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她看著依然陪在自己身邊的容雪,梁亦薇突然發覺也許愛情是太易變的東西,風一樣捉摸不定,可友情卻像溪流潺潺不盡。
高三最后一個學期,容雪終于能打起些精神復習,有時候專心做一件事,也是能擺脫痛苦的一種辦法。
高三快要結束的時候,國內外爆發了非典疫情,那時候容雪每天擔驚受怕,每天打電話催建軍從北京那個重災區回來。然后就是每天看新聞,想從電視里得知關于美國那邊疫情發展的現狀。
有一次和李燦和方舟一起吃飯,她有意無意的提起美國那邊的情況,李燦了然,然后落寞的笑笑,說,別擔心,辛晨呆的那個地方,封閉的很,想接觸病源,恐怕都難。
后來,終于受不了林月容和容雪奪命連環call的容城,終于從北京趕回家躲避非典。
那段時間舉國上下鬧得草木皆兵,H市即使遠離疫情的中心地帶,也免不了人心惶惶,每天學校里都會有人宣講規避疫情的辦法。各大市場消毒液已經脫銷,人們很少出門,幾乎所有上街的人們都帶著口罩。
整個城市看起來死氣沉沉危機四伏。學校也已經不講新課,進入復習階段。
突然有天,學校相應上面的對策,要求隔離所有與外地人員有接觸的學生。于是與北京回來的容建軍有“親密接觸”的容雪自然被列入了隔離范圍。
而蘇逍默和沈瓔恰好家里也都有從廣東、北京回來的親戚,因此也被隔離。
他們所謂的隔離,并不是像重災區一樣封閉式集中管理,而是簡單的不讓這些學生上課了而已,看起來就像是流放。
被隔離的學生倒巴不得有這樣光明正大逃學的機會,隔離時間為一個月,也就意味著一個月的絕對自由。
容城當然是和林帆一起回來的,林帆的女朋友夏秋因為是北京本地人于是留在了北京。
大家難得有這樣的時間和機會聚在一起,即便是災情嚴重也打消不了他們要出去“放浪形骸”的想法。
于是林帆容城、蘇逍默沈瓔,加上容雪,這幾個人湊成一幫,一起去了H市周邊縣城,來了一個兩天一夜的溫泉旅行。
他們選擇的是日式溫泉,所有細節、溫泉、住宿甚至餐飲都是仿日式建造。
晚上容雪抱著被子在房間里的榻榻米上面鋪好被褥。她天經地義覺得自己會和沈瓔睡在一個房間,而建軍會和林帆、蘇逍默三個男孩一個房間。
于是她也幫沈瓔鋪了一套被褥在自己身邊。
可她怎么也沒想到的是,那天晚上沈瓔偷偷的趴在她耳邊說,她晚上要和蘇逍默一起住。
容雪當時跪坐在鋪在榻榻米上的床鋪上,眼神有一瞬的呆滯,然后她干笑著把多余的那套被褥收好說,好啊。然后像被掐住了喉嚨再說不出話來。
她其實很想告訴瓔瓔,別輕易把自己交給一個男孩,因為林月容曾經告訴容雪,這世上啊,沒有幾個人是會真心待你的,一定擦亮眼睛,才能分得清誰是人,誰是鬼。
容雪對蘇逍默并沒有什么成見,只是從以前到現在,無論是沉默孤僻的他,還是現在鋒芒內斂的他,自己都從沒有真正看透過這個人。
可是看著沈瓔羞澀又期待的樣子,她沒有說話。
她們才只高中而已。
為什么要這么急于探究大人的世界呢?她不理解。
那天晚上她一個人躺在冰冷潮濕的榻榻米房間里,總是在想著,這會蘇逍默在和沈瓔做什么呢?
想著想著就覺得無比的惡心厭惡,無法排解。
但她轉念一想,如果是辛晨和自己呢?如果是辛晨,她會愿意為他做到像沈瓔那樣,像梁亦薇那樣么?
