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留的太多，冰冷像是周遭的空氣一般無孔不入。不知不覺間我的體力已經漸漸耗干了，眼皮開始打架，昏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頭暈目眩，有那么一會兒我竟然還以為自己躺在金鸞臺冰涼刺骨的地面上，任由南潯在我面前為所欲為，明目張膽地將扶搖的三魂七魄逼出他的體內，打散在四周充滿血腥味的空氣之中。

一顆麻木的心仿佛失去了跳動的能力，我就那么靜靜地躺著，似乎周圍的一切都已經與我無關，只剩下無盡的茫然和悲傷包裹著自己的軀干和心靈。

只是頭頂分明不是污濁的灰黑色天空，而是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耳邊傳來細微的嘈雜聲，我意識到自己躺在幾十平方的小公寓的臥室里，而讓我痛徹心扉的人，似乎就隔著一道門，不知在和誰竊竊交談。

不，準確的說是在爭執。只不過分明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誰聽見一般小心翼翼。這屋里除了扶搖，就只有我，想必是瞞著我什么吧。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翻身坐起來，咬牙不讓痛呼從嘴中跑出來，掀開被子趴在門上努力聽著，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要這般瞞住我。

“不行，這是你我之間的約定。”一個堅定的聲音響起，是林雷。

沒想到幾千年前不茍言笑的林雷，竟然在幾千年后會為了扶搖這個他最不服的圣主做事，還達成了約定。且這個約定還是因為我——這個林家世敵的后代而達成的。

看來扶搖瞞著我這么久，也是有理由的。

可無論是什么理由，我的的確確因為這件事情受了傷害，絕不是弄明白緣由就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的。

沉重的嘆息聲傳到我這里卻只剩下綿延的余音，想要聽清楚扶搖說了些什么，兩人卻不再說話。

我低頭一看，發現腳邊倒下了一只玩偶。原來，是我自己驚動了外邊的兩人，真是功虧一簣。

“咚咚咚”溫柔的敲門聲響起，扶搖壓抑的聲音隔著門傳進來：“阿顏，我可以進去嗎？”

嗓子眼干的發疼，大概是哭得太久的緣故。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讓扶搖進來，也不知道怎么樣去面對他。腦袋頓的發疼，像是有一把生銹的鋸子正在里面工作似的。

索性我也便不回答扶搖，轉身又縮回了殘留余溫的被窩之中。

“吱呀——”

門被人從外推開，床上便緊接著塌陷了一塊兒下去。雖然我沒有回頭，但分明能感覺到扶搖的欲言又止。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心里憋了那么多的話想要問他，可是一想到昨天的對話，喉嚨就緊的很，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是氣紅了眼睛，連帶著淚珠不斷翻涌想要逃跑出眼眶。

我伸手把它們解救了出來，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嗓子這才緩緩開口：“沒事就出去，你知道的，我不想見你。”

床顫悠悠地發出了一絲聲響，大抵是扶搖的身體僵硬在原處吧。歲月太漫長了，漫長到我連扶搖的一舉一動都能銘記在心輕易分辨，甚至連眼睛都不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話真再次刺痛了扶搖，空氣里一直安靜著，連一只出來打破僵局的蚊子都沒有。

可能老天爺也看不下去這種尷尬的局面了，終于派出了使者來拯救我和扶搖。只是我沒想到，這個使者會是我的宿敵兼前段時間的伙伴——林雷。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在客廳響起，漸漸綿延到臥室這邊來。

林雷沒做什么，只是站在我和扶搖之間，眼神冷峻。我明顯感覺到周遭的氣溫下降了不少。

“這種事情現在還有爭執的必要？陳安顏，我都可以放下世仇暫時和你們為伍，難道你還要繼續做個俗世女子，因為毫無必要的事情跟扶搖爭執？”高挑的身形矗立在我面前，投下一片陰影，我似乎只能從林雷微微彎曲的背脊判斷出現在他的語氣是放松的。

可是他說的話卻字字珠璣，毫無疑問地皆數化成綿細的銀針朝我的每個毛孔襲擊而來。唇邊溢出冷笑：“毫無必要？林雷，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不過是一個局外人，哦，一個說不定聯合起來欺瞞我的局外人。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什么，只不過我最起碼知道，如果你再這么拖延下去，就算你有再多的血，扶搖也不會再有機會找回三魂七魄了。”說罷，林雷沒有等我問清楚，就已經走出了臥室。

“嘭”的一聲門被關上，只留下林雷丟下的話：“給你們十五分鐘說清楚，再晚就沒機會了。”

