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四王爺那個錙銖必報的性格,誰還不了解?倘若他真的登了基,這些曾經一心追隨八王爺的人,怎么可能會有什么好結果?恐怕能夠保住命,不被他隨便找個罪名下獄便是最好的結果了。這么多年,為了八王爺出生入死,難不成就要落得個這樣的結局?
平生第一次,程夙對大朗生出了懷疑的心。難道,他真的看錯了人不成?
這個如今一心只為了一個女人的軒轅卿,真的是當年的那個少年嗎?為何他卻覺得恍若兩人一般……
“我會護你們全家周全。”半晌,大朗的聲音才在屋中響起。
“護我們全家周全?你可曾想過,說不定到那時候就是你,都說不定會成為軒轅耀的階下囚?又何談什么護我們周全!更何況,一個個都是寒窗苦讀才能在朝中謀得一個位置的人,難不成要辭了官回去種地嗎?”
程夙的話帶著濃濃的不屑之意。
他萬沒想到,有一日大朗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憤懣,不甘,失望,充斥在心中,盤旋難散去。
“程夙……”大朗能看不出他眼中的失望,只是到底……
難兩全。
就在他想說什么的時候,程夙竟一手撩起衣袍,跪在了他面前。
“你這是做什么?”大朗一驚,立刻想要伸手扶他起來。他與程夙的關系想比旁人還不同,程夙是最早跟隨他的人,可以說,若是沒有程夙,大約也不會有今日的八王爺。說不定他早就死在深宮中了也不一定,畢竟那時候他尚沒有另立府邸,出宮不便,許多事情都是程夙為他做的。
在大朗心中,程夙是過命的兄弟,如今卻這樣跪在他面前,讓他怎么能夠不慌!
然而程夙卻掙開了大朗去拉他的手,而是目光堅定的看著他:“倘若八王爺尚且記得往日的情分,程夙從未求過你什么事情,唯有這一樁事……還請八王爺不要讓那么多人的血白白流干!”
大朗尚且沒有開口,一直坐在一旁不語的柳耀星卻開口了:“程大人說的是,八王爺,怎么能如此做,讓屬下心寒?”
他的聲音平靜的沒有絲毫的波瀾,可是卻讓人能夠聽的出其中的嘲諷。
柳耀星說完哈之后便別開了眼,目光投向了窗外的綠竹。他實在看夠了眼下這場面,憑心而論,他能夠理解大朗的難度,然而能夠理解卻不代表能夠接受。涼七七如今生死不明,他口口聲聲說會保護好她,可如今卻又在做什么?
想起涼七七,柳耀星只覺得心中隱隱作痛,只恨自己為何在這京城沒有半分勢力。如今明明知道她是落在四王爺的手中,卻偏偏無處尋找,只能夠坐在這里等消息。
不是不想去找涼七七,而是真真的無能為力。于公于私,他對四王爺都知之甚少,就連大朗都找不到,他更是根本就無從下手!
“程夙,我知曉你句句都是為我好,然而,我卻不能夠看著涼七七為我而死,你明白嗎?不止是七七,便是今時落在軒轅耀手中的人是你,我也會不顧一切的救你,也會做出和現在一樣的選擇,在我心中,便是那位置再好,也比不上你們的性命重要啊!”大朗仍是試圖說服程夙。
“倘若今日落在軒轅耀手中的人是我,我會登時自盡,也不會讓你為了我而放棄這么多年的心血!”大朗說的話的的確確讓程夙感動,然而他卻更知道,這不是感動的時候。不光是為了這么多人日后的生存之法,更多的,還是為了大朗。
他現在也許滿心都是涼七七的安危,然而,他可知道,這一句放棄,放棄的是多少東西?
也許從今往后,他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高高在上。待到軒轅耀得登大寶,縱使明面上不會對八王爺太過苛刻,可是他那錙銖必較的性子,誰不知道?暗地里恐怕定然會對八王爺下手。
如今兩人尚且勢均力敵,他就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暗殺八王爺。等到他做了皇上,怎么可能容得下這個眼中釘?
程夙一直記得當初的軒轅卿,當初那個在深宮中不被人重視的皇子,卻有一雙那樣堅定的眸子。若不是那樣,或許他也不會一直追隨他,幫助他,看著原本瘦弱的他,一天一天的成長起來。
可是如今,他竟然要放棄……
他可知道,一句放棄,拋下的不止是榮華富貴,也不止是身居高位。一旦認輸,從此也許就要面對四王爺的追殺,也許連安穩日子都過不得……
到那時候,放棄了一些,也失去了人心的他,又怎么能夠都得過軒轅耀?
程夙寧愿做個惡人,寧肯用自己逼著大朗放棄涼七七,寧肯日后大朗恨他……也不愿讓他過上那樣的日子。
他重重的磕了個頭,而后一字一頓的說道:“八王爺,倘若你仍執意要放棄皇位,那么程夙也不再攔著您。只是,與其日后成了四王爺的眼中釘肉中刺,夜夜不得安寢,程夙寧愿此刻就了結了自己的性命,也許能換的家人安枕!”
