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薄歆輕輕閉上眼睛,揾去眼角的濕潤。
“我恨過他,我恨他背叛我們的感情,即使后來我知道他被人算計,我還是無法原諒,所以我逃避了,選擇分手。因為愛得太深,所以一旦感情出現瑕疵,所有的美好在我眼里都變得很可笑,丑陋被無數倍放大。當所有的怨恨和糾結在面臨死亡威脅時,過往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我只想他好好活著,哪怕將來我不在了。”
“那時候我后悔了,后悔說過那些絕情的話,后悔沒有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原來……曾經我只是走不出來,我根本沒自己想的那般恨。在我被注射藥劑,痛不欲生時,在我心里被無數倍放大的痛苦不是他的背叛,而是一直以來我心底最恐懼的事,他在我面前被人殺死,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回想當時腦海里因為被注射藥物而出現的幻覺,葉薄歆頓時手腳冰冷,她縮了縮身子,緊緊攥住蘇婉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曾經救過我的命,可我卻不能為他做什么,我覺得自己要被逼瘋了,不一樣的死法在我面前輪番上演,我接受不了,那樣不可一世的人,怎么能像草芥一樣脆弱,任人揉nīe?現實里的恨在那種撕心裂肺的痛面前,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江亦霆說過,那種藥物會讓人陷入幻覺中,放大人心目中最痛苦、最驚懼的事,而她那時看到的,卻是他各種各樣的死狀,原來……她潛意識里最怕的事是他會死……
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而他無時無刻都陷在危險的處境中,她又怎會不懼怕?
蘇婉輕嘆,靜靜地聽她訴說,心口泛酸。
女兒終是長大了,離婚后為了治愈情傷,她將心思投放在工作上,會議不停,國內國外各地飛,卻忽略了兒女的成長。
如果她能早發現女兒不對勁,是不是很多事情都能避免?
先前還會想著拆散他們,如今她都這么說了,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能怎么樣?
蘇婉沉默了半響,垂眸看著她因為努力控制情緒而緊握成拳的手,指尖都泛白了。
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一根根掰開。
“你們年紀小,懂什么?婚姻不是只有感情支撐就可以走下去的,還需要很多,家世、包容、處世態度、生活環境、教育,這些你們都差距好大,怎么走下去?”
葉薄歆抱緊她的腰,悶悶說:“可是我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們懂得珍惜。您不是也看到了嗎?我們分開五年,他沒有變心,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可他偏偏不要,守著我這個將他忘得一干二凈的女人。我跟賀野潤在一起,他沒有打擾過我,不就是怕我想起來,怕我痛苦嗎?他的隱忍、煎熬,誰能懂?”
她很慶幸,他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他們是彼此的初戀,兜兜轉轉還是在一起了。
“您再看看我,因葉賀兩家的關系,我跟賀野潤也算是青梅竹馬,可是我對他沒法產生愛情,哪怕我曾經將靳未南忘了徹底,跟賀野潤訂了婚,我還是沒法喜歡上他。當初他想結婚,我不愿,所以借口出國留學,能躲一時是一時,我不信您看不出來我在逃避……”
蘇婉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她看得出來,女兒跟賀野潤在一起稀里糊涂,但看在賀野潤對她那份深情,還有他的經商頭腦,蘇婉便沒有反對。
“可是不管怎么樣,你那時候才十九歲,年紀還小,又是在紀律嚴明的部隊里,他年長你幾歲,思想比你成熟,他就不該誘huò你偷吃禁果,最后還沒做措施,讓你懷了身孕,你出事的時候,他在哪里?你受的苦就這么算了?”
蘇婉氣不過,自己女兒流產了,她竟然時隔五年才知道,這個傻丫頭竟然一聲不吭。
“媽,這件事也不能怨他,一個巴掌拍不響,情之所至就控制不住了,懷孕是意外……”
幸虧當時沒被發現,不然處分肯定逃不了,懷孕一個月她就發現身體的異常,那時候孕吐很嚴重,每天還要訓練,她擔心出事,請假外出偷偷去檢查,知道懷孕那一刻,她又欣喜又茫然,喜的是肚子里的骨肉是他們愛的結晶,茫然的是,未婚先孕,她還在讀書,怎么辦?
