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節夜，紀念一襲魚尾禮服長裙跟著顧南風出席了一場A市上流人群舉辦的宴會，這日之前，她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會回到這個圈子。

是日的前一天，是紀念期待已久的杜祺生畫作展覽會開始的時間，她亟不可前往，而陪同她一起的，是將門票贈予她的顧南風。

那是一場精品的展示，滿目的驚艷和美好，紀念看得很是陶醉。

當然，她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細致地觀摩一番杜祺生筆下以往為公益項目所創作的設計作品，看看別人在實際項目中的操作實例，是她眼下最可以借以學習提升的方式。

她長時間端看，想要從中剖析出一些她可以吸取的東西，只是，憑她看了許長一段時間，她仍舊沒法用理論化或者文字化的東西去將畫面的東西描述凝結表述出來。

移開視線，她轉向旁邊的下一幅畫作。

顧南風前面見她被一幅畫留住了腳步，遂在她沉默觀賞時候，悄然走開，眼下再回來的時候，他身邊領著一位年紀月末四十左右的中年人。

他帶著人走到紀念身旁，紀念的注意力尚停留在墻壁的高掛的畫作之上，并沒有發現身后的來人，直到顧南風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回過頭來，紀念看清顧南風身旁帶過來的人，她看看顧南風，又看看新來人，禮貌地露出一抹淺笑。

顧南風會意，介紹道，“這位就是這次畫展的主人公，杜祺生。”

紀念驚訝得微微張開嘴巴，隨即快速恢復禮貌，笑著伸出手去，道，“你好，久仰大名，我叫紀念。”

對方顯然也是微微錯愕，頓了頓才伸出手去回握，“你好。聽南風說，你就是最近崛起的新銳畫家，散風。”

筆名散風比起紀念的本命更有名氣，畢竟她的所有作品，都是以筆名示人，網絡上大肆流傳的信息，也是標注這散風的作品，沒有將她的本名和畫作放在一起。

點點頭，她回應這杜祺生的詢問。

“沒想到人如其畫，叫人很是驚艷。”對于散風最近面世的作品，杜祺生也接觸過，那大膽飽滿的用色和極具個人特色的畫面感讓他記憶深刻，他還曾想過創作出如此作品的是個爽朗粗獷的漢子，然而年前王老的展會上，他老人家竟當中介紹，散風是他的愛徒，是個女子。

其時杜祺生并不在展會現場，但是事后他聽到不少同為藝術圈子的人說起，只是散風本人，他緣慳一面。

不想今日見到，真人遠超他所想象。

紀念被他的說話逗樂，沒想到顧南風口中內斂靦腆的人，其實也有著口甜舌滑的一面。

顧南風繼續介紹道，“杜祺生，我的好朋友，我們認識很多年了。”

紀念了然，難怪他一下子就搞到了畫展的門票，只是沒想到兩人竟然是故交，顧南風的交友圈子之廣，超出紀念的意料。

她沖杜祺生點點頭，見對方開口道，“聽南風說，你最近接了公益項目做美術宣傳？”

紀念道，“是的，所以今天想來向你這個前輩取取經。”

聞言，杜祺生的小麥色的國字臉泛起了紅暈，“前輩算不上，過獎了。南風，總是這樣，說話將人擺到又高又好的位置。”

“你不用謙虛，我已經告訴她了，你以前參與過很多公益項目，這方面，你很有經驗，絕對算得上是一位‘前輩’。”顧南風打岔進來。

杜祺生的臉色更紅了，笑容靦腆中透出三分憨，如此看來，還真如顧南風所言，并不是個特別健談的性子。

他略略有些不耐顧南風的夸張，連忙制止，“南風，你再在紀小姐面前這么夸獎下去，我要找個洞鉆進去躲起來了。”

紀念又是笑了笑，望著面前兩個男子逗趣。

杜祺生跟著笑開，“回到正題吧，公益項目我之前合作不少，經驗說不上，不過確有少少自己的想法，如果紀小姐有興趣，我們大可以交流一下。”

“求之不得。”

“那，這邊來。”

杜祺生領路往前走，紀念和顧南風跟在后面過去。

只見他徑直將人領到相應的公益主題作品區，就著面前的作品開始娓娓道來，紀念微揚嘴角靜靜聽著，深感受益匪淺。

直到交談完畢，三人由公益項目的主題區走出來，紀念心中滿滿的感激，但是剛剛經過一番交流，她更加好奇想要知道之前吸引她目光的作品，跟前這個作者當時創作時是如何想的。

因為，那幅作品，比之主題區里面展示的系列作更加引起她內心的激動和共鳴。

紀念對杜祺生問道，“杜先生，不知道可否可以聽你講解一幅作品？”

別過臉，杜祺生很紳士，“為何不可以，不知道你想來了解哪一幅？”

紀念將人領到那幅山景剪影畫作之前，“這幅，我很喜歡這幅作品。”