然而她得出的結論是,她根本無法想象像辛晨那樣不染纖塵的人會和那樣羞恥又下流的事沾邊。
她甚至病態的覺得,辛晨那樣美好的人,不該有那么骯臟的欲望。
很多年后,容雪回想起那個時候自己的想法,突然覺得自己是太傻太笨太無知。
如果你愛一個人,想占有他只是自然的事,性是愛的升華,并不骯臟也不是罪行。只是現在,有太多人混淆了愛和性的概念,把性變成了追求,而愛人的心卻早已死去了。
第一天他們在溫泉里泡湯,在水世界里玩遍各種水上娛樂項目,容雪很久都沒有這樣放松的時候了。
他們第二天臨走的時候,沈瓔提議大家再泡一次溫泉,反正都來了,泡一次泡兩次都是泡,不泡白不泡。
這次選擇去深水區,深水區人比較少,總覺得水會干凈些。他們正在里面邊享受邊聊天,有一個七八歲模樣的熊孩子撲通就跳進了深水區。
深水區對于高中生是正?梢允褂玫,可是對于身高不過1.2米的孩子來講十分危險。
果然孩子跳下來之后才知道太深,整個人就慌了,猛嗆了幾口水,緊接著就開始下沉。
當時他們幾人全都慌了,趕緊去救,但是孩子當時離蘇逍默最近,蘇逍默兩三下就游過去將孩子撈了起來送到岸上交給專門的救援人員。
大家全都舒了一口氣,可是只有容雪,站在水里,冷汗傾下,汗毛聳立,龐大的恐慌像冰針一樣扎入身體。
因為她清楚的記得,沈瓔告訴她,蘇逍默被免去刑事責任,是因為他不會游泳,他沒有救援受害者的能力。
那之后的很久,容雪都遲遲不能從這件事當中回神,每天晚上被噩夢驚醒,渾身冰寒。
她于是找到李燦,拜托他幫自己調查蘇逍默和那個死去的陳楓的關系。
而李燦半個月后給她的結果,讓她整個人陷入了劇烈的精神恍惚和極端的內心矛盾中。
因為她只要把這些事上報警局,警方就會迅速查出蘇逍默實際是具備殺人動機的,從而就會一步步抽絲剝繭的推翻原來所有的結論,蘇逍默即便不會落個故意殺人罪,也絕對難逃過失殺人的刑罰。
知道真相的恐懼一日高過一日,慢慢將她深埋。
她終于承受不住這巨大的壓力,和李燦一起,準備對沈瓔把一切真相和盤托出。
后來,過了很多年以后她才后悔,后悔當初自己如果能裝作不曾知道這些真相,或許就不會受到如今的百般折磨。
可是當時的容雪是堅持要告訴沈瓔的,畢竟事關重大,牽扯一條人命。
沈瓔是蘇逍默的女朋友,她有權知道真相并且為這件事做出決定和了斷。
容雪也根本不能忍受有一個這樣的邪佞的惡鬼在沈瓔身邊。
那天李燦和容雪坐在咖啡廳里,沈瓔坐在他們對面,沈瓔從他們眼中看出事情的嚴重性,她本就素淡的面容更加慘淡無光,細小的肩膀脆弱的顫抖著。
就如沈瓔所懷疑的一樣。蘇逍默并不是什么普通家庭的孩子。他家里曾經是一個煤礦小城的首富,也就是俗話說的煤老板。
可他的父親,事業最如日中天的時候,選擇和蘇逍默的母親離婚。
他娶了另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帶了一個叫陳楓的男孩帶來了蘇家,也同時,帶來了蘇逍默一生的噩夢。
蘇逍默不清楚為什么陳楓會那般視自己為仇敵,要恨也應該是自己恨這對奪走自己父親的母子兩個才對。
可天生性格沉郁不喜爭斗的他,從不愛做任何引起波瀾的事。對于傷害自己的人,他懶得反抗,只想遠遠躲開。
可是顯然,陳楓并不這么想。蘇逍默的忍讓妥協,成了他變本加厲的養料。
為了折磨蘇逍默,陳楓幾乎是竭盡所能,窮盡所想,日日夜夜周而復始。
可某天,蘇逍默去探望母親,才發現失去家庭失去兒子的媽媽已經瘋瘋癲癲,精神失常,成了鎮子上有名的瘋婆子。至此,蘇逍默心里的仇恨終于被燎原成滔天烈火。
對于陳楓三天兩頭的成群結黨的圍堵、辱罵、毒打,他終于不再沉默,開始以命相搏。
小小年紀,他的眼里再也沒有天真和快樂。
就在陳楓畏懼于蘇逍默瘋狗一樣的反攻時,他終于找到了回擊蘇逍默的突破口。
陳楓發現了蘇逍默藏在房間的男色雜志。
而那件事,徹底成為蘇逍默人生的污點和這輩子再也無法逃脫的靈魂標簽。
得到了可以致蘇逍默于死地的把柄,陳楓第二天就將這件事宣揚出去。蘇逍默是個變態怪物同性戀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小鎮子。
那段時間,蘇逍默承受了這世界盡可能惡毒的侮辱和咒罵,鎮上的人似乎一夜間全都變成了惡鬼,把這個少年身上最后一點對人世的留戀和溫存吸食干凈。
終于一天,陳楓心血來潮又一次想到了侮辱蘇逍默的新點子,他集結了一群狐朋狗友,將蘇逍默逼到后山的一個懸崖邊上,將他的臉深深踩進大山的灰土中,威脅他說,如果不承認自己是同性戀是怪物,就要將他從這萬丈懸崖上推下去。
可誰也沒想到的是,這一幕落入了蘇逍默的那個傻媽眼中。
一個女人即使為情瘋癲,卻也無法抗拒作為母親保護孩子的本性。
于是她毫無猶豫的,朝那群企圖傷害自己孩子的人張牙舞爪的撲沖過去。
她用歪斜的嘴巴含糊的大叫著:不要打!不要打。
然后就拖著著那副不協調的四肢,撲像陳楓,撲向那個傷害自己兒子的壞人。
可陳楓靈快的閃開了身體,而蘇逍默,他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因為巨大的慣性沖出了懸崖的邊沿,跌入了無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