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過的閉上眼睛,干澀的眼眶竟然流不出淚。
林月容帶著大夫和護士走過來。她卻看著林月容問:“媽。有人來看過我么?”
大夫為她聽診,護士為她拔針,她躺在病床任人擺布,眼里無一點生氣。
林月容想了想,說,有,你韓姨來過。
容雪猛地睜大眼,然后扯開嘴,笑出聲來。
她干涸的嘴巴裂開的時候像一個被掙裂的傷口。她神經質的笑著,哈哈大笑,像看見了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話,笑著笑著,就哭了,忍無可忍的,放聲大哭。
痛苦和悲哀像滅頂的劫灰,貫透心肺。
在醫院的這段時間里,她每天都輾轉反則不能入睡,每天抱著手機,等一個能救她于水火的電話。
可她最后總會妥協。一遍一遍撥通辛晨的電話。那個號碼,在她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
想念。等待。希望。失落。絕望。
每天輪回一次。
為什么啊。
明明那么溫柔不是嗎?
明明說了喜歡不是嗎?
為什么消失?是和那個叫姚彬的女人有關嗎?
難道原本你也是那樣的人,你也是那樣會腳踏兩只船,身邊陪著一個,心里裝著另一個的人嗎?!
亦薇不是說喜歡一個人是快樂的是幸福的嗎?可為什么我這么痛苦!
胸膛好像要撕裂,每天的等待都會被耗盡成絕望,然后隨著時間一層一層堆積,像一層層上漲的潮水,就快要淹沒口鼻,徹底窒息。
眼看著春節就到了。容城給林月容匯了些錢過來,卻沒有告訴媽媽他現在身在哪里,而林月容也沒有告訴他,容雪病了。
春節那天,病房里也有病重不能回家的病人,病人身邊圍著好多人,陪著病人一起過年,在病床上邊貼了紅彤彤的福字。
病房窗外的天已經黑下來,能看見遠遠近近都是接二連三應接不暇的璀璨煙火。鞭炮的脆響聲起起伏伏,對面的樓群里能隱約看見挨家挨戶陽臺上掛著的紅燈籠。
林月容在家里包了餃子拿到醫院來,一個一個的喂容雪吃,窗外和病房里另一床的熱鬧,讓她們母女更顯得冷清。
容雪勉強自己吃了幾個餃子,然后沖著媽媽笑了笑,說,媽新年快樂。
那個瞬間,她清楚的看見媽媽眼眶迅速的躥紅。
林月容低頭收拾碗筷:“吃飽了吧,不吃了媽就去水房刷刷碗筷。”
容雪點點頭。
直到林月容的身影不在眼前,她才終于敢抹掉洶涌而下的眼淚。
過去的18年里,從她有記憶以來,每次春節過年,都是合家歡。
去年的時候,哥哥還陪著她放過煙花,爸爸和媽媽一起包著餃子,看著熱鬧又毫無新意的春節聯歡晚會。可是卻那么幸福,幸福的無以復加。
只一年的時間而已,就天翻地覆。
人生本該如此無常的,只是她明白的太晚罷了。
又半個月過去,容雪出院了,學校也正好開學了。
再回到學校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剛剛醒來。
同學們在班級里吵吵鬧鬧,似乎一個寒假不見,讓他們好像分開了一輩子那久,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多話好談。
容雪坐在自己位子上,看著一張張看似熟悉又莫名疏離的臉,感覺自己好像遠離這世界很久了。
她以為,在學校總能見到辛晨了。總覺得整顆心都提在喉嚨,再面對他的時候不知道該做什么表情。
可她沒想到的是,她看到的是,她身邊的座位空了。
她記得上學期放假前,辛晨的座位還堆滿了漫畫、CD碟片、還有桌子上成摞成摞的堆起來擺樣子用的課本。
可現在這些全都不見了。
身邊的座位整潔如新空無一物,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的一個人來過,好像從一開始一切就都是以一場夢。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經歷了什么靈異事件,是不是其實根本沒有辛晨這個人,而是在自己病中的時候臆想了這樣一個人來陪伴自己,現在自己病好了,他也就徹底消失了。
上課前老師開了個班會,說了說新學期的一些要求,拍著桌子求這些小祖宗努力學習。
容雪沒心思聽那些老生常談的說教,因為發現不只辛晨沒有來,蘇逍默也缺席了。沈瓔回老家正在請假中。
辛晨消失,蘇逍默缺席,梁亦薇在醫院,沈瓔不在,容城失去聯系。李燦電話不接。
她好像突然間失去一切,被所有人扔在這明明熟悉卻恍然陌生的世上。
午休的時候,同學們三兩個聚在一起笑笑鬧鬧的從身邊經過。可她一個人坐在一張可以容納四個人的食堂餐桌上,看起來格格不入的刺眼。
她坐在椅子上的時候,眼前恍然看到了從前跟亦薇和瓔瓔三個人坐在一起笑鬧的模樣。
塞進嘴里的那口飯忽然像滿嘴的碎石子一樣,怎么都咽不下去,她逼著自己把那咽下去,食管被噎的生疼。
低下頭又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飯,是想壓住喉嚨里幾乎要滾滾涌出的哭聲。
每天放學回家,她都會把自己窩在房間里。一遍一遍看曾經跟辛晨一起看過的電影,聽過的歌,試圖找到一點證據,證明這段經歷真實存在。
開學第三天,晚上診所快關門的時候,林月容突然在樓下叫容雪:“容容!沈瓔來找你了!”
