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腹粗糙,手掌上的紋路帶著薄繭,又寬厚又溫暖,裹住了她柔軟微涼的小手。
聽著他仿若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輕嗯聲,葉薄歆眉心微跳,心里頗不是滋味。
從醫院長廊往外走,不時有醫生、護士忙碌的身影頻頻擦肩而過,他目光冷靜,冷肅地看著前方,沒有一句質問。
她抬眸,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好看得過分的側臉,薄唇微抿,不怒自威,不笑的時候給人不寒而栗的感覺。
“未南,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什么?”靳未南終于側目,看了眼不安的小女人。
葉薄歆深吸一口氣,雙眸盈盈,語氣又軟又糯,帶著懊惱的味道,“我是不是不該跟思亞說那些話,我明知道江亦霆那樣危險的人,思亞跟他在一起,勢必生活不會安穩,甚至可能會被他連累,可我還是……”
葉薄歆咬著唇瓣,“我就是看他們明明那么愛對方,卻因為一個誤會而相互折磨,我認識思亞這么多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讓她一直不開心,也不想讓她這輩子留有遺憾……”
她的不安,她的脆弱,展現在他眼前。
他忽然覺得,這個姑娘真是上天派來折磨他的。
她這副惶恐想哭的模樣,真讓他軟到骨頭里,疼在心尖上。
“對!”靳未南忽然停了下來,此刻兩人已經走出了門診大樓,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樓外。
這兩天沒有下雪,今早反而有了陽光。
縷縷光線灑在兩人身上,在周身鍍了一層迷幻的色彩。
“什么?”這回輪到葉薄歆驚愕了,他的意思是,她真的做錯了?她不應該心軟,而是應該讓思亞跟江亦霆斷個干凈?
“在道義上,你今天說這些,是將你閨蜜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但是,在感情上,你沒有做錯,你說得對,如果這個結不打開,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開心。”靳未南看她嚇得慘白的臉,不由地緩和了臉色,他本來肅冷的臉,帶了淺淡的溫暖。
他伸手觸了觸她被冷空氣凍得有些僵掉的臉龐,替她將圍在脖子上的圍巾攏好,他站在風口的位置,替她擋住了嚴寒冷冽的冷風。
“就算今天你不說,她將來也會知道,你只不過是提前讓她知道了真相而已。她自己有感覺,會做決定,不是你幾句話就可以干涉她的決定,所以,無論她最終做了什么選擇,結局如何,都跟你無關,你無需自責,也不需要想太多。”
“在你眼里,江亦霆是什么人?你以為沈思亞想離開他就能離開?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我們作為局外人,說再多做再多都是無用功。懂么?”
他豈會不懂她?
很多黑暗面她沒有看到,只是想讓自己的朋友擁有幸福,在她決定說出潛藏已久的真相時,她就已經站在江亦霆那一邊,只是……她自己還沒察覺到心境的變化而已。
對江亦霆這人,靳未南有種棋逢對手的感覺,這些年在特種部隊,江亦霆的名頭他沒少聽說,軍火界大佬,中東地區的集團軍跟武裝分子手中的武器大多都是從他手里流出去,世界上很多先進武器,都是他這個軍火商的團隊研發出來,若能拉攏,無疑會給國內科研帶來一番變化,可惜這人太危險,沒人敢拉攏他,而他似乎也敵對軍政界,對國內高層伸出的橄欖枝,向來不屑一顧。
很多人都在奇怪,他為何寧愿做一個游走在危險邊緣地帶的頭子,卻不愿以清白的身份為政府做事,今日,他才從薄歆嘴里聽到令他驚詫的答案。
被騙過一次,江亦霆是不會再輕易相信人了。
葉薄歆胡亂地點頭,“可是……”
“外面冷,先上車再說。”靳未南一手拉開車門,撐在車邊上,一手虛扶著她的腰。
葉薄歆明顯情緒低沉,卻聽話地彎腰坐進了副駕駛室。
靳未南坐了進來,身上帶著冷風,見她凍得鼻子都紅了,拿過中控臺上的遙控器,開了暖氣。
直到車子打火……啟動,緩緩匯入車流,葉薄歆都沒有說話,沉默地望著窗外葉子落盡的枯枝。
京都的冬天,真冷。
她安靜的模樣,心里好像裝著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還難受?”靳未南空出一只手,覆在她擱在膝蓋上的手。
