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工坊出來的陳宇又就近去了工地,現在集團建設的項目還是蠻多的,最近的就是鋪路項目。按照芮涵涵和陳宇的交代,由于當初陳宇消失,所有規劃都打亂了。所以工坊對施工隊的掌控也丟了一半,這也是鋪路項目慢了一多半的主要原因。當初迅速擴張的施工隊在陳宇消失后收縮了不少,芮涵涵總結的原因為第一某些人不太愿意干這活,第二施工隊開銷太大,為了節流開源思想的貫徹,所以才減少不必要的項目等等一系列。總的來說,也就是又有人的觸手伸了進去。
陳宇能夠想象,像王老那樣年輕高傲,中年極速隕落,到了老年又爬到曾無法想象的高度的人對此事的無奈。他是見慣了這世間的丑惡,也缺少了真正抗拒的膽氣。
三個人到了工人們施工隊的時候,正是午餐時間呢,整個工地都是叮鈴咣啷的碗筷敲擊聲。陳宇能夠看得出,這邊應該是有兩個施工隊在趕工。他也不多言語,并沒有特別提醒所有人,就這么在四下無人的施工現場逛游了起來。
“喂!干嘛的?來人吶,有人進工地了!”這時一邊有一個看工地的小廝忽然發現了進入的陳宇,高喊著叫人來驅逐。
其實陳宇已經在工地溜達一陣了,而且從現場來看,他十分的不滿意。就在他檢查建材的時候,三五個農民工已經跑了上來。但是正當他們要趕走偷看之人的時候,忽然看清楚了對方的正臉。本來兇神惡煞的臉迅速變了幾分,他激動地問道:“少爺?!少爺回來了?!”
陳宇并不認識來人,如果他恢復記憶的話定然是認識的。這些過來的工人都是小工頭,以前跟著陳宇沒少干活,就連陳宇的家都是他們一起努力蓋的。
雖然記不住人了,但看對方的表情陳宇就知道,一定是和自己想熟的。于是陳宇也不客套了,直接開口問道:“這些材料是怎么一回事,還有為什么地面這么薄?”順著陳宇的目光可以看得出來,他們造好的一段路實在是難堪大用。在土地平整之后,上邊只是蓋了又薄又稀的一層水泥,就這樣的路,都不需要壓,只要施工隊伍輕輕抹平便好。雖然速度提上去了,但這種路,如果遇到什么重型運輸的話絕對是要崩潰的。
大家都是農民工,面對陳宇的質問一下子臉都紅了。因為各自都知道他們做的事情不地道,所以五個人一個人都說不出話來,就像木頭樁子一樣,低著頭杵在那里。
陳宇心知應該不是他們能決定的,而且看著些工人的面糊勁,應該也問不出什么來。于是對他們說道:“你們分別將工地的財務、各施工隊各自的經理、這個項目的總工程師、總經理、負責監理的工部官員全部叫來。就說我陳宇叫他們來審問良心了。”陳宇心想,他最后一句話這么說的話,應該有良心的人都會一五一十地將事情和盤托出,總不至于自己兩眼一抹黑。
在等待的過程當中,陳宇也叫了三份工地的午餐,本想著吃點東西下午好和老韓夫婦繼續逛游。但沒想到的是,工人磨磨蹭蹭的就是不愿意給陳宇打。一直到陳宇幾近發怒,才看到了傳說之中的工地午餐。
在陳宇沒有走的時候,工地的伙食是全大唐集團最棒的,連店鋪里的小廝都會羨慕到不行。原因嘛,有一部分原因是做飯的廚娘、幫廚都是和小紫學的做飯。另一部分原因就是陳宇花了大把的時間和價錢。來提供各種蔬菜肉食,只要能讓工人迅速恢復體力的吃食,陳宇從來都不會客氣。當他端上手中那個托盤的時候,簡直就想直接丟在地上。
但由于個別原因,陳宇還是沒有扔了托盤。他輕輕地敲打著手中的木頭托盤,閉著眼睛等待著對方的到來。中午的烈日曬在陳宇身上,讓他整個人身子都暖和了幾分。但陳宇的心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暖勁兒。除了在工坊能夠欣慰一些之外,其他陳宇都不愿意再想了。
最讓陳宇沒有想到的是,他這一等可就是等了半個多時辰,人都快曬成肉干了。遠處才搖搖晃晃地走來了幾個人影。
“你們......”當看清人影之后,陳宇脫口而出的話語忽然又咽了下去。就那么呆呆地看著一行人走到自己的面前,對方甚至還搬了些胡凳,坐在了陳宇的面前。
“陳宇哥哥,如果我知道你沒有死的話,說什么都不會嫁人的。”這就是她的第一句話,那個曾經陳宇認為十拿九穩,蘿莉養成的姑娘,李靈兒。
陳宇怔怔地看著對方,對于他來說,玲瓏是前幾天才見到的。但對于陳宇來說,他的這幾天,卻跨越了一千四百年之久。‘嘩啦!’木托盤帶著一盤類似清水米糊的東西潑灑在了陳宇的腿上,雖然隔了一個小時,但還是蠻燙的。陳宇機械般緩緩底下了頭,看這腿上那僅有的幾粒米,皺了皺眉頭。
“立兒,怎么回事呢,這么不小心。來,阿娘給你擦擦。”韓氏看陳宇扣了一身水,趕忙拉起衣袖就給陳宇擦褲子。
而這一切,都被李靈兒看在眼中。她嫌棄地一撇嘴,接著從身上抽出一條帶著刺繡的絲帕丟給了韓氏。并說道:“也不知陳宇哥哥怎么想的,處處為這些農民工想。你看看他們的衣袖,連那些清水米湯都不如......”但她的話并未說完,就被陳宇的一聲嘆息打斷了。陳宇輕輕握著韓氏有些顫抖的手,將那丟在地上的手帕一腳踢了回去。