那是他們的孩子,她舍不得打掉,她相信他絕不會不負責任,就算他不想要,她也有能力生下孩子,大不了躲到南方去,瞞著蘇婉將孩子生下。
蘇婉如果知道她沒到二十歲就懷孕了,估計會打死她。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將懷孕的事告訴他,他那邊就出事了,他跟一個女兵在夜店廝混的事被她無意中發聽到,她心灰意冷,跟他大吵一架,冷戰了幾天,她實在接受不了,提了分手,連懷孕的事都沒跟他說。
一個背叛她的男人,她為什么還要留戀?那是她的孩子,跟他再無關系。
她申請退學,退出集訓項目,上頭卻不批準,還輪番給她進行思想教育,她懷孕了,哪怕他給了她致命的打擊,她還是舍不得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十月懷胎,以后肚子會大起來,未婚先孕在部隊里那可是觸犯了軍法,她根本就沒得選擇,高強度的訓練也會危及孩子的安危,所以她態度很堅決,非走不可。
后來上頭給她休假,讓她調整狀態,什么時候狀態恢復,什么時候歸隊。
她離開部隊后沒有回家,反而去南方旅行了,靳未南一度找到她,跟她解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在那段日子里,他還是發現她懷孕了,他本想借孩子跟她和好,后來孩子沒了,一切希望落空。
孩子為什么會沒呢?
靳未南只知道,他跟白楚可的事被有心人利用,他追到南方沒幾天,軍方就派人將他扣了回去,他被關了緊閉整整一個月,配合調查,臨走前他說讓她好好養身子,他會回來娶她,給她一個交代。
可是等他回來后,孩子沒了。聽房東說,夜里家里進賊,在纏斗中她跌倒,送到醫院時晚了,孩子就這么沒了。
葉薄歆也失蹤了,待他找到她時,她已經跟賀野潤訂婚。
他輸了,輸了自己的女人和幸福。
“懷孕是意外,那你流產他就沒有責任?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女人孩子都保護不了,甚至還要犧牲自己的女人,他活著就是窩囊!”蘇婉忿忿不平。
“流產?”葉薄歆苦澀一笑,是了,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她是意外流產,就連他也被騙過了,她那時失戀又失去孩子,心灰意冷,一點都不想解釋,她傷心至極,只想離他遠遠的,他愿意誤會就誤會去。
“媽,我沒有流產……”隱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是滑落了,濕了臉龐,為她那還沒成型的孩子。
“沒流產,那你……”蘇婉驚愕,“你這糊涂孩子,你不會去做人流了吧?”
“不是,是宮外孕……”葉薄歆死死咬住唇瓣,身子顫抖得厲害,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流,這個秘密除了給她動手術的醫生,沒有人知道,“媽,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我很愛很愛它,可是我要不起啊,它還沒成型,我連它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它就沒了……”
她那時候才十九歲,孤身一人到了G市,人生地不熟,還懷有身孕,遇上那樣的事,怎么會不怕,又怎么熬過來的?
蘇婉禁不住心疼,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將葉薄歆摟在懷里,母女倆無聲落淚。
“你這孩子,膽子怎么那么大?出了那么大事都不跟我說一聲,什么事情都一個人扛,萬一有個意外怎么的,那可怎么辦,啊?”
蘇婉雖斥罵,心疼居多。
“媽媽,都過去了,您能不能別再反對我們了?我們歷經了那么多挫折,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您舍得拆散我們嗎?”葉薄歆抹了一把眼淚,輕輕地靠在蘇婉的肩膀上。
都這樣了,她還能怎么反對?這丫頭根本就不聽話,死的都被她說成活的。
……
一個多小時過去,天黑了下來,門外還沒動靜。
靳未南擔心母女倆談崩了,心頭煩躁得厲害,幾次想出去看看,又怕給她招惹麻煩,畢竟蘇婉不待見他,若看到他忽然出現在家中,葉薄歆也免不了被臭罵,他可舍不得她難受。
正想著,門被人推開,葉薄歆閃了進來。
“怎么不開燈?”屋內烏漆抹黑,葉薄歆就著露臺的光線,看到客廳中央有一道頎長的黑影,她伸手在墻壁上按下開關,外廳瞬間亮了起來。
只一瞬,人影一閃,人被納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頭頂傳來郁悶的聲音,“怎么那么久,你媽為難你了?”
他不知道她們談了些什么,這種滋味一點都不好受。
“沒有。”葉薄歆搖頭,因為哭過,嗓音有些啞,一出聲就被靳未南發現異常。