他的手很暖,葉薄歆顫栗了一下,抬眼,和他湛黑的瞳仁視線相接,想要說些什么,卻又像是蓄力不足,垂下頭,聲音也低了很多:“我只是覺得命運挺不公平的,有些人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有些人卻注定忍饑挨餓,為了生存垂死掙扎……”
靳未南沒有出聲,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姑娘宣泄情緒。
“江亦霆他根本就沒有選擇,一出生就被拋棄,命運似乎一直都沒有眷顧他,一次又一次將他推向深淵,他有什么錯,他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葉薄歆為曾經那個笑得張揚,即使無人疼愛關心卻也沒有憤世嫉俗的男孩打抱不平,只是后來,他真的走投無路了,不得不走上那條不歸路。
“路是他自己選擇的,怨不了別人。或許他骨子里就有不安分的因子,他并不想過平凡的生活,你想過沒有,他逃到國外,有無數次機會可以以新的身份開始新生活,可是他沒有,他還是不安分,甚至回到這個最初逼迫他的地方,他想讓所有曾經傷害過他的人都看到他即使走到了絕境,還能活得好好的,甚至比任何人都好。”
在這一點上,靳未南跟她的想法相悖,他是一個維護國家安定的軍人,他想問題的出發點都是從國家利益出發,而江亦霆這個人是軍政界頭號防備人物,一旦他的行為侵犯到國家領土安全,軍警界會在第一時間將其捉拿歸案,可他太狡猾,從未在境內作案被抓到把柄,所以即使他聲名在外,國內軍警界都知道他的名頭也無可奈何。
葉薄歆沒想到他會忽然反駁,愣了一會兒,才猶豫道:“那你能不能答應我,如果有一天你們起了沖突,你能不能放他一馬?或者,你能不能避開?”
起碼,她不希望看到兩人兵刃相見。
她無法去面對思亞。
靳未南猛地踩住剎車,轉過頭來看她,似乎覺得她這句話很不可思議。
現在快中午了,是下班高峰期,這段路又是流量集中點,他忽然在半路踩剎車,后面的車險些追尾。
玻璃隔離了外面的鳴笛聲和罵聲,他的臉色很冷,他很久沒用這種冰冷的眼神看她了,仿佛她令他很失望。
他毫無預兆地停車,葉薄歆由于慣性使然,身子猛地向前彈去,又被安全帶牢牢拽了回來,她嚇得臉色煞白,不明白他為什么忽然之間反應那么激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同情他,認為他身不由己,甚至救過你,可是你想過沒有,他不傷害你,不代表他不傷害別人。有多少人喪命在他手上,他們又何其無辜,難道就為了他迫不得已的生存方式,那些無辜的人就必須死?我的戰友、下屬,他們為了維護這個國家的安穩,付出了生命,犧牲了自己,難道他們就活該?”
這是靳未南的逆鱗,每一個犯到他手上的罪犯,他絕不可能輕易饒過,這些年在特種部隊,他眼睜睜看著身邊熟悉的人,一個個為了跟犯罪分子搏斗,犧牲了自己,這種痛,沒經歷過的人根本無法領悟。
而他以為懂事的姑娘,竟然為了一個軍火頭目,說出這種話,他怎么能忍?
看著他赤紅的雙眸,低吼出聲,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似乎想將方向盤拆下來,葉薄歆怔住,“抱歉……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只是……”
是啊,站在她的立場,思亞的立場,甚至江亦霆的立場,都覺得江亦霆的罪過并沒有那么大,然而她險些忘了,江亦霆沒傷害過她,但不代表他不會傷害其他無辜的人,因為他,多少無辜的家庭遭受戰火波及,流離失所,他不是罪魁禍首,卻是幫兇,若沒有他,那些武裝分子或許就不會那么囂張,沒有跟政府火拼的資本。
靳未南一路寒著臉到家,心情糟糕到了極點,葉薄歆也不敢再多說。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家門,靳未南直接上樓,葉薄歆望著他上樓的冷漠背影,懊惱地捶了捶腦袋。
難得這一次晚飯,一家人都到齊了。
經過葉薄歆這一次昏厥,老夫人倒沒像之前那般,見到她就冷言冷語,餐桌上倒也一派和睦。
“你說你這么忙,幾個月都不回家一次,薄歆剛進家門你就這么冷落她?這樣子下去,什么時候才能懷上孩子?”江顏忍不住訓了靳未南幾句,念叨了一會兒,忽然看向葉薄歆,“薄歆,要不這樣,你先把手頭的工作放一放,去隨軍吧。”
葉薄歆剛喝進嘴里的湯差點噴了出來,她瞪著眼睛,艱難地咽了下去,求救似的看向身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