林雷向來人如其名，雷厲風行。我敢斷定扶搖瞞著我的不僅是上次我們一起回到之前時代的事情不是夢，絕對還有我不愿意去相信的。當然，這也許跟扶搖元力的流逝有很大的關聯。

只是看著扶搖終于不再閃躲的目光，我心里忽然害怕起來。真相究竟是怎么樣的，此刻我竟然一點兒也不想知道了。扶搖既然能不顧我的感受瞞著我這么久，那定然有著他的理由。

而這個理由重要到寧肯我生氣受傷害，扶搖也遲遲不能說出口，那怕是我知道了，會更加痛不欲生吧。

臥室里只剩下我跟扶搖，可是空氣卻依然安靜如斯，仿佛剛才林雷都沒有進來過一般，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和扶搖還是因為一場冥婚結識而相愛的戀人，僅此而已。

可現實從來都是殘酷的，他絕對不會輕易地給你喘息的機會。

五分鐘過去了，扶搖和我依舊誰也不肯開口，只是任憑眼神的膠著，神情落寞而苦澀。

忽然，扶搖眉宇之間涌上一團青烏之色，恰好又落入到我的眼里——在扶搖將它壓制下去之前。

我還是忍不住心疼，先一步打破了沉默：“扶搖。”

“阿顏，我……”扶搖欲言又止。

我實在難以想象，愛情竟然這么偉大而又可怕。能把當初那個背倚風雪，劍指天涯，對著群臣黎民百姓和無數的鬼魄都毫無懼色的人，千千萬萬人頂禮膜拜的圣主，變成如今這個滿臉蒼白，神情萎頓，還唯唯諾諾的普通男人。

那么，我又何德何能可以心無愧疚的享受這份愛呢？

嘆了一口氣，我朝扶搖伸出手：“扶搖，我們談談好嗎？”

扶搖復雜地看著我，最后還是伸出手來握住我的，大掌一蜷便包裹住了我的，坐在床邊定定地看我：“阿顏，原諒我有不能說的苦衷。不過你相信，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我不由得嗤笑出聲：“嗤——扶搖，是不是不做圣主太久，你連當初我是如何嫁給你，并且獨霸后宮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凈了？我沒那么脆弱，告訴我吧，你們究竟瞞了我什么。”

扶搖被我的眼神看的有些不知所措，松開我的手轉而將懷抱緊貼了上來。好聞的薄荷味縈繞在鼻尖，潤玉的聲音從頭頂跌落：“我怎么會忘……罷了，與其讓你費盡心思知道真相，不如我告訴你。”

剛剛緊握在手中的法器被扶搖輕巧地從掌心拿了出來，“咻——”一聲便飛出了窗外。

唇上傳來溫熱，扶搖將額頭抵著我的：“這么多年了，你還是改不了用自己懲罰我的壞毛病。阿顏，阿顏，我該拿你怎么辦。”

我沒忍住輕哼一聲：“哼，我只不過試試你圣主的靈識有沒有退化。還好，要是再晚一點，我就要變成絲毫沒有元力的普通人咯。”

扶搖沒有說話，只是抱著我的雙臂縮緊了不少，聲音染上了些回憶的苦澀：“S市時空紊亂的時候，我們的確回到梓桑了。后來你不知道的事情，是因為我問林雷要了隱逸針，故意將你的那一段記憶封存了。沒想到，陰差陽錯你竟然找回了一魂一魄，因禍得福，阿顏，這很好不是嗎？”

“所以到底隱去了什么事情，現在還不能告訴我嗎？”我忍不住抓緊了扶搖的衣擺：“扶搖，時間不多了，別讓我再等。”

扶搖苦笑一聲：“阿顏，我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么一天。你忍著點痛，不行就咬我好了。”

我抬頭看了扶搖一眼，見他朝門外抬了抬頭，當下便明白了扶搖的意思。點點頭：“開始吧。”

淡淡的光暈漸漸在我身邊升起，一陣陣的熨帖傳來，仿佛每一根汗毛都被溫暖著，身心舒暢起來，可是漸漸的身體又傳來了冰冷，那似乎是從骨髓深處傳達出來的，一直爬上了脊背，滲著冷冷寒意。

身體就這么冷熱交替著，好在扶搖的懷抱一直沒有松開，精神也就有了支柱。只可惜最后實在敵不過那種緊縮骨頭的利刃之痛，我一口咬住了扶搖的肩膀，嘴中傳來扶搖特有的血味，頭頂便“噌”地一聲，飛出一根細小的銀針。

“叮——”一聲落在了地上，我開始大口喘氣，像是溺水的人終于可以呼吸新鮮空氣一般，每一口都是貪婪。

扶搖扶起我的身子，疼惜地在我唇上輾轉：“阿顏，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