“哎,你,你父王是被人毒害的。”他也不知道才能一下子講清楚,只能先告訴對方。至于怎么相處,陳宇從未想過今日能夠有這么尷尬的一個會面。接下來的場面卻讓陳宇有些意想不到,他從沒有真正就像今天這樣靠近人性。
“咯咯!是這樣嗎?別人的家室還是不要談為好,我們先聊聊陳宇哥哥今天為何而來吧。”那種詭異的目光,那種看這絕對不正常的表情,讓陳宇渾身汗毛炸起,他認真仔細地看了看李靈兒,然后瞇起了眼睛,并沒有說任何話。而對方也就那樣待著,好像見慣了這種場景一般。
直到陳宇身后匆匆跑來了一個人,她抓住陳宇輪椅扶手的一剎,陳宇的心才平和了一些。
“涵涵,事情都處理了嗎?”陳宇隨口問道。
芮涵涵有些疲憊地換了一口氣,輕輕地對陳宇說道:“沒有,被江夏王府和侯府的部曲擋住了。不過少爺放心吧,咱們的工廠現在歇業,等趙管家處理完了再弄也不遲。”不知為何,芮涵涵在陳宇身邊的時候,陳宇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有些暴躁,或許這就是他本來的性子吧。當陳宇聽完這話的時候,皺著的眉頭更是快連成一條直線了。
只見陳宇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拿出了一個玉佩。但當那玉佩拿到手的時候,陳宇才發現,這東西就是當初李靈兒送給自己的那塊。于是他猛然抬頭看向對方,見對方沒有絲毫慌亂或者其他情緒后,陳宇將玉佩隨手一丟,丟還給了李靈兒。
“你的還給你,以后,哎,罷了。”本來陳宇還想說離候塞雷遠一點的,但想到對方這般作態之后,也就作罷了。他接著摸索,又摸到了一塊魚符,這塊魚符本應該是回來之后上交李二的。但是陳宇一直沒機會還,正好這個時候還能用。
“拿著這個,去城外右武衛大營,就說有人沖擊我,而且試圖謀逆。讓人領著護軍去將工廠的那些亂七八糟都掃了,只準擊斃,不能俘虜。”陳宇說完這段話之后,頭微微一低,誰都沒有看到,他顫抖的身體正努力地壓抑這發自內心的戾氣,他現在的顫抖并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你,你!陳宇!你敢!擅自調動陛下親衛右武衛衛軍視同謀反!你居然敢讓護軍隨便殺人?!”李靈兒再也坐不住了,旁人不懂,但出身武將王爺家庭的她對于虎符、魚符可是看得很準的,擁有著一塊魚符,那絕對是能將護軍拉出來的。李靈兒從沒想過,溫文爾雅的陳宇有如此暴躁的一面。曾經的陳宇面對不論來自于誰的壓力,只會謀算,從沒有這樣直接了當地處理過任何問題,這一切都超乎了她的想象。
陳宇卻獰笑著答道:“呵呵,膽敢在陛下的產業之中安插自己的諜子,肆意蒙蔽陛下,以次充好。阻攔官府拿人,結黨營私,意圖不軌。這些事情,樁樁件件,你們都占了個全部。現在跟我說無辜?你看看!你看看這地上的稀湯,這就是那些辛苦了一整日的人們吃的!他們是沒有爹疼還是沒有娘愛?比你少了一塊肉嗎?再看看這惡心的工程,我實在是不想再做評論了。等陛下來了看吧,呵呵至于今天,我就先斬后奏了!”說完,陳宇轉過輪椅,便要帶著韓氏夫婦一起回。
但身后的李靈兒卻忽然大叫了一聲。
“陳宇哥哥,你,你真想靈兒死么?靈兒真的不是有意的,靈兒知道你心里怨恨于我,是靈兒做錯了,當初不應該拋下你的。你......能給靈兒一個彌補的機會嗎?”李靈兒說這話的時候和剛剛完全就不似一個人,她的臉變得太快了,也太急了。
陳宇聞聲后一怔,正在行駛的輪椅也頓了一下。接著他仿佛是在思考一般,就那么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哎,最后給你個機會吧。撤走你的人,去把那個喝了。”陳宇示意了一下另外兩份還沒動過的午餐,他想讓李靈兒感受一下民工的不容易。讓李靈兒看看,因為她的原因造成了什么樣的后果。
李靈兒站起來就要抗拒,但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她看這不遠處堅定的背影,一絲絲酸楚浮現在了心頭。
陳宇,再也不是當初的陳宇了。這或許就是她想要說的吧,現在的她,只能端起那惡心的托盤,看著一股餿味的稀湯水,強迫自己努力將嘴湊過去。
陳宇笑著說道:“你現在喝那個有多難,那些將性命交給你的民工就有多難。記住了,生而為人,莫忘本心。”他也不再看李靈兒到底有沒有喝那托盤當中的米湯了,而是轉頭對狂吼的民工們說道:“今晚加餐,饅頭配肉,想吃啥菜和上面說,咱這把子力氣不應該就這么丟了。下午小紫就叫廚娘們過來,給咱做飯。”他的話換來了一陣歡呼,陳宇卻不再多說什么,推著輪椅走了。
留下了淚眼婆娑的李靈兒,她看這狂歡的人們,心中悲哀地想到。
為什么你到哪里都那么受歡迎,為什么當初你消失了四年,你為什么當初不直接娶了我!為什么?!
她一仰頭,就著苦澀的淚水和餿掉的稀湯水一同喝進了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