知那個女孩自殺了的時候,他真的開始覺得自己可能錯了,好在她沒有死,可是她的做法,讓蘇逍漠突然難受了。
從那以后,他離開了家鄉(xiāng)去上高中,留著長長的劉海遮住臉,一整天不說一句話,變成了學校里一個沉默寡言常常被人欺負的怪人。
本以為心里的惡魔就此沉睡,可是容雪的揭發(fā)和沈瓔的離去終于將心里的痛苦再次喚醒。
他出獄時發(fā)現(xiàn)沈瓔早已經(jīng)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才又想起媽媽那句話。
人心,是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