顧南風靜默細看，思緒卻越飄越遠。

上次帶紀念回家看畫，路上和后面站在畫作之前說的話，她應該明白他的心思，可是這些日子，她什么也不說，回復反應也沒有，好像那時他的表白視若罔聞。

她是在用沉默的方式拒絕自己么？

杜祺生的說話將他帶回神，他看著墻上的畫作道，“原來是這幅。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作品。”

望著他說話的側臉，紀念由男子的神色中看到了一絲似有若無的眷戀，似乎面前的畫作，將他帶回來了以往的一段難忘時光。

“其實這也是一幅為公司項目所創作的作品。”杜祺生解釋。

紀念很是震驚，“為何它擺放在這里？”整個畫展依據作品的主題劃分成好幾個區域，剛剛她看的，正是公益主題區，里面展示的都是杜祺生曾參與的公益項目的設計作品，可是這幅畫并沒有展示在其中。

“它的意義不一樣。”杜琪峰道。

杜祺生轉過來頭來，“你對它很好奇？”

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想法，紀念點點頭，“它一直吸引我的目光，看著它，我感到心底有共鳴。如果可以，我也想了解它背后的故事。”

“你是個剔透的女子，難怪南風一再在我面前提起你。”杜祺生如實相告，毫不理會說話背后隱藏的含義。

他的視線重新回到畫作，幽幽的眼底，靜止而深藏的情緒被掀開，化作攜帶悲愴的抑抑情緒翻涌起來，他緩了緩，慢慢蠕動唇瓣。

正當紀念以為他將侃侃而談時，男子說話卻言簡意賅，“這是我妻子曾參與的項目。”

紀念聽得云霧之間，有些摸不著北，稍稍別過臉，卻見立在身側的顧南風溫潤的臉上，神色微微一僵。

顯然，杜祺生說話里面的信息，他聽懂了。

他快速收斂臉上的情緒，覺察過來一般，迎上紀念的視線，他沒有出言降解，卻暗地里對著紀念輕輕搖了搖頭，默默示意她不要在問下去。

強壓心底的好奇，紀念微微頷首，顧南風的舉動已然讓她明白，畫作的背后有著一個沉重的故事，她不應深入挖人傷疤。再對上杜祺生時，她并沒有多話，反而靜默地將視線再度落在面前卓絕而出色的作品。

好的作品，靜靜欣賞就夠了。

好一會，杜祺生繼續開口，“你說這幅畫讓你心底共鳴？”

紀念輕輕點頭，“它給人一種難言的力量感，如山厚重，又如朝陽，內斂的力量，又等待著萌發。像有點絕地而起，又像重新開始，有種迫人憂傷，偏偏要帶著它負重而行。很難說清明，可能我理解錯了。”

“一千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是，你和我看到了同一個。”杜祺生予以肯定，“你說的，確如我當時做此畫作的心境。只是它作為項目作品的初稿，我完成之后卻將它舍棄了。”

他的說話，讓紀念心底的疑團一個接一個，偏偏，她又不能逾越過問，只能安靜等待。

杜祺生說這是一幅棄作，可是它又被展示在這個畫展最中心的一個區域，矛盾而戲劇，紀念感覺疑惑。

似是明白紀念的不解，杜祺生接著解釋，“我舍棄它，并不是認為它是一幅劣作，恰恰相反，我很喜歡它，很滿意，覺得它完全符合我心底所想。可是，那是妻子參與的項目，我覺得它應該有著更光明的表達，會吸引很多多人的目光和關注。

“但是這幅畫的色調，單調不搶眼，甚至很容易被人一掃而過。我將它展示在這個位置，但是對它獲得欣賞和喜歡并不多。你算是今日的第一個。”

“我的榮幸。”眨巴了一下蝶翅似的長睫，紀念作出回應。

“能夠得到你的喜歡，也是我的榮幸。這幅畫最后都沒有作為項目的宣傳稿被交上來，可是我把它當做妻子給我的最美好的禮物。”

紀念聽出他話中別有深意，但是思來想去有偏又想不出邏輯合理的頭緒。

承著話茬，她道，“你的妻子也會為這份禮物感覺驕傲。”

聽著說話，杜祺生震驚扭頭，神色中驚訝夾帶疑惑，他欲言又止，最后還是選擇問出來，“你有同樣的體會，可是經歷著同樣的心境？”

這個問題將紀念問倒，她不明白杜祺生說話指的具體何事，貿貿然回復，恐怕有些詞不達意。

她抿唇淺笑，選擇不語，只是目光偷偷往顧南風瞥過去。

顧南風在旁靜看二人，會意地附言進來，他拍拍好友的肩頭，代替紀念做出回復，“應該不是。小念最近的畫作透著一股對于生活的快樂，就像她的新生活。你這是作品隨心，當時的心情落筆成畫，小念也是懂畫之人，看了，讀出了畫作背后的的心境。如同高山流水，知音自是能聽懂‘琴音’里面的畫面，而不是牛嚼牡丹，美妙的樂聲聽若不聞。”

杜祺生微愣，隨即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