沈瓔終于從老家回來了,容雪臉上難得有了點光彩,從臥室里跑出來:“你終于回來了,外邊冷嗎?”
沈櫻搖搖頭往樓上走,看著容雪慘白的臉色,心里難受。
容雪把沈櫻讓進自己的臥室:“你坐會,我給你倒點水。”剛要轉身出門卻被沈櫻拉住手臂,沈瓔擔憂的看著她:“你真的沒事吧?”
容雪無力的笑笑好像自嘲:“還能有什么事,放心吧,都能過去。”
沈瓔低了頭,慢慢的說著:“我知道辛晨出國你肯定心里難受,雖然不知道怎么勸你,但是我希望你別折磨自己……”
“出國?”容雪好像沒有聽懂她在說什么。
沈櫻不可置信:“你難道才知道嗎?怎么回事?你們到底怎么了?很多人都知道的,辛晨退學了,又回去國外上學了……”
容雪猛的怔在原地,就像被狠狠的敲擊了后腦,腦子里空白一片爆開鈍痛,聲音艱澀:“我犯病之前,蹲在他住的酒店門口來著,因為我聽人說,有個喜歡他的女孩,進了他住的酒店,然后我打他的手機他就關機了,然后他就走了,出國了……”
“容容……”
“你說……”她停下來,緩緩的吞咽了一下,仿佛咽下一口血水,哽咽著:“他出國會不會跟那個女孩有關啊……他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說完這句話,她終于再也壓不住這段時間以來堆積成災的痛苦,底里兇悍暴漲的悲傷瞬間決堤。
無法呼吸,不能思考,想知道誰能救救我啊……
好痛苦啊,亦薇,你說過讓我不要太愛一個人的啊。我怎么會忘了呢。你說的沒錯,我是這世上,最傻最傻的傻瓜。
那些原本美好的像夢一樣的畫面,突然像轟然裂開的天空,朝自己砸下來。
她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那個畫一樣精致的少年,孤獨桀驁的側臉。
他們第一次對峙,他坐在班級后面,耳朵上掛著耳機慵懶的抬頭看向自己。
黑暗里,她為他包扎傷口,他在黑暗里望向自己的模樣,像極了一只凜冽柔軟的黑貓。
他第一次對她發火,把她逼在墻邊,模樣兇戾卻好看。
他在眾目睽睽的校園中跟著自己跳下11月份冰冷的水池。他拉著自己逃離戰爭一樣破碎的家,他抱著自己說,雪太大,你不要走丟了。
他望著自己,眼睛那樣悲傷又燦爛,他說,容雪,我喜歡你。
可再也不會有了。
再也不會。
說完那句話,她終于再也壓不住這段時間以來堆積成災的痛苦,她淹沒其中潰不成軍,放任自己放聲哭泣。
她永遠失去了她捧在心口里的少年,像心臟被剜去了一塊。
辛晨確實離開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種離開。
那段時間里,他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被接回家里之后,李靜蘭找了專人看顧他,把他關在一個房間里,不許踏出半步。
每天總會有那么一段時間,他會感覺到身體里有另一副靈魂蘇醒過來。
是那名為毒癮的惡鬼。
它在他身體里撕扯扭動,播撒蟲卵,一到固定時刻,他的身體里就像有無數幼蟲掙破蟲卵,爬進血管,順著血脈游遍全身。它們鉆進五臟,啃食心髓,并不斷長大,不斷增殖,直到要將他身體從內里脹破。
每到這個時候,門外的李靜蘭都會聽見他的慘叫,凄厲痛苦。幾個護工會努力壓制住他,否則他一定會像第一次犯毒癮的時候那樣,把自己的頭撞破,把自己的血管咬破,把自己的皮膚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