說罷話,便抽出大朗掛在一旁的長劍,架在了頸間。
這便是用自己的性命威脅大朗了。
大朗聽到這句話,右手握成拳狠狠的砸在了桌案上,而后看向程夙:“程夙,你何苦這樣逼我……”話中帶著無盡的悲涼。
大概只有在程夙面前,他才能將真實的情緒表達出來。
“不是我逼你,而是王爺在逼我。”程夙搖了搖頭:“我始終記得當初在宮宴上初遇王爺時的情形,那時你雖然勢單力薄,卻心意堅定。而今,王爺,你哪里還有當時的半分決心?”
說話間,那長劍逼得愈發緊,已然劃破了皮膚,滲出血珠來。
大朗咬牙,卻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就在這時,門外卻突然傳來了管家的聲音:“王爺,郁公子來了。”
能被管家稱為郁公子,而且用了“來了”二字的,自然只有郁輕侯一人了。大朗以為他是知道了幾人回京的消息來找涼七七的,不由的更加煩躁,卻仍是耐著性子開口:“讓他進來吧。”
多一個人,也許總是多個方法的。
門被推來,而后郁輕侯走了進來,一進門就看見程夙持劍跪在地上。
“你是來找七七的吧……她如今……”大朗的話尚未說完,就被郁輕侯打斷了。
“我不是來找七七,而是來告訴你她的下落的。”他抓起桌上的茶杯將水灌進了肚子里。
聞言,大朗和柳耀星立刻將目光投向了他,柳耀星甚至激動的站起來沖到了他面前:“你知道七七的下落?”
郁輕侯將茶杯中的水一飲而盡,而后將茶杯放到桌子上,用衣袖抹了抹嘴,而后說道:“原先你們離京之后,前幾日我在城門看到了蟠龍國的那個什么格斯兒王子騎馬帶著七七回來,原本想要將七七救下,只是他武功高超,我手下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對手。于是我便沒有現身,而是悄悄跟著他,發現他將七七帶到了四王爺府上。”
“可是七七現在不在四王爺那!”大朗聽到他的話之后有些失望:“我也知道格斯兒將七七送到了四王府,只是不知道四王爺如今又把她藏在了哪里。”
“你就不能聽我說完嗎?”郁輕侯接著說道:“之后格斯兒一個人離開了四王府,我便派人悄悄潛進了四王府,時刻注意著動向。后來發現……”
不等他說完,柳耀星就迫不及待的問道:“發現了什么?”
郁輕侯看了大朗一眼,眸中的情緒有些復雜:“四王爺竟將七七送到了丞相府。”
“丞相府?”大朗皺眉:“他這么快就和聞丞相搭上關系了?”
“他有沒有和四王爺搭上關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聞安宜怕是對七七恨之入骨。只是到底是丞相府,我的人不好潛進去,更不好具體查探七七的下落。因此直到今日一早,我才收到消息,說七七目前被囚禁在丞相府西園的地牢之中。”
他的話剛剛說完,大朗就將程夙手中的劍奪了來:“我現在就去救七七。”
程夙聽完郁輕侯的話之后也站了起來,如今看到大朗提著劍就打算往外沖,急忙攔住了他:“青天白日,你難不成要光明正大的硬闖丞相府不成?”便是他一聽到涼七七的下落就激動,也不該這么沖動。
郁輕侯也說道:“我之所以沒有派人去救七七,就是因為不想和聞丞相撕破臉,那樣的話對咱們實在沒什么好處。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了七七的下落,不如耐著性子等到晚上,再帶人去救七七也不遲啊!”
他雖說布衣之身,卻有不少人都知道他一向和八王爺交從甚密。因此他才一直不敢輕舉妄動,生怕給八王爺惹上麻煩。
大朗抓著劍的手指不斷的收緊,卻最終還是頹然的松開了手中的劍,任憑其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等到天黑之時,我一個人去丞相府,你們都呆在這里等我的消息。”大朗說道。
“不行!”柳耀星登時便拒絕了他:“我和你一起去!”
大朗搖了搖頭:“你別逞強了,你身上的傷一直都還沒好,我是知道的。與其那么多人,不過是增大了目標,不如我一個人單獨行動。放心,我一定會將七七救出來的。”
對,他一定會救出七七的。
大朗的目光投向了書桌上卷著的那副卷軸。即使不打開,畫中的女子也能夠清晰的出現在眼前。
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早已銘刻于心。
柳耀星還想說什么,卻在接觸到大朗目光中的柔情之后啞口。
或許,七七也希望見到的第一次去救她的人,是大朗吧。不管發生什么事情,他們之間,都是自己插不進去的不是嗎?
就算他再怎么為涼七七抱屈,全都比不上涼七七的一句心甘情愿。
哪怕受了這些苦,涼七七都是心甘情愿的吧。柳耀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肯定,可是他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